第51章 第51章
城市的深夜,褪去白日的喧嚣,因为夜色的光顾,每一个黑暗的窗口就像一双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有些死气沉沉。现在,它们看起来都是一样的,但是透过这些窗口,却依然可以想见白日里那不重样的烟火。零星几个窗口的灯光在此刻显得格外的耀眼,城市中总有一些夜猫子,他们信奉越夜越美丽,白天潜伏,夜晚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又或者有些天生怕黑的人,他们总是习惯于开着灯睡觉,因为唯有这样,才能放心睡眠。
这是一幢六层高的楼房,和四周鳞次栉比的高楼比起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凌晨两点,三楼的一个窗口突然亮起昏黄的灯光,这灯光就和这幢房子一样,在这个环境里也是格格不入的。
打开床头灯,奕君然坐起身,三年了,究竟有多少次在这样的凌晨从梦中惊醒,他是真的记不清了。就在刚才,他又做了那个梦,梦里面,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萦绕:我不知道思念的滋味,思念是因为想念谁?循着声音,他看见一个烟波微茫的沙洲,然后,隔着雾,是一个和雾一样迷离的背影,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却油然一种熟悉感,他想竭力靠近她,可是他每往前一步,那背影就离远一步,他想伸手拉住她,可是不知为什么,却触碰不到。一阵慌乱中,他就陡然醒来。
此刻,他睡意全无,台灯浅浅的光充满了房间。角落的斗柜上,透明的玻璃瓶里,白色的海芋花悄然在光里绽放。
他起身,从斗柜抽屉的一个盒子里取出一盘安神的香点燃,然后把它放进斗柜上一个黛色的香炉里。
这三年来,他一直睡眠不好,经常在半夜醒来,母亲于是从家里给他拿来了这些东西,让他在失眠的时候燃香安神。他们家有用香的习惯,父亲奕哲鸣每次练习书法的时候,都会在案几上的博山炉上焚上一炉香,小时候,每当父亲焚香的时候,母亲就会在他旁边念:“沉水香焚金博山,杜陵谁复与车还。”
此时,香炉里升起的袅袅的烟气和房间里柔和的灯光交缠在一起,不一会儿,一股恬淡的香气就弥散在了整个空气当中。
他当然知道梦中的那个背影是谁,三年来,尽管他身边的人都尽量不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可是他知道自己终究是忘不了的。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长情的人,可是,江汀若这三个字伴随他二十几年,他又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得下。但不放又能怎样,他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会变成心口上的一道血痂,会痒会痛,但只要不揭开,就永远不会血流如注,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慢慢愈合,看护得好,它连伤疤都不会留下,哪怕不幸留下些许痕迹,时间也会让人忽视它的存在。
而江汀若这道血痂,他是留还是揭呢?
烟气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每天和江汀若朝夕相伴的日子。
从奕君然记事起,江汀若就是他的小尾巴,而她,明明有一个和奕君然一样大的亲哥哥。奕君然也搞不懂,她为什么总是舍近求远,每天不知疲倦的,像一只小马驹一样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
就这个问题,他记得大概是5岁的时候和母亲何茹槿进行过一次亲切而友好地交谈。
“妈妈,江汀若有家,有爸爸妈妈,为什么她每天不在自己家玩,老跑到我们家来呀?”
“你是他的哥哥,她喜欢你才跟你玩呀!”何茹槿的手抚过他柔软的头发。
“可是,江月尘才是她的哥哥,她为什么不和江月尘一起玩?”他还是不懂。
“嗯,可能是因为若若生下来的时候,你比我们都先认识她,而且她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也是你吧!所以她才最喜欢你呀!”孩子的为什么,何茹槿好像也找不到更好的答案。
这次的对话结束以后,奕君然很快有了新的疑问,为什么妈妈会说江汀若第一眼看见的人是他?按常理,孩子出生以后,第一眼见到的不应该是自己的爸爸或妈妈吗?
于是,又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从大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话中,渐渐拼凑出了这个近乎搞笑的故事。他也渐渐明了,为什么大人们说到这件事的时候,总是笑得前仰后合。
江汀若出生在4月,离预产期提前了50天,那段时间,秦语弦莫名的开始全身发痒,特别到了晚上,症状更加严重。刚开始几天,秦语弦也没放在心上,想着可能是因为食物或花粉过敏之类的。但几天过后,瘙痒的症状并没有减轻,秦语弦的腿上、肚子上被自己挠出一片红。
江汀若出生的那天,秦语弦实在难受极了,也没有给江慕舟打招呼,自己打车到医院挂了号,找到给自己做产检的医生,把症状一说,医生开出一堆检查单。
一番抽血、测胎心、数胎动、心电图、b超检查下来。医生翻看着那些报告单说:“你这种情况,初步判定是妊娠期胆汁淤积,而且从b超看起来,宫内胎儿绕颈两周,胎动的次数也不太正常,应该是胎儿缺氧。”
虽然生过一个孩子,不是一个小白孕妇,而且平时看书也看到过这些症状,但真正自己遇到了,秦语弦还是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所以。
“那现在该怎么办?”秦语弦觉得自己好像是站在云端问的这句话,因为如此飘忽无力。
“这样吧,你先缴费到楼上去吸氧,然后再看看胎心和胎动情况。”医生给出自己的建议。
秦语弦的脑子一片纷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缴费上楼去吸氧的。反正又一番操作下来,医生给出的判定的结果就是:情况不是很好,如果想等到胎儿足月,风险很大,建议今天就进行剖腹产。
话到最后,医生很严肃地说:“你不要报侥幸心理,我们建议你现在就办理住院,要是你现在走了,后续我们医院是不负责任的。”
于是,秦语弦迷迷糊糊的掏出电话给江慕舟打了电话,然后自己一个人去办了住院手续,又迷迷糊糊的在病房里等着手术排期。
中午11点过,江慕舟刚下课,解答了学生的问题后,正准备到食堂打饭回家。进入孕晚期以后,为了秦语弦能得到更好的休息,夫妻俩把两岁的儿子江月尘送到了江慕舟妈妈家,本来说等秦语弦生了,江月尘就和奶奶一起回来,那时候正好可以照顾秦语弦坐月子,而且现在也不用担心孩子在家没人带。
不过千算万算,两夫妻没有算到,江汀若会对这个世界表现得如此着急。
江慕舟接到电话后,也忘了打饭这回事,扭头就往食堂外跑,跑了几步,遇到了带着奕君然到食堂吃饭的何茹槿。
“暮舟,大中午的你跑什么?”何茹槿停下脚步,一只手牵着奕君然。
“刚才弦歌来电话,说是要生了!”江慕舟语速急促。
“不是离预产期还早吗?什么情况?”何茹槿有些诧异。
“具体情况她也没说太明白,我只记得她说是胎儿脐带绕颈,孩子缺氧,医生建议今天就剖!”江慕舟把从秦语弦那里听来的话又同何茹槿复述了一遍。
“那你快去吧!告诉弦歌不要慌。你也别着急,就算做手术也没有这么快,肯定也得等家属签了字才能上手术台。等下君然吃完了饭我就赶过去!”何茹槿安慰道。
“那行,我就先去医院了!”江慕舟说着就离开了,留下牵着奕君然的何茹槿在原地。
何茹槿收了收神,就听见儿子问。
“妈妈,江叔叔怎么这么着急啊?秦阿姨要生小宝宝了吗?”
“对的呀,秦阿姨肚子里的小宝宝知道春天来了,所以想快点出来和你一起看春天!”何茹槿温柔地对儿子说。
“小宝宝生下来是什么样的,只有这么一点吗?”孩子仰着粉扑扑的笑脸问妈妈,一边问,一边用小手比划了一个长度。
儿子比划的长度让何茹槿忍俊不禁,他放开牵着儿子的手,给他比划了一个正确的长度。
“噢,原来这么长,我还以为和拇指姑娘一样长呢!”孩子的小脑瓜总是有那么多可爱的想法。
“君然生下来也差不多这么长,是个可爱的小宝宝,对吧?”猜到儿子接下来想问的问题,何茹槿及时给他解惑。
“妈妈,我等一下可以去看小宝宝吗?我都没见过刚生下来的小宝宝。”奕君然是个表达能力很强的小朋友,虽然只有两岁,可是口齿已经很清晰了。
“嗯,那好吧!不过你要答应妈妈,等一下到医院不能调皮,也不能乱碰医院的东西,好吗?”何茹槿再次牵起了奕君然的手。
何茹槿带着儿子到医院的时候,秦语弦已经做好术前的准备,江慕舟到医生办公室去签手术告知书去了。何茹槿和奕君然的到来让她心里多了一些轻松。
“秦阿姨,你的小宝宝在哪里?我能看看吗?”奕君然睁着圆咕隆咚的大眼睛四处打量。
两个大人被小小的孩子逗笑了。
“还要等一下哦!等一下你就能看见小宝宝了。”秦语弦温柔地拉起奕君然的小手。
江慕舟再次回到病房的时候,护士也跟着进来,然后引导秦语弦到了手术室。
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坐在手术室外等待。小孩子注定是坐不住的,奕君然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不一会儿,他就和护士站的护士们混熟了,他长得很可爱,嘴巴又甜,护士们很开心的逗弄他,也对他有问必答。刚开始,他还不时晃到何茹槿身边,慢慢的,他就在护士站生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