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到假期结束，江汀若也没有过上每天睡到自然醒的生活，奕君然就像一个上好了发条的闹钟，准点就会提醒她该干什么，让她一度以为奕君然在报社的工作其实就是当个报时器。
9月开学，江汀若的生活开始步入正轨，她也终于摆脱了奕君然每天的“看着”。刚开学，休息了一个暑假的孩子们还沉浸在假期的无序当中，课堂纪律成了开学时最令老师头痛的事情。江汀若也不例外，课程进行当中，总会有那么几个调皮的孩子管不住自己，然后带偏整个班级的气氛，这个时候她不得不停下来花时间、废嗓子去改善课堂纪律。课下，有些孩子的作业鬼画桃符，错漏百出，她又要花时间一个个去教他们。三天下来，她的声音就哑了。
办公室的老教师们都是江汀若这样一步步挺过来的，于是告诉她，要是课堂纪律实在太乱的话，只需要把带头的孩子叫起来罚站。江汀若突然想起自己上学的时候也和这些孩子一样顽皮，也曾经有让老师暴跳如雷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也被老师罚过站，如果说那个时候她曾埋怨过老师，那现在，当她自己亲身经历过后，她深深理解了老师们的无奈。
开学过后一个星期，孩子们的学习渐渐步入正轨，虽然每次还是要花一定的时间纠正课堂纪律，但江汀若没有处罚过任何一个孩子，她知道这些孩子虽小，但其实也是很爱面子的，所以她总是私下里和这些孩子约定，如果他们能认真听课不捣乱的话，她会满足他们一个小愿望。这样一来后，课堂的效率的确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开学之后不久，江汀若迎来了作为老师以来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教师节，早上一走进学校，就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举着鲜花和贺卡包围了。江汀若第一次有了身为一个教师的幸福感。
江汀若不知道，在她被幸福包围的时候，其实奕君然就在学校里。
作为报社新人，这一时期，奕君然是没有什么实质性工作的，报社安排了一个老记者带他，让他尽快熟悉自己分管的这个口子的工作流程，所以他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跟着去跑现场，学习老记者怎么与新闻当事人打交道。其余时间，他也会参与小组内部的选题会，这个时候，他就是多带耳朵少带嘴，因为他时刻谨记自己是一个职场菜鸟。
而他之所以会在教师节这天出现在学校，是因为刚好今天这个新闻是他们的活。教师节年年有，新闻也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话题，不是某某学校欢度第几个教师节，就是某某市在教师节来临之际表彰了优秀教师之类的。所以，它其实属于每个报社在教师节当天的固定版块，好不好看，有没有人看都是不要紧，反正你得有，这就像每年的春晚，虽然大家年年看年年吐槽，但它绝不会断，到年三十晚上依然会准时上演，你爱看不看。
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新闻，再加上奕君然本身对c大附小很熟悉，老记者就全权把这条新闻交给了他。早上起床，拐到巷子口吃完早饭，然后在巷口熟识的花店买了两束捧花，一年当中，逢年过节的生意，老板一家从昨天就开始忙碌起来了，奕君然去的时候，小小的花店里大人孩子挤了一堆，都催促着叫老板快点，说马上就要打铃了。好不容易等这拨人走完，老板才空下来把奕君然要的花包好。奕君然就在路人注视的目光中抱着花到了c大附小。
联系了负责对接的李老师，告诉她，自己已经在校门口了。一会儿功夫，一个中年女教师出现在校门口。
门卫室，奕君然先放下手中的花束，然后又拿起其中的一束递到女老师面前：“李老师好，教师节快乐！今天就麻烦你了！”
“哎呀，你看，你太客气了！”李老师有些惊喜，大概也是没想到奕君然会带着鲜花来采访。
随后，奕君然按照规则在门口登记了身份信息，然后在李老师的带领下走进了他熟悉的校园。
刚才奕君然只顾着登记，所以也没有过多的交流，进了校门以后，李老师盯着奕君然打量了一阵，问道：“你是王玲老师班上的学生吧！”
奕君然停下正在掏录音笔的动作，仔细看了一眼身边的女老师，然后在记忆里搜索这个老师的名字。
片刻过后，奕君然说到：“对！您是原来教三班语文的李老师？”
“哎呀。我就说嘛！昨天你来电话的时候，说你叫奕君然，我就在想是不是原来我们年纪那个学生？还真是你！”李老师觉得这个事情真是太巧了。
“没想到您居然记得我！”奕君然感到有些意外。
“怎么不记得，每次都考年纪第一，长得好看又听话。那个时候，王老师天天都在办公室夸你！”李老师脸上充满笑意。
“您都说得我不好意思了！”此刻奕君然是真的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带你先在学校转转吧！”夸归夸，工作还是要做的，李老师征求奕君然的意见。
“好，等一下还要麻烦您带我去找一下王老师！”奕君然的目光落到手中剩下的一束花上。
李老师刚才就疑惑奕君然怎么还捧着一束花，现在秒懂。
不过这个时候，李老师的手机响了起来，接了电话，她面露难色。奕君然看了出来，于是对她说：“李老师，如果有事情您先去忙，学校我太熟悉了，我自己到处转转，拍点照片，要是有需要，我会联系您！”
“那好，我先去，等下有一个新教师的语文观摩课，开始的时候，我过来带你去看看！”李老师说完，转身朝行政办公室走去。
奕君然脚步轻快地在自己熟悉的校园中走着，不时端起相机拍几张照片，他知道这些照片并不符合今天的主题，是完全用不上的，只是走在这里，遥想着自己也曾经在这个校园里打闹嬉戏，心里突然就多了几分亲切感。
现在是课间时分，不知疲倦的孩童三三两两在操场上奔跑追逐，童年的欢愉挂在每个孩子的脸上。
“江老师。”一楼的一间教室外，一个怯懦的女孩子低着头，一只手不停地搓着衣角，用小的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叫住了江汀若。
“怎么啦？珂珂！”江汀若俯下身，牵起小女孩的手。
小女孩的头埋得更低了，扭捏了好一会儿，她把自己的手从江汀若的手中抽出来，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粉色的东西递到江汀若面前。
“我没有鲜花，也没有卡片……这个是我自己折的！……祝你节日快乐！”话到最后，声音又如同蚊蝇了。
她递给江汀若的是一只粉色的纸鹤，因为在口袋里反复的揉搓，已经有些皱皱巴巴了，纸鹤的翅膀位置，也已经裂了一个口子。
江汀若把纸鹤贴在自己的脸上，柔柔地说：“谢谢珂珂，江老师很喜欢你的纸鹤，它和珂珂一样漂亮。下次可以教全班小朋友折这个吗？”
小女孩没有回答，小手又开始搓着衣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没关系的，你要是不愿意的话也没事儿。”江汀若不勉强她。
“江老师，我……我愿意！”仿佛是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小女孩小声地答应着。
“珂珂其实不用害怕，你看你多厉害，肯定有很多同学像老师一样不会折纸鹤，现在有你当小老师，我们一定能很快就学会了！那老师先谢谢你，好吗？”
说完，江汀若搂过小女孩，黑色的长发轻柔地垂下，在9月的晨曦里泛着柔和的光。刚开始小女孩还略显紧张，身体有些僵硬，江汀若又轻轻地亲了她一下。小女孩的脸上才渐渐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9月早上温柔的风里，一缕光线就这样穿过云层，从校园的树梢之间投射到奕君然的相机里。阳光轻浅，却明媚如昨。
上课铃声响过一会儿后，李老师匆匆找到奕君然，带他去看语文观摩课。在路上，奕君然告诉李老师，为了不打扰老师上课，等会儿他就在教室外面看，然后拍几张照片就行了。李老师点头同意。
奕君然没有想过，有一天能看到江汀若讲课的样子。现在，他看到那个他熟悉的人儿正骄傲地站在讲台上，湖蓝色的长裙，为了方便上课，头发已经简单的挽成了丸子头，虽然不施粉黛，却熠熠发光。
黑板上，工整的粉笔字写着今天讲课的内容——《登鹳雀楼》，此时，江汀若正从容自信地带领着下面的孩子在读这首古诗。
读完以后，她向孩子们提问：“在老师开始正式讲课之前，我想先问一下，有没有同学见过这种叫鹳雀的鸟？”
下面的孩子纷纷摇头，七嘴八舌地说：“没有！”
“其实老师也没见过，下面老师要放的图片里就是这种鸟，请同学们看完以后告诉老师，你觉得它像什么？好吗？”江汀若一边说一边点开ppt，屏幕上，彩色的图片跳了出来。
“像海鸥。”有孩子说。
“像仙鹤。”又有孩子有不同的看法。
“像我前几天在公园看到的白鹭！”有孩子着急而又大声的说。
课堂的气氛一下活跃了起来。
江汀若示意孩子们安静下来，然后说：“同学们说得都很好，能认识这么多的鸟，你们真棒！”
她给孩子们比了一个大拇指，然后说道：“接下来，老师想给同学们看一个东西，同学们来猜猜它是什么！”
她从讲台上拿起珂珂送给她的粉色纸鹤展示到孩子们面前。
“仙鹤！”这一次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对，是仙鹤，它可是我们班心灵手巧的高云珂同学折的哦！有没有同学也想学？”
“不想！”
“想！”
孩子们的意见发生了分歧。
“有的同学不想学，没关系，你们肯定有更喜欢的东西，那等下课了来告诉老师，好吗？至于想学的同学们，老师刚才已经帮你们问过了，高云珂非常愿意教大家，下课以后，你们就可以向她请教了！”江汀若轻言细语地说。
那些想学的孩子纷纷转过头注视着珂珂，巴不得马上就可以学起来。小女孩虽然红了脸，但这一次，却没有把头埋起来。
江汀若拍拍手，把孩子们的注意力收回到黑板上，开始讲解这一课的生字。
……
奕君然站在门外，看着讲台上这个笑意盈盈的女孩。隔着教室的玻璃窗，他仿佛看到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追在他身后，踉踉跄跄地向他跑来，一边跑，一边口齿不清地喊着“居然，居然”。记忆中，那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吧？可是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会再跟在自己身后，又究竟是什么时候起，她已经长成了眼前这个明眸皓齿、亭亭玉立的姑娘。奕君然发现，他对这些，竟浑然不知。
“怎么样，我们江老师人漂亮课又讲的好吧？这群孩子可喜欢他了！她小学也是在我们学校上的。你看，时间过得真快啊，现在她也当老师了！”李老师感慨。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啊！”奕君然心想。
李老师又领着奕君然参观了几个其它课堂的教学后，把他带到数学办公室门口，应该是提前给王老师打了招呼，王老师已经给奕君然倒好了水。
“王老师，好久不见！教师节快乐！”奕君然递上鲜花，送上祝福。
“真快啊！你都长成大小伙子了！”王老师看着奕君然，不禁感慨自己真的老了。
师生两人一番叙旧，又聊了聊近况，奕君然正好需要素材，于是征得学校的同意给王老师做了一个简短的访问。因为还要有其它学校要跑，他也不敢多耽搁，告别李老师和王老师就出了c大附小。
忙完了以后，奕君然回到报社，已经是下午了，然后写稿，改稿。终于空下来以后，他给江汀若发了一条微信：“江老师，今天课上得不错哦！教师节快乐！”，然后接连发了三个表情包。
江汀若没有回奕君然。上观摩课的时候，她眼睛的余光其实瞥见了奕君然，奕君然没有告诉她自己要来采访的事，所以看见奕君然站在教室外，江汀若还是挺奇怪的。不过她根本没有时间思考这些——观摩课上完以后，她还要和其它学校来观摩的老师探讨交流。等一切忙完以后，又是学校组织的茶话会，晚上，她又和几个年轻老师一起吃了晚饭。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过了。
悠长的巷子口，路灯微弱的光线里，奕君然靠在一棵树上，把自己变成夜色中一道长长的剪影。
“江老师，这么晚啊！今天挺高兴的啊！”江汀若经过的时候，这道剪影向她移动过来，把她吓了一跳。
“吓死人了！人吓人吓死人，你能不能不要突然跳出来？”看清是奕君然后，江汀若说完就要去打他。
听声音，奕君然知道自己真的吓到江汀若了，所以当江汀若的拳头向他砸来的时候，他不闪也不躲，只任凭那拳头落在他身上。
“你怎么在这儿？”江汀若问。
“等你啊！你第一次正式过教师节，我得亲口给你说声节日快乐，不然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会把我唠叨死！”奕君然嘴里说着一万个不情愿，心里却满是宠溺。
“我谢谢你了，大哥！对了，早上你为什么在学校？”江汀若问奕君然。
于是奕君然就把自己在学校的事情又给江汀若说了一遍。
“我说你怎么还拿着花。明天上班，估计王老师又要在我面前夸你至少一节课了！”江汀若打趣。
两人并肩而行，在初秋幽深的小巷中投出一高一矮，时而靠拢，时而疏远的身影。而彼时心中所思，大概也只有自己知道吧！
“对了，今天上课的时候，为什么要引导那些学生去找那个小女孩学折纸？”奕君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望着身边的江汀若。
“那个小女孩胆子小，平时不太爱和其他同学玩儿，我观察她好久了，她下课的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呆在座位上。今天刚好，她送给我一只纸鹤，而要讲的课又多少有点关联。所以我就临场发挥，想着既然她胆小不敢去找别人玩儿，那就让别人主动找她玩儿！”江汀若对自己的急中生智还是很满意的。
“哦！”奕君然从嘴里发出简短的回应。
“看起来效果好像还行，下课的时候，很多小孩都主动去找她。相信再多点时间的话，她应该会融入集体当中！”江汀若既满意今天这个小小的成就，也在心里提醒自己多关注一下珂珂。
“不错嘛！江老师还挺负责，再接再厉！”奕君然揉了揉江汀若的头发，表示自己的鼓励。
“那是当然！当老师又不只是为了教别人写字算数，不是应该关注每个孩子的内心，让他们可以阳光开朗地去融入这个社会，然后发现自己身上的闪光点，让他们能肯定自己吗？我希望我教的孩子不是那种只想着要考第一，却对身边的事情漠不关心的人，那样太悲哀了！比如你！”本来是在谈自己的感想，显得特别深沉严肃，可是最后三个字，一下让江汀若的话又多少充满了些喜剧效果。她自己说完以后，哈哈笑着就往前蹦走了，气得奕君然在原地干瞪眼。
不知不觉，两人到了楼下，江汀若本来准备说了再见就转身回家的，却被奕君然叫住了：“等一下，若若！”
他的车停在楼下，江汀若看他疾走了几步去开了后备箱，然后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束花走了过来。走近了，江汀若看到那是一束白色的海芋花——她最喜欢的花。
“我可是一碗水端平，不怕你以后翻旧账。教师节快乐哈！”奕君然把花束递给江汀若。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从小到大，奕君然连根草都懒得给她摘，突然一束鲜花递到眼前，江汀若感到有点受宠若惊，但还是大大方方地把花接了过来。
“谢谢了！”除了这三个字，她好像也想不出更好的词汇了。
“对了，你送奕叔叔和如槿阿姨礼物了吗？”江汀若的思维又跳跃到其它问题上了。
“送了，我今天下班专门去给他们买了礼物。这都要感谢你，你如槿阿姨昨天就在念，说‘若若还记得在教师节送我们礼物，你还是亲儿子，真是抱错了’，如果今天再没表示的话，我的地位就更低了！哎，我有点心疼我今天的钱包！”奕君然一副恨不能捶胸顿足的表情。
然后江汀若再次表示感谢，两人互道晚安分别。江汀若抱着花上楼，像抱着触手可及的甜蜜，楼道灯光黯淡，江汀若的眼中，却是艳阳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