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瘦马
聂弥在邀月阁当差以来，一直负责看门和跑腿等琐事。他既不如葛微那般活泛灵巧，又不似书琴那样，可以说是既不出众，又不愚笨，存在感极低。
这也是苏静安一直未曾重用他的原因。
此刻他正挺直腰板跪在殿中，苏静安坐在上首，漫不经心地理着垂下来的一缕青丝：“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招来，你便可活命。”
说着顿了一下：“另一条——你若是一心求死，那我不介意亲自送你去见阎王。”
聂弥听完，脸上神色未变，以头抵地：“奴才自请一死。”
“好一个忠心的奴才。”这样的回答有些出乎苏静安的意料，她思绪极快，暗中猜想聂弥是否有家属亲眷被沈氏掌握了性命，若是这般，倒是可以利用他一番。
“我自问待你不薄，你如何要这般执着地偏帮沈氏？若你有苦衷，大可以与我诉说。”苏静安走到聂弥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聂弥的声音从低处传来：“小主确实待奴才不薄，小主的恩情，只有聂弥来世做牛做马偿还了。”
这般油盐不进让苏静安很是头疼。
看聂弥的模样，不像被沈氏威胁，倒像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
“葛微！将聂弥关到下房去，好好看住了！不许人接近！”
思量一番，苏静安还是决定蒋聂弥关起来，她隐隐觉得，此人身上带着一些秘密。
书玉伺候着苏静安梳洗了，苏静安瞧着她为自己收拾衣物一丝不苟的模样，开口道：“这几个月你辛苦了，陶然初来乍到，还需你多教教她。”
书玉忙摆手道：“小主说哪里的话，陶然妹妹手脚麻利，做事妥帖，奴婢应当多向陶然妹妹讨教才是。”
苏静安听罢，用手点了一下书玉：“就你会说话，我记得前几日陛下送来的物件儿里，有十来支各式银簪，你自己去挑一支吧。”
书玉也摸清了苏静安的脾气，说要赏赐，便不喜人推辞，于是欢喜地谢了，挑了半日，挑了一支荷花式样的，倒是符合她历来和和气气的形象。
陶然从外间进来，苏静安笑道：“你倒是来得巧。”
书玉也跟着笑：“陶然妹妹，主子正要赏我呢，你就挑着点儿来了，这下要出双份，主子可舍不得了。”
“好你个书玉，竟敢编排起我来。”苏静安佯怒道：“下次有什么好东西，我可不紧着你了。”
“小主饶恕奴婢这一回吧！”书玉轻轻拍了拍嘴：“小主是天上地下第一大气人儿！”
主仆三人玩闹一回，今日陶然守夜，书玉先回房睡了。
“你看书玉如何？”苏静安把玩着手中的玉杯，问道。
陶然想了一会儿：“奴婢来这些时日，看着倒是没什么问题。与人交际极为妥帖，虽有心得脸，但不是不择手段。”
“嗯，如此倒可以将一些人情往来的事情给她做，再留心看看她是不是别人的棋子。”
苏静安皱眉道：“只是聂弥的事，倒有些难办了。”
陶然也觉得有些棘手：“能成为棋子，聂弥比旁人更忠诚也不奇怪，只是他如今一心求死，反倒让人怀疑。”
“你这样一说倒提醒我了。”苏静安用手有节奏地扣着桌面：“他既一心求死，那便是了无牵挂，既然了无牵挂，我原先猜想的沈氏以他亲眷性命胁迫他这种可能几乎不存在了。”
“只能说明是聂弥本人与长信宫有什么过往，才让他如此死心塌地。”陶然接口道。
“难道是聂弥本人受过沈氏什么恩惠？”苏静安奇怪道：“看来得去查一查聂弥的过去。”
定了主意，苏静安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今日捉了聂弥的事未曾走漏风声吧？”
“主子放心，邀月阁的消息，定不可能让旁人探了去。”陶然回道，说罢看了眼沙漏：“主子，早点歇息吧。”
苏静安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书玉今日给她梳了个灵蛇髻，衬得她多了两分少女的鲜活，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都极为满意。
书玉开口道：“听闻昨夜淑妃娘娘去承朝殿找陛下了。”
“哦？”苏静安本不爱听这些宫闱八卦，可是宫中日子无聊，她有时候也让书玉去打听了，权当解个闷。
“昨夜陛下大发雷霆，与淑妃娘娘在殿中争吵。”说着书玉压低了声音：“听说是为了两个扬州瘦马。”
“瘦马？”苏静安嘲讽一笑，可真是荒淫无度。
但是苏静安转念一想，晋雍泽为了两个瘦马骂了淑妃，淑妃面子里子一起丢了，指不定多难受。
苏静安想得不错。
桑若从未见过淑妃发这样大的火，淑妃昨晚一夜未睡，她一度怕淑妃气撅过去，却怎么都拦不住淑妃。
好在这时候，内侍来报，说镇国大将军夫人递了牌子，说要见娘娘。
淑妃是镇国大将军府的嫡女，来人正是她的母亲。
穆夫人年近四十，仪态端庄，形容肃穆，到淑妃跟前，按规矩正要行礼，却被淑妃从上首扑下来一把抱住。
“娘亲！”
淑妃的泪水很快浸润了穆夫人的衣裳，她微叹了口气，与桑柔连拖带拽地将淑妃扶到贵妃榻上。
淑妃仍在啜泣：“娘亲！你说，陛下怎么能如此对我！竟为了两个勾栏女子！不顾女儿的脸面！”
穆夫人安抚地拍着淑妃的背，她知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直，而她与镇国大将军又不忍心约束。
本想着她无论嫁与哪家，只要镇国大将军府在，她都吃不了亏。
却没想到她十五岁时进宫赴宴，却对晋雍泽芳心暗许，哭着闹着要嫁给他。
穆夫人岂会不知，淑妃的性子根本不适合进宫，进宫该有的手段和谋略她没有，不该有的爱情她心向往之。
可是穆夫人也无法，只得常常进宫，给淑妃提点劝告一番。
今日听闻淑妃为了两个瘦马与晋雍泽闹了脾气，穆夫人一大早就递了牌子匆匆进宫来了。
“妍娘，普天之下，谁能大得过陛下，如何能与陛下争执呢？”此时并无外人在场，穆夫人叫的是淑妃闺名。
“可那两个瘦马是什么东西！也配用来羞辱我！”淑妃不甘心地喊道。
“陛下喜欢，哪怕是玩物，也是最好的玩物！”穆夫人语气严肃，看着淑妃抽泣不止，语气又软下来。
“好妍娘，你不是喜欢陛下吗？那妍娘就要为了陛下着想，陛下开心，才是妍娘的幸福。”
说着，取出手帕，擦掉淑妃面上的泪痕：“你看娘亲喜欢你爹，那么就顺从你爹的心意，只要你爹开心，那么娘亲这辈子就值得了。”
淑妃不说话，仍在小声啜泣着。
穆夫人在她耳边低语道：“即使是你不喜欢那两个玩物，背后私下解决了就是，何必为了那两个玩意儿与陛下难堪。”
淑妃闻言，止住了哭泣，又沉默了一会儿，眼神里露出狠色：“娘亲说得对！与她们计较，平白降低了身份！”
穆夫人看淑妃想通了，又劝道：“找个时机与陛下认个错，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小意温柔的女子。”
淑妃蹙了蹙眉，最终却还是松口应了。
母女俩又在华阳宫闲话了片刻，直到用过午膳，镇国大将军夫人的软轿才出了华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