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位
转眼便是腊月初三。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日。晌午时分，地上的积雪尚未化净。
晋雍泽微眯着眼，神色惬意，左右各拥着一个宫女，承朝殿里歌舞笙箫。
他身边的二等内侍张禄躬身进来，轻声道：“陛下，周美人送来了参汤。”
“周美人？”晋雍泽坐起身来，忽然想起那个肤白如雪的女子。
“朕也有些时日没去看她了。”
张禄敛去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低眉道：“周美人今日可讨了彩。”
晋雍泽拿手指着张禄，朗声笑道：“你这张嘴。罢了，今夜摆驾和芳阁。”
张禄眉眼更加低顺，领命而去。
苏静安身上已经大好了。
她垂下眼睑，轻抚着季煜成今日送来的衣裳，那是一件软毛湘妃色织锦宫装，不越品级，却又处处精致，正衬她婀娜妩媚的面庞。
一时间，无数个念头在心中闪现。苏静安扣住小几上的棱角，指甲麻木地顺着小几上粗制的纹路划过，借力抒发着心中的莫名情绪。
季煜成的话一遍一遍在脑海里回响──
“今日的和芳阁，就是你复仇的好时机。让本王瞧瞧你的本事。”
苏静安不是不怕，她如今只觉得愁苦不堪，愤懑难平，为林殊，也为她自己。
如若有得选，谁愿意走上以色侍君的路，谁又愿意将一生寄于虚无的宠爱。
良久，苏静安平静下来。
林殊就是她生存的意义，若她都不能为林殊昭雪，那她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面色沉静如水，心中却有一抹挥之不去凄楚。
和芳阁里忽然嘈杂起来。
周美人不耐地蹙着眉，自上月她起了丘疹，太医一句“需要静养”，康宁帝已近一月未来看她。
绿珠觑着周美人的脸色，推门出去，正要呵斥，见是张禄来了，忙收敛了肃杀，赔上笑意：“张内侍，您怎么来了？”
张禄倒也不冷淡，浅笑道：“咱家是来知会一声，今儿个陛下要到周小主这儿来。”
绿珠惊喜又错愕，不忘取出荷包来：“劳烦内侍跑一趟，拿着喝些茶。”
张禄接过荷包，不去掂分量，转手收在袖子里，又和绿珠闲聊几句，便准备告辞。
绿珠言谈间流露出恭敬之色，看张禄接了荷包，心下一松，神色愈发松快，亲自送了张禄出角门。
和芳阁上下皆洋溢着喜气，陛下一月未至，和芳阁虽不至于节衣缩食，但也着实受足了冷眼。
康宁帝昏聩，后宫向来是以宠爱论地位，如今扬眉吐气的时机就在眼前，宫人如何不欢欣？
周美人听闻晋雍泽要来，神色激动，绿珠扶住周美人颤抖的手，接过她手中的茶盏，笑道：“是张内侍亲自来传的旨，可见陛下还是惦记小主的。”
周美人回过神来，眼眸激动地发亮：“绿珠，将之前准备好的东西清点一下，今日，本主定要陛下难忘！”
绿珠也笑道：“小主莫急，东西都是时时备着的，正是为了今日。”
周美人拿手帕掩了唇边的笑意，抬眼看了眼绿珠，绿珠意会，朗声对外间道：“小主仁慈，今晚皆不用你们伺候。”
宫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想法各异。
康宁帝喜好美色，也享受美人儿们想方设法讨他的欢心，临华殿宁氏便是装扮成西域女子，一曲胡舞勾得陛下魂牵梦绕，自此连跃三级。
今晚的周美人，怕是也做了些别的准备。
暮色四合，帝辇悠悠到了和芳阁，和芳阁里灯火通明，却不见侍者，伴着漫天飞雪，更有一种清冷之感。
此时的和芳阁中馥郁馨香，周美人不知花了多少体己，从花房中买来些冬季不凋的花儿置于阁中，阁内点了银丝碳──这是因晋雍泽要来，内务府着人送的。
周美人身着烟波百花裙，外罩白玉兰散花纱衣，内里却只一件金银丝鸾鸟朝凤锻肚兜，垂下的蜜合色广纱披帛很好地将手臂上的水泡痕迹遮住。
她头戴碧玉琉璃花钿，起了落花妆，神容肃穆地居于花团之间，远远观之，似百花神女。
她的双手不停在身前交叠着，抬头问道：“绿珠，你看我这样如何？又思量了一会儿：“再将那碧玺簪子拿来簪上——陛下何时才来？”
绿珠宽慰道：“小主真如九天仙女，连奴婢看了都恍惚。方才奴婢看了，帝辇已进了前院，陛下马上就到。”说罢，便去内室取周美人要的簪子。
晋雍泽正觉得奇怪，帝辇已进了前院，却见一个粉衣少女立在雪中。
这女子樱唇琼鼻，两颊笑窝霞光荡漾。凤眸潋滟，妩媚勾人，似可夺人魂魄，摄人心魂。青丝如瀑，仅用一条发带束着，妩然一股风姿。
“香靥深深,姿姿媚媚,雅格奇容天与”——晋雍泽脑海里一时浮现出这句诗词，又觉得与如今的场景极为贴切。
媚骨天成，衬着飞雪连绵，既矛盾又和谐，如何不是“奇容天与”？
晋雍泽心下微动，舒心一笑：“卿是何人？如何在此？”苏静安敛裾盈盈一拜：“奴婢和芳阁苏静安，特在此恭迎陛下。”
声若莺啼，宛转悠扬，晋雍泽更觉舒畅，扬手调笑道：“卿若不上辇，岂非要效仿班婕妤却辇之德？”
苏静安乖顺地上了辇，含着一丝羞怯，垂首跪坐在晋雍泽身旁，露出一段细而白的脖颈，晋雍泽朗声大笑，伸手将苏静安揽入怀中。
他懒得厘清此女子究竟是周美人为了争宠而献，或是苏静安自己想争宠，他不在乎这些──苏静安很合他的心意。
苏静安闭上眼，晋雍泽只当她害羞得紧，却不知道她正强忍着心中的不适，甚至生出一丝丝的绝望来。
听着帝辇中传出的笑声，张禄心下也有些叹息，沉默地让抬辇的小内侍转了个方向，向和芳阁东暖室而去。
绿珠替周美人簪好碧玺簪，周美人焦躁道：“绿珠你再去看看，陛下怎么还没来，不是说帝辇已进了前院了吗？”
绿珠心里也直打鼓，前院到这里，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即使是因风雪走得慢些，这么些光景也应该到了。
思及此，绿珠加快步子，到了前院，远远却见帝辇转了个方向，往东边去了！
绿珠心下大骇！一时呆愣原地，回过神来又往帝辇去的方向追了几步，帝辇却早已拐过墙角看不见了。
她全身止不住地发软，她知道周美人对于晋雍泽的到来，既欣喜又期待，从晌午开始，一个时辰要问四五次辰光，还精心准备了如此多……
她简直不敢继续想下去，周美人得知陛下不来了——或者应该说被人截了去，周美人会怎么办！
绿珠心里发酸，她是周美人的陪嫁，眼见得周美人一心爱慕陛下，却得了个宠爱渐稀的结果，原本明媚娇人的女郎日渐沉默，她不忍，也不愿。
周美人如何，苏静安如今顾不上了。
东暖室里，炭火正热，纱幔低垂，靡靡使人浮想。
心惊香玉战，喘促乳莺低。绿釉狻猊香炉中燃着暖香，搅碎一地的嘤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