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月亮谜底VII
宾利缓缓驶入紫云别苑。
秦黛远远地瞧见了, 谢苑溪在草坪上坐着,在给老大穿一件藕粉色的小马甲,上面还织着个卡通狗小脸图案。
谢崇山在旁边的户外伞下, 听着京戏,喝着茶,看孙女和狗玩。
车毂停止转动时,谢蕙芝从门廊下来, 远远地就招手笑。
“回来了——爸,溪溪,吃饭吧。”
谢苑溪早已瞧见了, 老大的速度比她快, 撒欢儿在秦黛和谢斯白身边跑跑跳跳。
谢苑溪抱住秦黛一条胳膊, 指老大的新衣服给她看:“好看吗姐姐!”
谢崇山笑得很亲和:“进屋吃饭吧。”
像是,一直在等着他们。
秦黛以前便觉得,家应该是这样的, 永远有人等你吃饭。
她心里突兀地, 生出种荒诞的谵妄——
好似这一幕, 是在她梦里出现过的。
直到手被牵住, 谢斯白引着她往房子里走。
“发什么呆?”
秦黛摇一下头,目光像一片飘荡的枯叶, 流连在谢斯白肩头。
她往前, 脸颊在他后肩上,轻轻地, 贴了一下。
像是分不开似的, 要粘着走。
被回头的谢苑溪抓住,笑弯了眼睛,啧声道:“你们谈恋爱的真是好腻歪呀!”
秦黛立即移开。
谢斯白拉得她更近, 压着声音,笑说:“别管她。”
一顿饭间,秦黛几乎被谢蕙芝和谢崇山的热情给淹没了。
谢斯白的家里,似乎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等诸多高门大户的条例规定的,谢苑溪像只叽叽喳喳的欢快小鸟,把学校里的同学的事好笑的好玩的都讲给他们听。
谢蕙芝自己没吃多少,给儿子倒是添了好多肉。
生怕他吃不饱似的。
而秦黛面前的一只小碗,也被两位长辈夹来的菜堆满出来个山尖。
秦黛自小因跳舞控制体重,她的食量算不得多大,最后,自然还是谢斯白帮她吃完的。
饭后谢崇山便和谢蕙芝去看新闻了,边看边聊。
谢斯白偷偷带秦黛出门,还神神秘秘的,被谢苑溪识破,突然出现:“带我一个!”
谢斯白面无表情:“作业写完了?”
谢苑溪给他翻一个白眼,谁长假第一天写作业那玩意,她给秦黛撒娇:“我也要去姐姐~”
不等秦黛说话,谢斯白拒绝电灯泡,仗着两人腿长,几步超一米六的未成年好几米远,飞速上了车。
秦黛上车才问:“我们去哪儿?”
谢斯白卖关子:“去了你就知道了。”
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们从城市的西边,到了东边。
车快抵达目的地时,秦黛认出来。
那是五月里,谢斯白带她去看的那片花海。
她从车窗望出去,秋天的日落总是很快,好像一眨眼,一晃神,就沉下去了。
此刻,天际边只残存着一抹淡淡的晚霞。
秦黛回头时,看见谢斯白在拿手机拍她。
他在看着手机屏幕笑,说:“笑一下。”
秦黛被他眼底的笑传染了。
日落乌沉,天光淡了好多,但五月里山坡上那片绿变了,像是将褪去的霞光披在了身上。
是变粉了的,粉黛乱子草。
秋天到了。
谢斯白兑现诺言。
秦黛远远望着那片花海,视线好像变成了凝固的。
谢斯白指尖点在她鼻梁,带着点凉意。
“最近怎么老这样出神,想什么呢?”
秦黛握住他那根指尖,没答,又将他整只右手都抱着。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她说着,带着掌心暖烘烘的温度,在他手背搓了搓。
谢斯白道:“天生的吧,没觉得冷。”
秦黛不是很信,因为他右手温度总是比左手更偏低一些。
直到两人掌心手背的温度都一样了,她才松开。
“谢斯白。”
“嗯?”
秦黛说:“我想吃冰淇淋。”
谢斯白起身,去了次五十米外的小木屋,再过来时,手里果真多了只梦龙。
到秦黛身边时,已经拆开递了过来。
秦黛接住,咬了一小口,口腔被凉丝丝的巧克力味占满。
谢斯白却忽地握住她举冰淇淋的那只手腕,神色凝重:“你生理期是不是要到了?”
是吧,差不多就是月初这几天。
秦黛头才点到一半,谢斯白一低头,手里的冰淇淋被咬去了一大半。
也就剩个两口的样子。
秦黛:?
她气得手都抖了一下:“谢斯白!”
谢斯白还是第一次见到,秦黛被气得咬牙切齿的模样。
他可能是有点奇怪的毛病。
竟然觉得看到秦黛露出这么生动的表情,自己的心情好像更好了。
怪可爱的。
他还找打地笑着应:“到!”
说完转身就跑。
秦黛追上去,谢斯白就加速。
也成年好几年了,两人此刻竟然幼稚地追着打了好几百米。
谢斯白惹够了人,开始道歉。
秦黛不搭理他,人不追了,也开始不和他说话。
谢斯白主动地伸手,要受先生戒尺似的,态度良好:“我真错了,你打我吧。”
秦黛一看就知道他不是真心的,伸的是右手,明知道她不会舍得的。
谢斯白于是凑过来,往秦黛唇角,轻轻的啄了一下。
秦黛瞪他一眼:“不许亲我。”
谢斯白:“我没亲你。”
下一句又道:“我在哄你。”
秦黛绷着一张脸,神情很淡,转了个方向不看他。
谢斯白摸了下自己鼻尖,低声道:“还生气?你生理期不是要到了,吃多了肚子疼怎么办?”
他说着,又亲了她一下。
这次在眼尾。
“怎么还哄不好啊?”他低声喃喃,眼底藏着笑。
秦黛眼睫抬起来:“不许学我。”
“那你还生气吗?”
秦黛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一口吃掉我那么大一根冰淇淋,换谁谁不生气。
谢斯白道:“为什么我这么哄你就不管用?”
秦黛还没回应,他继续说:“你亲我一下,我就被你哄好了。”
秦黛:“……”
她忽然又一顿,心里不知为何,想起有人说她的一句。
你这么冷淡,没几个人受得了。
指尖收紧了,她好似也因为这无端从脑海中回忆起的话,半只脚悬空地立在一处峭壁边沿。
谢斯白却忽然在此时,手臂往她腰间一拦,用了点力,两人竟就这样倒在身后的草坪上。
秦黛指尖才触到他肩膀,谢斯白压着她吻下来。
秦黛黑色的长发锦缎一般散落在身下的草坪上。
草长得很高,很茂密。他们像是躺在一片绿色的海水里,冰冰凉凉的,空气是潮湿的,一会儿便升温,升腾着冒起泡泡来。
秦黛有些喘不上气来,她指尖不自觉地,像无数次那样,触碰到谢斯白颈侧的皮肤,又往后,摸到他脑后短短的发茬。
谢斯白放开她一点,吻有下移的趋势。
秦黛理智回笼,才启了红唇,却先不由她地溢出一声短促而轻盈的喘息。
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谢……谢斯白,不要在……在这儿……”
谢斯白掌心搂在他侧腰。
“不生气了好不好?”他低着头,声音已经哑了,“宝宝,我给你……好不好?”
他凑到秦黛耳边说了一个字。
那个字好像有让秦黛耳朵瞬间变红变烫的魔力。
她推拒着他,声音几分颤意:“这是在外面。”
谢斯白见好就收:“那现在回家?”
秦黛:“……”
……
他们回了飞云湾。
秦黛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谢斯白给榨干,他好像精力无限似的。
事后,谢斯白抱着人去浴室,浴缸里放满了水。
两个人的体积一踏进去,地板就被溢出的水打湿了。
秦黛困倦地任他抱着。
谢斯白在她哭红了的鼻尖上,抹了一小片白色泡沫。
“不生气了吧?”
秦黛不太想和他聊天,只想睡觉。
昏昏欲睡间,耳畔的声音仿佛隔着一片濛濛雾气。
他好像在说:“虽然你生气很可爱,但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吵架了。但今天咬掉你冰淇淋算吵架吗,应该不算吧。”
–
假期的最后几天,秦黛每天去团里排练到晚□□点,谢斯白似乎也忙了起来。
还出差去了一次外地。
好像是有很重要的工作。
他的手还没彻底好,秦黛不知道什么工作比自己身体还重要。
假期最后一天,秦黛从早起就没有见到谢斯白。
床边留了张纸条。
「我去公司了,早餐记得热一下再吃。」
他应该写了好一会儿,因为用的是左手。
明明叫醒她说一声就可以的。
秦黛吃了个鸡蛋,听从嘱托地将牛奶加热喝掉,便去了舞团。
这天一直忙到九点,才回家。
谢斯白一如往常地,不管多晚,都在舞团大门外等着。
秦黛出了大门,看见他在和两三个小孩讲话。
其中一个小女孩在哭,他半蹲着,与小女孩保持齐平,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孩儿很快止住了哭腔。
他动作看着很温柔,揉了揉那小孩的脑袋,从口袋里变出几颗糖,给她。
秦黛发现,谢斯白挺会哄小孩的。
她远远地看着,忽然就在想,他以后的小孩会长什么样,谢斯白哄自己的小孩,又会是什么样?
秦黛直到那几个小孩走了,她才朝他靠近。
谢斯白向她摊开手心,上面躺着一颗奶糖。
“从谢苑溪那儿抢的,本来有四颗,刚才给那几个小孩分了,还剩下一个,给你。”
多大的哥哥了,还抢谢苑溪的糖。
“我又不是小孩子。”秦黛没接。
谢斯白剥糖纸,他一只手,动作有些慢。
随口似的说:“怎么不是。”
等他说完,一颗奶糖剥开了,喂到秦黛唇边。
她含住。
谢斯白笑说:“你可比刚才那那小女孩难哄多了。”
秦黛:“……”
秦黛觉得他意有所指,并且很不正经。
她远远又瞧见离去的那三两个小孩子的背影。
“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孩子?”她又问。
谢斯白拉开车门,两人都上去了,说:“怎么又问这个问题?一般吧。”
秦黛抿着唇角,口中的甜甜的奶香滋生蔓延,很快席卷了整个味觉。
谢斯白却又道:“但今天,你才是小孩,我喜欢秦呆呆这个笨蛋小孩。”
秦黛愣了下,思考不及。
不知该为他口中今天似乎是什么特殊日子审思,还是该为后面那句随口的、甜腻的情话心跳加快。
她很快知道。
车在她家楼下停下。
进电梯时,谢斯白捂住了秦黛的眼睛。
“你干嘛?”
“秘密。”谢斯白说。
他引着她的手按下指纹锁,秦黛听见老大汪汪的叫声,鼻息里,似乎闯入阵馥郁的玫瑰香气。
谢斯白松开手。
秦黛慢慢地睁开眼睛。
脚下,是铺满的玫瑰花瓣。
像一条路,引着她往前走去。
室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
她最先发现,墙壁上多了两幅画,一幅是五月里的日落,盛开着郁金香的彩色花海。还有一幅,是她前几天才见到过的,秋天里看见的,粉色的花海。
谢斯白好像把记忆变现了,就这样,送到她面前。
而老大蹲卧的身边,有一捧很大很鲜艳的红色玫瑰,再旁边的桌面上,是个生日蛋糕。
一个月亮形状的生日蛋糕。
另一面墙上,有气球组成的字样。
「happy birthday」
秦黛终于知道,谢斯白为什么说今天她才是小孩。
可她已经在经年累月中,强迫自己忘记了这个日子的特殊性。
她走近了,才又看见,那一大捧玫瑰中间,托着一只精巧的皮质方盒。
像是装……
戒指的。
谢斯白的声音传来:“生日快乐,秦黛。”
秦黛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如何发出的:“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谢斯白眉眼间揉着笑:“好吧,我坦白,高中时班里传花名册让订正信息签字,你身份证号我都背下了。”
秦黛喉间发紧。
她看得出来,这是谢斯白花了很多心思准备的,是要给她惊喜的。
“你这些天,是在忙着准备这些吗?”
谢斯白嗯了声:“那两幅画改了好几次,那位画家差点跟我撂挑子不干。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老大。”
老大应声,似乎是早就被训练好了,听见这句,张嘴从那捧玫瑰上,将戒指盒衔在嘴中,给谢斯白送来。
他前天出差,就是去拿它。
“这个是最折腾的,四个月的时间,不算长,设计师和工匠差点被我逼疯。”
谢斯白接过来。
“我一直是个运气不太好的人,钢琴,戎装……老天爷好像不太允许我长久地实现理想。我没有和谁说过,其实梦想里,还有一个很小的心愿,是家,我以前没有拥有过,现在好像老天爷又把它送给我了,运气似乎在今年变好了。”
“因为在今年,我又和你重逢了。”谢斯白笑了下,道:“还有一个梦想,我一个人藏了很多年,关于月亮,关于你。秦黛,生日快乐。还有一句要征求你意见的话,我想了很多次我们的未来……”
他说着,要将手里的盒子打开,秦黛却忽然伸手,按在他手上,也按在他手里的盒子上。
“怎么了?”谢斯白问。
秦黛的神情很淡,那眼中,不是他计划中的欢喜。
冷冷清清的。
像冬日的长月。
“我不过生日,谢斯白。”秦黛轻声说,“从来不过。”
谢斯白是真的顿了一下。
他反应了好久。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蛋糕等会儿给老大吃。我……”
秦黛打断他:“我也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
谢斯白道:“你说什么?”
秦黛知道他听见了的。
好一会儿,风把窗帘吹得簌簌地动。
谢斯白手垂了下去。
“好,没关系,”他音调低下来,和之前相比,像是突然被人推入冷冰冰的海水中,一直在下坠,他低低地道,“……以后慢慢想也可以。”
秦黛心脏疼了一下。
怎么会没关系呢。
她都替他觉得委屈。
可是……
她好像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人。
没人受得了这样的冷淡。
谢斯白不该喜欢她的。
不该喜欢她这样一个人。
没有结果的,无望的一条长路。
他已经走了那么久,不应该再往前了。
因为那路的尽头,不是盛开的花海,秦黛知道的,那里只有一片冷清的荒原,一弯孤月,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应该到阳光炙热的地方去,应该被人热烈地爱着,应该拥有灿烂的世界。
秦黛声音轻得像风:“谢斯白,我们分——”
她没有说完,被谢斯白低沉压抑的一声打断:“秦黛!”
长久的静默,谢斯白一直在看着她。
好像要将她整个人,都掰开了,揉碎了,瞧瞧里面是不是用雪做的。
好几秒,在秦黛试图再次开口时,他忽然转身,带起一阵风。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
谢斯白走了。
秦黛在原地站了好久,她久久地望着那道门。
半晌,蹲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
地上的玫瑰花瓣,落了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