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青霜冰糕
“叔叔,吾已取降灾。虽归昊峰两月有余,于九昊剑法第六式之修习仍未通达,望能留昊峰”
银眸少年掷下毛笔,微微叹气,若是此理由,未必能说服叔叔。
嗒嗒嗒,屋顶的鱼鳞瓦被踩住又松开,碰出熟悉连串的细弱声响,一路响至那被推高的窗棂上。
御望舒头也没抬,淡淡的说道:“大黄,小鱼干在茶桌上,自己去吃罢。”
“喵~我不吃鱼干,我想吃冰糕。”回应的是,一声清脆的女音,上扬的尾调,有种冰糕咬下的沙沙清爽。
搭在毛笔上的手指,不易察觉地颤了颤,又状似自然地,将信纸收回腰佩里,御望舒抬头望向窗边侧坐的青衣女子。
那双似秋水的明眸,盈盈弯起,倒映着他那张寡静的脸。
庄梦鱼跳下,倚在桌子旁,问道:“在写什么?看你眼里无光,眼睛愣得像白内障,是不是在烦恼什么?要不要庄姐姐帮帮你?”
“你来,所谓何事?”御望舒避而问道,视线跟着她移动。
“好久没来,想念这里了呗。”庄梦鱼背着手,在房间里四处转,还推门踏进院子里转了圈。她感叹道:“东方掌门对你真好,这么多年,整个九昊宗弟子,就你单独有一个院子。”
御望舒的小院,就叫“望舒院”,位于九昊宗东边最偏静的一隅,排在掌门、长老的院子之后。
小院里,灵气缥缈如烟,左侧几块玲珑青石掇成小假山;小假山前一泓潺潺小池,池里闲卧三五条白鲤,鱼鳍舒展似银粉蝶翅;右侧一株亭亭玉立,绿意甚浓的白玉兰。
“假山池塘小玉树,独院单房住一人。”庄梦鱼摇头感叹:“每次踏入羡慕妒,此生何时有此等。”
自从读了罛诗帝的诗,神奇地激发了她在华国积累了多年的古诗素养。
“你这地好是好,就是太安静了。”庄梦鱼蹿回房里,大大咧咧地往御望舒一旁的坐垫一坐,后背抵着书案。
御望舒不答,放出青霜剑,问道:“你不是想吃冰糕?”
“啊,对对对。”庄梦鱼掏出玉戒里那一盆酸梅汤,这是她刚从九昊宗厨房里顺手拿走的。
青霜剑青光一闪,乌紫的酸梅汤变酸梅冰糕。
庄梦鱼笑嘻嘻地唤出翠嘴,划拉几下,冰糕成了形状不一的三角形。
她用同样顺来的筷子串起几根,递了一根给御望舒,自己也拿起最大的一根慢慢嚼着,吃着的时候还不忘丢几块碧玉给翠嘴。
两人似惯常那样,一时无话,却异常和谐放松。
庄梦鱼侧首抬眸,看了眼,御望舒即便闲暇吃根冰棍,仍端坐在案前,背姿也如玉树挺立。
她的视线由近及远,白衣束腰,濯尘雅俊,赏心悦目。
“哎,你什么时候回昆仑?你回去后,不能忘了每月供十五袋碧玉给翠嘴啊。我可没那个钱。”庄梦鱼随口道。
片刻缄默,御望舒说道:“你为何知道我要回昆仑?”
庄梦鱼歪嘴一笑,学鸢栀栀伸手娇呼:“御师兄、御师兄,鸢栀栀被她娘拉走的时候,可劲喊你。她那副焦急的神情,不就是怕你不跟上吗?”
那皱眉蹙眼的表情,矫揉造作的嗓音,还真有几分神似鸢栀栀的楚楚可怜。
“我没听见。”御望舒的唇角,微微勾起些弧度,他回想了下,度雷劫时,似乎是有人喊他,但是谁他没留意。
他侧了侧脸,迎上庄梦鱼调侃的目光,银眸划过一丝期待,问道:“你觉得我要回去吗?”
庄梦鱼抿了抿嘴:“他们说你和鸢栀栀,现在是,九昊宗和昆仑剑派的并宗弟子。听闻昆仑剑派乃修真界第一剑派,灵气、秘籍、灵丹、天才比比皆是。那地方适合你。你肯定要回去啊。”
“嗯。”御望舒眼里的光如潮汐后退,他脸回正,安静吃冰,细碎刘海低垂,掩露的半边俊脸,若明若昧,线条流畅却不锋利,柔腻却又清冷。
庄梦鱼眉梢一挑,一手支着脑袋,不由出神得凝视他。
弹指三年,御望舒的面部表情退步了不少。
他可能不知道,他安静思考的时候,眉宇间总藏着一抹破碎迷离的落寞、忧伤。
她记得第一次遇见他,她很疑惑,10岁少年那双晶莹剔透的银眸,怎会如此黯淡无光,眉头总皱着,一副不安忧郁的模样。
许是孤身一人来到九昊宗的缘故?
后来,庄梦鱼忍不住就会逗弄他,经过不懈努力,成功让他的表情从淡淡的忧伤,变成淡淡的面无表情
现在又从面无表情,逐渐退步至忧郁?
难道他在昆仑剑派没有朋友?三年里自闭了?
“我认为呢,修炼这种事,不应该总待在宗门里,应该多和朋友去外面磨砺。我明日出一趟远门,过几日回来后,我们三穹门要去南诏城一趟,届时你要不要一起?”庄梦鱼突然说道。
她实在看不下去他那副寡寡不欢的样子,所以随口说说。
昆仑剑派什么秘境没有啊,要去遥远又没啥灵宝资源的南诏城!御望舒肯定会拒绝啊。
御望舒吃冰的动作停下,似在思索。
庄梦鱼“啊”了声,想起某事,掏出一块玄溟晶,说道:“你给了半年的碧玉,我也没什么能回赠你的,呐,送你一块玄溟晶,据说能隐藏气息的。”
御望舒接过那块如拳头般大,淡蓝剔透的晶石,道:“你不生气了?”
“气啊,那你把降灾给我?”庄梦鱼试探道,眼睛眨巴眨巴,满含期待的盯着御望舒。
她其实过来,吃冰是其次,问降灾是主要,她一路过来,打了满腹草稿,就是不知道如何开口问,现在终于逮住机会了。
那残骸,她拿了半截“似箭的部分”,御望舒拿了半截“似剑的部分”。
可御望舒不知道她拿了半截的事,不然以她对他的了解,一定会和自己打起来,不会那么淡定。
若她手中的,是骄虫要的东西。那御望舒就永远不会知晓那“似箭的部分”。事情的结果就是,她没死,降灾的形状,只有她知道。
若她手中的,不是骄虫想要的。那御望舒也永远不会知晓那“似箭的部分”。事情的结果就是,她死了,降灾的形状,只有她知道。
绕来绕去想这事,想得她脑抽筋。
为了两边不得罪,她尝试敲断手上的那半截。
可惜翠嘴切啊割啊敲啊,吃了半袋碧玉,最后嘤嘤委屈哭了,都断不开。
结果就是她不但没有断开剑,还哄了半天嘤咛不停,深受打击的翠嘴。
她怎么这么难啊!庄梦鱼作最后的挣扎:“那半截东西,能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把完整的剑呢。”
御望舒转眸直视她,毫不犹豫道:“我们还是绝交吧。”说完,手速却极快地,将玄溟晶收到腰佩里。
庄梦鱼嘴巴惊得合不拢,不可置信道:“你为了区区一把破剑,要和我绝交?”
不是你先提的吗?御望舒眼眸移了移,认真道:“降灾,对我而言,很重要。”
有我这个要死的朋友重要吗?庄梦鱼破口而出:“有我——呜嗯。”她死死憋住嘴,不能说出这件事!一时表情过于用力,显得有点狞眼呲牙。
御望舒面无表情,人连坐垫,悄无声息地退后了三尺。他有点憷,生怕庄梦鱼又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类似“穹峰和昊峰曲线”的话。
“呼——”庄梦鱼呼出一口气,好险,抬手凝出些灵力,往窗外一送,灵力炸花。
下一秒,御望舒的院门被敲响,蓝风意和李般般的争执声竟同时亮起:
“你怎么在这里!你个狼心狗吠的狗东西!”
“呸!你个三穹门,来找我御师兄干嘛!居心叵测!”
在御望舒投来的疑惑目光下,庄梦鱼狡黠一笑:“我出门前,般般想吃牛乳味的冰糕。碰巧我拿酸梅汤时,厨房没有牛乳。刚走几步,碰见热心人士蓝风意,我跟他提了嘴,望舒院里有人想喝牛乳。”
“我跟这两人都说了,等我放出信号,就来望舒院。没想到,这两人这么有缘呢~一起到了门口。”
她,庄梦鱼,至死要在“零师”看不见的地方,做一条养瓜的好藤。
庄梦鱼笑嘻嘻地一推门,月牙笑眼陡然成了僵死鱼眼。
“哎呀,今天好热啊,我也来吃冰糕。”昔扶桑一手抓着裙摆,一手扇着风,豪爽地登堂入院。他身后跟着的东方朔,朝庄梦鱼眯眼一笑,十分温文尔雅。
庄梦鱼振袖拱礼:“参见东方掌门。”
东方云月掩嘴害羞,步履不停地长驱直入:“我听说大家都来吃冰,我也跟着来了。”程光影,随在她身后的幼清剑,脚下生风地跟了进去。
最后的古一鸣,一脸为难地看着,蓝风意和李般般掐架,手却拿着小抄,不停地奋笔疾书。
僻静的望舒院,短短几秒,奇异地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