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穹门和九昊宗（三）
穹峰，于金灿阳光下，远眺山体橙红，如裹金箔，闪闪发光；近观，岩石裸露，疏林纷披，无人问津。
这几日，却有十余人浩浩荡荡，每日定时上山下山，聚集在半山腰处，持杖捣浆，伐木捶桩，咣咣当当，吆喝连连。
这番出奇的动静，扰得隔壁日日酣睡的大黄两爪掩耳，却难逃魔音。
和往常一般，噪音一动，它又按捺不住好奇，“喵呜”一声，毛绒绒的前肢往前伸了伸，后肢虚空扑棱几下，翻身而起，同手同脚，大肚子晃啊晃地游荡。
一直晃到那颗熟悉的桂树下，大黄仰头，鲜红嫩绿，叶芽茂生，某条粗壮的枝条也正被一少年扰动地晃啊晃。
少年应是散漫天真之人，如缎乌发，卷卷长长，只随意拿根葱绿色的带子扎起，发髻上别了朵鲜嫩的艳紫小菊。
他翘腿坐于枝条上，手扶一图纸，嘟嘴顶着柄毛笔，如清溪般的茶色瞳眸里，来回倒映着图纸的画，或是底下忙碌的景象。
不消一会儿，他“唉”地叹了句，取下毛笔，那张雌雄莫辨的漂亮小脸，满是郁闷之色：“这监工的活好枯燥啊，搞了几天，师尊的飞遁院还没建好，啥时候轮到我的罛（gu）惪(de)房啊。”
忽而，他发髻上的那朵小菊颤了颤。
他一扭首，是老朋友大黄攀到他肩上，正蜷着爪子戳啊戳，吸引他注意。他嘻嘻一笑，当即就把图纸扔开，蹂躏大黄暖茸茸，肥嘟嘟的胖肚子。
一人一猫正耍得欢乐，隔壁“咚——！”炸雷巨响，吓得工匠、树上人和猫都动作一滞。
下一秒工匠们同时抻长脖子，议论纷纷，“咋啦？”“哟，好吓人的雷。”“我刚刚心跳都停了一下子诶”。
少年旋即抬头，凝神一视，抱着猫跃下，朝众人喊道：“各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今天就先这样，明日再继续。”
说罢，他转身，从怀里掏出一白底紫菊纹，正面绣着“三穹门”的小布袋，把它递给工头老张，低声道：“明天再多带几个兄弟上来，人越多越好。”
老张摸着光溜的脑门，一头雾水：“李仙君，这是怎么了？”
因为，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李般般摆出一副忌莫如讳的神情，答道：“刚刚听见雷声了吧，有人要渡劫。你们待在这里，恐有危险，还请速速下山吧。”
可惜李般般，姿容如画，雪腮鼓鼓，一看就是青葱小儿，故作深沉的模样，没有任何说服力，反而引起众人的兴趣。
“啊？”老张环顾四周，这废墟才刚清扫，堪堪打了几根木桩，若是罢了罢了，他们这些修道的，都是故弄玄虚的有钱人家，于是唤着吆着其余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这时，一阵猎猎作响的强风疾速掠过，刮得李般般的青袍翻飞，眼都睁不开，旁边桂树的枝丫也吱吱乱响。
竟这么快？！李般般一睁眼，那帮龟速前行的人，被强风呼啦一下吹下了山。
等东倒西歪的工匠们回神时，人已在山下。老张这才记起那紫菊纹的袋子，手掂量掂量，有点重量，一打开光芒驟现，亮瞎人眼，他取出一颗，咬上一口：“嗯，是真的。”
“真的是你们偷了大黄，头上戴菊的！”蓝风意叉着腰，居高临下。
他站在东方云月的身后，两人凌空在上，一前一后，脚踩幼清剑的剑鞘。
大黄听到有人喊它，懒懒地掀开眼帘，肥爪抬抬，喵呜一声回应。李般般抱着猫，微微鞠躬，颇有礼貌：“云月姐。送桩哥。”
东方云月“嗯”地点头。
蓝风意却像受惊的雏鸟，手扑腾几下，勉强维持身形。他咬牙切齿：“你叫我什么！”什么狗屁“送桩哥”，侮辱！赤裸裸的侮辱！
李般般捂嘴偷笑，笑得头上的小菊抖了抖，说道：“师尊前不久才说，咱们房子地基不稳，估计要塌了。没想到，三天前，你就火急火燎过来送钱。所以啊，我给你起了个尊称——‘送，桩，哥’。我师兄也说我起得好呢。”
还一字一顿！蓝风意气得肺炸：“你、你给我等着!”说着，就要拔剑。
东方云月抬手制止，她感受了一圈周围的气息，语气淡淡道：“程光影不在这里。”
李般般竖起大拇指：“云月姐厉害，师兄的确不在，今天一早就出门了。啊，对了，我想想，今天是二师姐回来的日子，不是师兄提醒我都忘记了呢。哎，师兄许是接二师姐去了。”
“呵，拿着我的剑，出门，接人。”东方云月像要咬碎这几字，但眼底却闪过一丝光，像是接收到某个信号。
李般般像是感受不到东方云月的杀气，大言不惭道：“送桩哥答应把剑借给师兄一个月，这才三天不到啊”
岂有此理！蓝风意当即骂道：“你闭嘴！明明是你师兄硬抢的！师姐，让我下去，我今天非砍了这小子不可！”
东方云月手一扬，施了个禁口术，而后两眼轻闭。从比赛结束那日起她愈发刻苦修炼，境界已有向金丹中期跃进的迹象，即使她的剑法打不过程光影，但是她和幼清剑的连接变得更深。
方才她在昊游阁还能感知到幼清剑，等她靠近时，连接就变淡了。
无形的精神探知以自身为中心，往四周蔓延、蔓延、“砰”，“砰”，“嗡嗡嗡嗡”，熟悉的震动声。
东方云月睁眼找到了！她将灵力猛地灌入剑鞘，一个猛提速调转。
原本后方汪汪犬吠的蓝风意，赫然发现自己讲不了话，正怒得像只呲牙，喉间闷着低吼的狂犬，瞬间脚下踏空，狂犬变丧狗，从深喉里发出一道灵魂般的哀嚎：“诶——！！！”
啪叽一声，尘扬烟拢，大字人形坑。
蓝风意脸朝地，手脚瑟瑟抽搐。李般般小跑至他跟前蹲下，大黄抬爪拍拍，没有动静。
李般般眼含了然一切的悲伤，抽出头上那朵紫菊，一把插到蓝风意的银龙冠上。
此时此刻，东方云月身如流星，剑鞘如割云之箭，带着破云渊停的浩瀚之势，倏忽之间破开一处常年绕在穹峰之巅的浓重云霭。
清冷的目光汇聚于一点，她定神一看，堪堪撞见程光影单膝跪地，一手举起他那黝黑的玄楞震山锤，一手按住剑身抖得像秋天落叶，嗡嗡剑鸣像砧板上哭天抢地，鬼哭狼嚎的小猪的幼清剑。
“混蛋！”娇喝一声，剑鞘嗖地召回手中，东方云月高高举起，狠狠地向程光影掷去。
砰呯呯呯，白蒙云雾间，爆鸣出阵阵撼天动地的轰隆声。不断闪现龙形白光，和树栩衫状的丝缕黑光，两光相互厮缠，相互碰撞。
九昊宗的弟子仿佛得了某种信号，冲天猿啸，呼朋唤友，呼啦一圈，御剑朝轰鸣声飞去，乌泱泱几十人，像群喋喋乱叫，狂欢聒躁的蝗群。
李般般举目遥望，暗叫不好，师兄和云月姐难得的蜜月时光要没了！他谋划了许久的磕西皮时机要完蛋了！不行，二师姐说过，作为头号西皮粉，要有大无畏和勇于奉献的精神，为了师兄，他拼了——！
李般般把大黄放下，咬紧牙关，内心鼓励三百回，准备提腿疾驰之际！啪叽一声，没跑成，摔了个狗啃屎。
早已苏醒的蓝风意，揉着脚，脸上痛苦与得逞的快意来回变换：“君子报仇，伺机而动，哈哈哈，唉哟，痛痛痛。”
李般般站起身，小脸涨红，恼羞成怒，挥着拳头扑过去，能揍一个算一个，先打趴这送桩哥。
两人就此厮打拉扯，拔剑舞斧，不分上下，叮叮咣咣，和山上的轰鸣声交相映衬。
两人打得火热朝天，刚弄起的地桩，扫净的地面又被砸得七零八落，乍然，两人耳边听见一串串哀嚎声，一串串噗通噗通的坠地声。
蓝风意和李般般，同时停下动作，一起疑惑地望向天空。
蓝风意傻眼了，空中有个四角翘翘，尖顶方底的物体飞来飞去，把他一摞同门全拍了下去那物体，不就是被师姐掀飞的阁顶吗！
李般般却欢呼一声，像只小羊羔蹦来蹦去，咩咩欢叫：“二师姐！二师姐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