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序章（下）
“阿米尔，好久不见啊。”身着修女服饰的大姐姐笑靥如花。
她手中拿着扫把，在清扫着教堂中的灰尘。在教堂的人们闭目，双手合十，认真祈祷着。
“莉莉安今天也不在吗？”阿米尔的眼睛很清澈，没有一丝污浊。
修女的脸蛋很好看，有些娃娃脸，但五官端正，嘴巴有些兔唇的模样，身材修长，在修女的服饰下被完美勾勒出来。
对大多数前来祷告的人来说，总是会产生一些好感的。
“莉莉安今天也在忏悔室里工作，不过今天的工作量并不是很大，你可能要稍微等一下哦。”修女笑盈盈的，给人以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阿米尔点了点头，随后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等待。也许是太过无聊，他看向教堂的玻璃，五彩斑斓的，在太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人们的祷告声化作涓涓水流，从四面八方涌向他的耳蜗，碎碎低语。明明整座教堂都处在安静的氛围下，阿米尔的心里却生出一种厌烦感——他感觉很吵，特别吵……吵到，让人想把他们。
突兀的，在阿米尔的心里响起一个声音，这道声音充满了磁性，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在低吼，又如同喉咙里卡着鱼刺，润上了十多年的陈醋，沙哑无比，
而声音的内容，却是猛地让阿米尔惊醒过来——
“全部撕碎！”
他马上用稚嫩的双手拍了拍脸，同时狠狠晃了晃脑袋，心中不由得埋下疑问，还没来得及仔细去思考，另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阿米尔！”小女孩一袭黑发如瀑，流淌在腰间，身着白色的连衣裙。她的眼睛灵动如水，眉眼带着丝丝温柔，双手背负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低头看向安静坐在椅子上的阿米尔。
阿米尔抬起头，莉莉安还是和往常一样可爱，小镇里有很多和自己一样大的人都很喜欢莉莉安。在他们眼里，莉莉安就是天使，
她会在他们摔倒受伤时蹲下身来，用那白皙的小手拍拍他们的脑袋，轻声安慰，
她会在有人遭受欺凌欺负时，义无反顾的站出来，将被欺凌的人护在身后，张开自己的双臂，
但是这并不是阿米尔喜欢这个女孩的原因。严格来说，阿米尔也并不明白男女情感的喜欢，只是对莉莉安感到亲切，想要接近她。
有人喜欢，也总有人厌恶。教堂也并不是完全美好的，它可以对一部分人施予恩惠，也会将另一部分人五花大绑在火刑架上，告诫世人。
莉莉安并没有做错什么，出生在一个贫瘠家庭，母亲因难产而死，父亲在酒醉中招惹了外族佣兵，被活活打死。
无依无靠的她被教堂所收养，抚育长大。而那些对教会憎恶的人总会恶语相向，说着肮脏污垢的话语。
“那就是莉莉安吧？听说她每天都在忏悔室工作，给不少人洗了脑呢。本来隔壁的雷诺大叔腰缠都不多，还要每日给教堂供奉，他的小儿子都快吃不上饭了！”
“教堂的妖女又出来蛊惑人心了。喂喂，你可要看管好你家的小孩，千万不要被她迷到教堂里去，一旦进去变成什么样可就不好说了！”
阿米尔听着人们窃窃私语，看着他们在暗处否定着莉莉安。他从未见过，那个有着天使一般笑容的女孩的眼睛也会变得黯淡，却在下一秒转过身，露出牵强的笑容，“今天的草药还没有采集呢，我们到凯米尔森林边缘去吧！”
她捏紧双拳，自顾的点了点头，对着阿米尔鼓劲道。
又似乎是给自己鼓劲。
想到这，阿米尔摇头一笑，站起身来，父亲总教给自己坚强，而这个女孩让自己明白什么叫做坚强。
他见到了所有小孩都见不到的东西，她的脆弱与敏感，让自己想要去切身呵护她。
除了心底里的那道声音，
“撕碎！撕碎！！撕碎！！！！全部撕碎！！！”
压住了这份冲动后，“今天的工作还顺利吗？”
莉莉安用力点了点头，显得很开心，“当然，大家都很顺利说出了自己做错的事。我只是负责慰藉一下，说一些好听的话。”
“你太谦虚啦，有着莉莉安这么温柔可人的女孩安慰，就算是再深重的罪孽也一定能洗涤干净的吧！”阿米尔笑着说道，与莉莉安并肩向着教堂外走去。
莉莉安听完小脸微红，慌乱的摆了摆手，“没有的事！阿米尔，你就知道取笑我！”
风吹拂，贴在脸上，像是母亲温暖的手，进一步压制了阿米尔心底的躁动。
莉莉安的黑发被吹的散乱，她抬起玉指，轻轻将乱发别到耳后，有些娇羞的莉莉安配上这样的举动，让阿米尔看的呆愣了一会，眼神间难以掩饰。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并肩走在一起，向着教堂一旁的花圃走去。
鹅卵石堆砌的小路踩上去很舒服，青草在摇曳，树叶交叠发出沙沙的声音，阳光透过青绿叶片的缝隙打落在地，光斑点点。
直到越过入口，来到一株正在生长的郁金香跟前。
“它好像又长大了一些，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花。”莉莉安叹了口气，蹲了下来，双眼注视在郁金花的根茎上，用双手托住了下巴。
阿米尔没有蹲下来，站在莉莉安的旁边，同样打量着郁金香。
这是他们一起种下的，莉莉安很喜欢郁金香，她觉得郁金香与其他的花不同，有一种美感。
父亲总是告诫自己，要呵护好一个女孩子，就要多察觉到她的心思，要去设身处地的想明白她的想法。
阿米尔试图将自己代入莉莉安，父母的死亡一定很难过吧，你的心里是什么想法呢？在不经意间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又难以掩饰的悲伤却要强撑着咽下，心里是否会感到很闷呢？
这朵郁金香象征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阿米尔带上了笑容，同样蹲了下来，陪伴在莉莉安的身边，呵护着这朵倔强生长的花朵。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下午了，教堂在晚上并不开门，莉莉安需要回去，阿米尔也要回家了。
下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晕晕的，让人有一种昏睡感。在回家的路上，阿米尔又听到乌鸦在叫。
“呀——呀——”
“这叫声真是令人讨厌。”阿米尔在心里叹了口气，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推开大门，父母都在家里。父亲坐在摇椅上，悠闲的看着一份由“光明会”发布的今日报道。
这份报道会记录最近一月以来大陆上发生的大事。
母亲在厨房里忙碌，不时发出碟子碰在一起的哐啷声。
香味逸散，阿米尔早已饥肠辘辘了。
“阿米尔，回来了。”父亲放下报纸，看了阿米尔一眼，平平淡淡。
“嗯，父亲，我回来了。”阿米尔应下，脱了沾满泥土的鞋子，换上一双由母亲编织的棉鞋，走进屋里。
母亲从厨房里探出头，脸上总是带着慈祥的笑，“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蘑菇汤，快坐好吧！”
阿米尔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的头有点晕，浑身上下都有些酸痛，肌肉无力。在他迈步走向餐桌的时候，视线变得迷离，父亲重叠了好几个倒影，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随着重重的一声闷响，摔倒在地。
在模糊中，阿米尔只听得到父亲焦急的声音，他应该是第一个冲到自己身边来的，母亲的声音变得如迷雾般，再也无法听清……
在那一晚，阿米尔大病了一场，他只感觉自己全身有火在烧，从腹部传到四肢。
自己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雀跃，在死去，在更迭，在新生。
仿佛是在地狱中走了一趟，空气浑浊的让人窒息，轮回，眩晕，母亲跪在床榻前，伸手摸向阿米尔的额头，很烫，烫的仅仅是摸了一下就让母亲应激缩回了手。
父亲站在一旁，很焦急的来回打转。一旁的医师背着一个斜挎包，摇了摇头，走出了屋子，再也没回来。
奇迹的是，到了第二天，一切都好了，阿米尔不再生病，更是感觉到全身都犹如脱胎换骨般，充满了力量，他仅仅是轻轻一跳，头顶便快要接触到天花板上。
父母都被他的变化所感到震惊，同时眼中带着一丝疑虑。
阿米尔如同往日一样，他要出门去找莉莉安，去找他的朋友玩耍。这是身为小孩的他唯一的日常。尽管父母还是在喋喋不休的逼问他是否感到不适，阿米尔都如实回答。
他只感觉如获新生，连空气都变得凝实，带着一丝芬芳。
在路途教堂时，雷诺大叔带着他的儿子一起出门，同时拉了一头羊，打算到镇上的店里卖掉换钱。
变故发生了，阿米尔看着这头羊，浑身上下所有的细胞再次活跃了起来，无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撕碎他，撕碎他，撕碎他们！！！！！”
他不受控制的向前走去，雷诺大叔还向阿米尔热情的打了招呼。
直到阿米尔清醒过来时，他的面前残存着绵羊的尸体，绵羊全身上下没有一块血肉是完整的，仿佛被怪物活活咬死。
而倒在一旁的，是缺了半边脸的雷诺大叔。他的眼神惊恐又惧怕，临死前应该遇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
阿米尔不知所措的抬起手，看向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张嘴的瞬间，掉出来一块碎肉，还粘连着眼球。
父母在此时悄然来到他的身边，父亲将大手搭在他的左肩上，母亲将她充满老茧的手搭在他的右肩上，阿米尔左右回顾，看向父母，害怕的他此时流下了热泪。
父亲却摇了摇头，母亲也带着笑意，他们齐齐说道，“我的孩子，阿米尔，你要做一个生于黑暗，但却心向光明的人。”
这天晚上，父亲母亲带着阿米尔连夜搬进凯米尔森林，那里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
雷诺大叔的小儿子叫雷尼德，他跑到教堂，告诉了教堂这一切。
阿米尔走的那个晚上，火光冲天，教堂又在举行火刑仪式了。
莫名的，阿米尔的眼睛变得空洞，他好像能透视，看向了远方。
莉莉安头发凌乱，明明只是一个小孩的她却被绑在火刑架上，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她透过虚空，看向了阿米尔。
油泼在她的身上，黏糊。火点在她的衣服上，燃起熊熊大火。
在一片火光中，莉莉安歪头一笑，眼角带着泪，却一如往日温柔。
阿米尔的心狠狠一震，母亲来到阿米尔的身边，用着气若幽兰的语气说道，“以后，你就不再是阿米尔了，你叫阿尔托亚。”
不知为何，阿米尔感觉心里绞痛，似万蚁钻心，眼泪再也止不住流了下来，脑海中残存的只有莉莉安那最后歪头的一笑，那最后眼角的泪光。
是了，自己这幅怪物的模样，如此残忍的手段，雷尼德一定告诉了教堂吧，而莉莉安又恰巧是与自己走的最近的人……
唯独这一句话，只有这一句话，阿尔托亚相信自己至死也不会忘记。
“你要做一个生于黑暗，却心向光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