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故里
李知竢知道自己的亲人都是爽利的性子。
初回长安时,没有将他的打算告诉席上四位亲人的缘故,猜的便是今日的场面。
兴许是怀着必让他娶到裴致的念头,阿耶,姑父,姑母,友好,一个比一个健谈,尤其是最爱操心侄子儿子婚事的姑母,看裴致的眼神已经是跟看侄媳妇一样,直抿着唇笑。
“阿致是吧,生得可真是好,这一回长安,可把别的小娘子都比下去了。”
“阿致,快尝尝这道升平炙合不合口?”
“阿致,喜不喜欢东珠啊,我那儿有一套上好的东珠头面,就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小娘子,赶明儿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阿致……”
多亏裴小娘子是个机灵又不卑不亢的,稳稳当当接住了话,还没等李知竢开口把话头转移过去,沈桓见自己阿娘实在热情的过份,忍不住先出声温和提醒一下:“阿娘,您看您光顾着跟娘子说话了,那汤羹都快凉了。”
颐华长公主一看,裴致面前的菜没怎么动,人正笑盈盈地听自己说话,没有一丝不耐烦。
长公主拿着帕子掩着唇笑了:“都怪我,膝下只有阿桓一个孩子,又只得阿竢一个侄儿。成日里啊就看着两个郎君,这好不容易遇着一个合眼缘的小娘子,话就多了些。”
这话大约是抬举自己,都城里的贵女多的数不胜数,裴致觉得,李知竢方才说的“他们是很爽朗的人,你会喜欢和他们相处的。”这句话,当真不作伪。
陛下的生母非世家女子,乃是一名武将之后,因秋猎时拔得头筹被先皇看中,入了宫,诞下一儿一女,也就是如今的李彰和颐华长公主。
李彰不必多说,倜傥潇洒,颐华长公主也是爽利的。小沈郎君身量高挑,长得俊俏,小圆脸,眉飞色舞的,一张口保不齐说些什么,在座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最稳重的,一个属李知竢,一个属沈侯爷沈碣。
裴致看了看李知竢,又看了看小沈郎君,心里觉得小沈郎君的确是好。
但愉安更好,是不能和旁人比较的好。
生得好,人稳重,安安静静坐着,偶尔噙着淡淡的笑,看起来就让人安心。
但裴致完全接纳了来自颐华长公主的热情与善意,笑着回答:“沈侍郎和殿下都是好郎君,长公主好福气。”
“阿竢自然是个好郎君,”长公主不忘看裴致的表情,“阿桓吗,话多不说……你看这身量,就爱吃。”
沈桓是没想到转移话题把火挪到了自己身上,筷子一停,看裴小娘子抿了一个笑靥:“胃口好是好事,郎君又风趣,讲白龙臛典故的时候,让人跟着胃口都好起来。”
嘿,这小娘子,说话怎么那么让人舒坦呢?
虽说感情这回事人各有偏爱,但沈桓大概能理解李知竢为什么会对裴致动了心。
明亮,妥帖,真诚,很难不讨人喜欢。
偏头看,又“啧”一声,他这表弟怎么目光粘在人身上了呢,真腻歪。
宴后,沈家三口坐在回家的马车上,颐华长公主话也多了起来,“阿郎,你看裴公的小孙女怎么样?”
沈侯爷席间用酒用的多,一张口声音有些哑,清了清嗓子才开口:“我瞧着是个好的,脾气好,不娇纵,阿竢平时不声不响的,这一看就看上了个顶好的。”
“是啊。”颐华长公主也笑着说,“好性子是尽有的,最主要的还是敞亮大方,正对我的口。”
沈桓在一旁听着,“嘿嘿”笑了,“光好不行啊,咱们再出力,不也得小娘子愿意,您侄儿的婚事,任重道远呢。”
颐华长公主忽然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笑?你怎么好意思笑的?你看看人家阿竢,你再看看你?你什么时候能给我找一个样样都合我心的新妇?”
沈桓旋即闭着眼睛假寐。
对此裴致一概不知,她这些日子实在是累极了,大明宫里陛下和长公主待她虽客气,但终不能行差踏错,从丹凤门离开时,已经是亥时。
坊门已经关了,但一行人有令牌,不过片刻便到了永兴坊,裴致对长安老宅的印象实在寥寥,又因为入了夜,由着婢子们引到了院子,简单收拾一下便睡了。
这一觉睡的沉,也没人来打扰,直到巳时才将将醒过来。济兰已经在外头候着,看见帘子里有身影晃动,低声问:“娘子可要醒了?”
裴致点点头,不时便有婢子端了水来,待梳洗完毕后,这才离开屋子在自己的院子里转了转。
济兰没有在长安生活过,昨日到长安后跟着高伯用了大半个下午才摸清了偌大的裴宅,裴致住的地方正是幼时的院子,知主人家要回长安,一早便收拾好了。
熟悉家里这事不着急,裴致由济兰引着往阿翁院子里走,听济兰说阿翁也有些倦了,这会刚醒。
到时裴公正在用舒缓的汤羹,裴致看阿翁脸色红润,想来睡的不错,坐在一旁小口喝着呈上的牛乳:“这个宅子太大了,从我住的院子走过来要半刻钟。”
裴公闻言,面上流露出怀念过往的神情:“和诏州的家差不多大小,只是你的院子离得远了些,小时候你爱跑,每日里这条路要走上三四个来回。”
她觉得阿翁的语气淡淡的,听着有说不出的遗憾,便笑着哄阿翁开心:“听人说三岁看到老,是不是我小时候也这么好看啦?”
她当然好看。在还不懂什么叫容貌漂亮的小时候大家便总是夸她漂亮,后来长大了她也知道自己长得不差,但也没有明晃晃地说自己漂亮的时候,裴公忍不住被她逗笑,虚点了点她,“待会儿用过午食阿翁带你熟悉熟悉咱们家。”
裴宅大,很大,古朴典雅,是经年累月浸出来的世家厚重气息。假山,亭台,花园,水塘,应有尽有,当真是个好宅子。
阿翁爱竹,长安和诏州的家中都有这样的一片竹林,但却连院子里种的花都是一模一样。
这宅子有几十年了,是曾祖父时期就有的,阿翁在这里生这里长,许是看出裴致的疑惑,裴公捋了捋胡子:“竹林是你曾祖父曾祖母一起栽的,这花是你祖母种的。她喜欢颜色鲜亮的,芙蓉,海棠,牡丹,芍药,到了夏日开的一院子绚烂。当年离开的时候带不走这些,便在诏州的家里重种了一片。”
“阿翁,虽然我们的祖籍在诏州,但您在长安生长安长,在这里娶妻做官,当年离开的时候很难过吧?”
裴公拍了拍竹节,“做了官就不同了,为着你阿耶,为着你,为了咱们裴氏一门,没有难过不难过一说,只有顺势而为。”
裴致和老翁又绕过了假山,她想了想,问道:“阿翁,您会不会觉得可惜呢,阿耶好武,不爱读经史子集,没有继承您的才学?”
老翁叹气加摇头,“可惜倒不可惜,也不是没气过。要他读四书五经跟要命一样,撒泼耍赖,拿起刀枪棍棒和兵书就起劲儿了。说起来,你阿耶还是咱们裴氏这么多代以来第一个武将呢。”
裴致小声笑了。
阿翁又看向裴致:“而且,你不是阿翁的亲传弟子吗?”
她笑开:“可是我不能入朝为官啊?”
裴公满不在乎:“那又何妨,只要你这头脑里有才华,做什么都能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