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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高塔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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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没见,许仲骞发现时雨很不对劲。之前哪怕是分开半天,时雨看他的眼神都是充满期待的。就像是荡漾着星光的湖面,神采奕奕的。可是今天晚上,一顿饭下来时雨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他试图诱导她说出原因,可无论他说什么,时雨始终微笑,不紧不慢地吃着饭。

    至于她变成这样的原因……许仲骞想,她或许已经猜到了。

    “小雨,我不在的这几天如果发生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你可以告诉我。”

    “菜快凉了,吃完再说吧。”时雨的表情淡淡的。

    “你这样我很担心。”

    “没事。先吃吧。”

    时雨不是个能在心里藏事的人,她越是这样佯装没事,越说明真的发生了什么。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许仲骞给她夹菜:“你多吃点。”

    时雨看着碗里堆成山尖尖的菜,又看了一眼许仲骞波澜不惊的表情。她又岂会不知,他是装的呢。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比谁都清楚。

    她夹起一块肉,味同嚼蜡。可她今晚几乎没吃东西,她不能让自己饿着,身体最重要。她还有一堆工作要做,她不能因私废公。

    她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吃下去,她的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掉,滴在了饭菜里。可她浑然不觉,继续往嘴里送。

    许仲骞抽了张纸巾帮时雨擦眼泪,就要碰到她的时候,她伸手挡住了。

    “martin。”她叫他的名字。

    许仲骞愣住,时雨从来不这么叫他的。也正是这一声,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时雨已经看了那篇文章,她都知道了。

    果然,时雨从背包里拿出那本《在卡萨布兰卡听海风》,翻到了《在港口遇见的漂亮女孩》那一页。她问他:“你那天是不是看到了这篇文章,所以你才故意拿过来给我的?”

    “嗯。”许仲骞目光深沉。这一刻他准备了很久,可真正发生的时候,他却还是做不到坦然面对。

    时雨没想到许仲骞这么轻易就承认了。又问:“那付熔岩呢,也是你跟他说了什么,他才会对宁城植物园那晚发生的事矢口否认的吧?”

    “是。”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我不想伤害你。”许仲骞缓缓道,“如果非要强迫你去回忆那些根本不记得的事,对你并不是什么好事。”

    时雨猜到他会这么说。他果然什么都知道,所以她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的时候,他才会波澜不惊地面对她回答她,因为那些对他来说都是意料之中的。直到她拿出gary给她的那枚水晶发夹,他的表情才有了变化。

    “你遇到他了?”

    “看来只有这个是你没预料到的。”时雨笑笑,“半年前我就见过gary,说来也巧,怎么偏偏就被我给遇见了呢?”

    “看到这篇文章,我就猜到了。所以我连夜去找了gary,他已经把他知道的都告诉我了。我就是freya,我曾经遇见你两次,爱上你两次,忘记你两次。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你是彻头彻尾的知情者,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每次都假装不认识我,故意对我若即若离,看我像傻子一样一次次上钩,是不是很有满足感?”

    说着说着,时雨的情绪上来了,像是压抑了很久突然就要爆发。

    许仲骞无奈地看着她。早在把书拿给她的那一刻,他就预料到了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可这是他无从解释的事,他想要的不过是她能想起曾经的一切,但这一切绝不能是他主动告知的。

    “小雨,有些事是说不明白的。”他说,“如果能说明白,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时雨冷笑,勾起嘴角道:“怎么就说不明白了?还是你觉得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中觉得很有趣?”

    “我只是不希望你再次忘了我!”许仲骞脱口而出。说完他立刻后悔了,他隐忍了这么久,就是不希望时雨猜到他知道了她的病情。可是话已经说了,他没办法收回。

    他双手揽过时雨的肩:“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跟你坦白。”

    时雨还在纠结他的上一句话,追问:“我为什么要忘了你?”

    “我……”

    “等等。”时雨打断了他。他刚才说的是,不希望她再次忘了他?再次?

    原来如此。她猜测过各种答案,却万万没想到,许仲骞已经知道了她的病史。可他是怎么知道的?她明明没告诉过任何人,除了父亲和时年,还有她的医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她也不允许别人知道!

    “小雨……”

    “算了,我有些累了。”时雨逃避这个话题,“送我回家好不好,我还有工作要忙。明天再说吧。”

    “也好。你先回去休息吧。”

    二人起身,一路无言。

    时雨靠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喝着一杯热豆浆,豆浆是房东阿姨刚送来给她的。房东阿姨并没看出她有什么不对,两人还愉快地交谈了一会儿。然而,隐藏在她云淡风轻的外表下的,是波涛狂涌的内心。

    她是个有虚荣心的人。多年来她在业内一直被当作标杆人物,她享受这种被人赞颂的感觉,因为她是那么热爱她的工作。她不希望因为她的病史,让那些曾经赞扬她崇拜她的人反过来质疑她,尤其是同样被当作业界标杆的许仲骞。

    在她现有的记忆中,她和许仲骞的第一次相遇就是相互平等的。他确实优秀,可她也很优秀,那样的她才配跟他比肩而立,认识他们的人都会交口称赞一句:真般配!

    她不知道许仲骞知道了她的病史会怎么想,这是她一直回避的问题。但他知道了也不奇怪,毕竟没有哪个正常人会一次又一次忘记自己深爱的人。他又是那么严谨的人,稍微调查一下就能知道所有。

    时雨放下空杯子,手心全是汗。她现在特别需要依靠的感觉,于是她坐到了墙角。背部一接触坚实的东西,她就觉得好多了。

    窗户没关严,冷空气直逼而入。风吹动窗帘,帘子下面的流苏在时雨脚边乱晃,刮得她小腿痒痒的。她盯着自己的小腿看。

    大家都说她的腿好看,笔直纤细,她还从未认真审视过。从前她的目光只停留在建筑图纸和许仲骞身上。现在这么看,这双腿确实挺好看的。只可惜,这么好看的腿,偏偏脚踝处有道3cm长的疤痕。

    时雨伸手摸了摸伤疤。她只记得她在布鲁日坐马车,下车的时候不小心蹭到路边护栏,留下了这处伤口。童鸢当时还取笑她,哪来的闲情逸致去坐马车。现在她知道答案了,因为陪她坐马车的人是许仲骞啊!她是在布鲁日第一次遇见许仲骞的。

    许仲骞说,他对她一见钟情。她从桥上走过,他在河边拍照,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会爱上她。

    伤疤、一见钟情桥,还有夹在书里的那片红色的爬山虎叶子……她只知道她爱许仲骞,却不知,她过去的种种早已刻下了他的印记。

    “这种时候真该来杯酒助兴啊。”她自言自语,嘴角挂着浅笑。

    她酒量很不好,平日里几乎滴酒不沾,这个公寓里也没有酒。她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只能下楼去买了。

    急促的手机铃声中断了时雨的酒瘾。打电话来的是她意料之外的一个人,利文森。

    “利医生?”

    “是我。”利文森的声音和时雨记忆中的一样好听,是那种略低沉的烟嗓。

    他说:“你最近还好吗?昨晚我睡得早,今天又忙了一天,到现在才想起给你回电话,抱歉。”

    “没关系。”

    “你那么晚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

    “没事了。”时雨语气飘忽。她想问的事已经有了答案,却没想好怎么面对自己的病情。

    利文森猜到了她的心思,问她:“是不是关于你的病?”

    “嗯。”

    “能具体说说是什么情况吗?时年生前跟我说你已经康复了,我以为……”

    “生前?”时雨打断他,“什么生前?”

    利文森:“???”

    时雨拿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她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快速闪过,很快,她根本抓不住。

    “小雨,你不记得了?”利文森试探,“时年的事你也不记得了吗?”

    轰——

    时雨心里炸起一个惊雷。刚才闪过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有了定格,是时年的遗嘱。

    “小雨,小雨?”利文森不知道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喊了她几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忙音。她挂了。

    作为时年的前男友和时雨曾经的医生,利文森对她们姐妹俩很熟悉,自然也很清楚时雨的病情。时雨刚才那样的反应,他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诚如时年所说,时雨当年确实康复了。可是,时年的死给了她一个巨大的打击,她再一次被拽下深渊。

    “创伤性应激障碍。”利文森咀嚼着这几个字,喃喃自语,“看来时雨是个特殊病例,她这是连续性创伤啊。”

    他决定明天先去研究院找时永忱了解一下时雨的具体情况,然后找他老师商量商量。他老师是这方面的专家,接触的病例多,说不定能给他一些建议。

    时年去非洲之前嘱托过他,如果时雨再有发病迹象,务必请他帮帮忙。如今时年已经不在了,就算是为了时年,他也没法做到对时雨不管不顾。

    便利店是24小时营业的,离公寓不远,走几分钟就能到。时雨穿着棉拖鞋就下来了,手里也只拿了手机和钥匙。她站在酒水货架前发呆,拿了一瓶看上面的英文,看完放下,又换了一瓶。

    她上次主动喝红酒,还是在卡萨布兰卡的酒店里。那时候时年打来电话告诉她,她准备和karun结婚了,希望得到她的祝福。她没有祝福,送去的只有断绝姐妹关系的威胁。挂了电话,她就把自己灌醉了。

    她很后悔,没有在时年的生命中留下足够多的美好的记忆。现在,时年在天上看着她,会不会埋怨她?

    刚从利文森那儿得知时年已经去世的消息,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崩溃,或许因为这不是她第一次听说吧。当年karun告诉过她,她还为此发了狂。她选择逃避,选择将这段不堪的记忆埋入心里的深渊,泛黄也好,腐烂也好,她再也不想看到了。

    原来她从不曾真正遗忘,她只是不敢记起而已。关于时年的种种,就在从公寓到便利店步行的几分钟内,她全部想起来了。

    时年远赴非洲当志愿者,不幸感染了疟疾。起初她的病情并没有那么严重,疟疾也不是不可救治的疾病。只是上帝对她太过于残忍,她所处的地区远离城市,药品短缺,交通也非常不便……她的病越拖越厉害。karun赶到的时候,时年已经离世了。

    带回时年去世消息的同时,karun把时年生前立的遗嘱也交给了时雨——时年的工作有一定危险性,所以年纪轻轻就立下了遗嘱。

    “她走得很突然,是我没照顾好她。我会好好照顾你和父亲的,这也是她希望的。”karun这样对她说。

    她接过遗嘱,崩溃大哭,再后来她忘记了时年身上发生的不幸。

    细想来,大概是为了弥补心中的缺失吧,所以她这些年才会把karun当成时年来对待的吧?对于karun,她又何尝没有歉意呢?

    便利店开门的音乐声响了。时雨从回忆跳跃到了现实,她手里还拿着一瓶酒。这瓶是澳洲产的红酒,她以前没喝过,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时雨走到收银台,她感觉刚进门时那两个男人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来回。她马上警惕起来。之前镇上发生了几起抢劫案,至今还未告破。

    “您好,一共是136,怎支付?”收营员问。

    “微信支付。”

    她打开支付页面,扫了码,迅速离开。不出她所料,那两个男人也跟了出来。

    时雨慌了,这条路晚上没什么人,根本没法求救。她一咬牙,拔腿就跑。

    风呼呼地刮在脸上,她一走神,脚底踩了个什么东西,狠狠地摔了出去。咣当一声,红酒瓶摔碎了,液体流了一地。

    时雨趴在地上,麻麻的感觉从膝盖蔓延至整条腿。几秒钟后,麻木感变成了刺骨的疼。

    “你,你没事吧。”那两个男人追了上来,吓傻了。其中一个哆哆嗦嗦的,“你跑什么啊,我们不是坏人,你钥匙落在货架上了,我们想还给你……”

    时雨:“……”

    “你能起来吗?”另一个男人问她。

    “起不来,我可能骨折了,帮我打一下120吧。”时雨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她刚才踩到东西,脚底打滑,膝盖正好磕在了路缘石上。那一重重的响声,光听着都觉得伤势严重。

    那俩人很快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他们蹲在地上看时雨,又无奈又痛心疾首:“姑娘,我们真不是故意的。你说你跑那么快,喊你呢你也不理人,我们也没料到会出这事,唉……”

    “不怪你们,你们走吧,我自己等救护车。”

    “这哪成呢,大晚上我们怎么能把你一个伤员扔在路上。你再忍忍,医院离这儿不远,救护车很快就到了。”

    “谢谢。”

    时雨低头看了眼右腿膝盖,伤口一片淤青,没流血,但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成了一个大包。她不敢伸手去碰,她腿伸不直,使不出半点力气,没判断错的话应该就是骨折了。

    真是太倒霉了!

    那两个男人跟着救护车一起把时雨送到医院,并未马上离开。他们陪她照完x光,非得让她找亲戚朋友来,不然不肯离开。时雨没办法,只好给陆西城打电话。她刚和许仲骞吵完架,不是很想见他。

    四十多分钟后,陆西城到了,跟他一起出现的还有邱易唯和许仲骞。

    时雨:“???”

    “你打电话来的时候,邱易唯也在。”陆西城做出解释。他从时雨的反应中判断出来,她不太想让其他人知道她受伤的事。她在电话里也叮嘱过,他一个人来就行。

    “那他呢?”时雨拿眼神瞟了瞟许仲骞。

    陆西城指了指邱易唯:“他通知的。”

    时雨:“……”

    医生拿着x光片进来,敲了敲门板:“谁是时雨的家属?”

    “我是。”许仲骞脱口回答。

    医生:“麻烦跟我来一下。”

    许仲骞一走,邱易唯凑上前观察时雨的膝盖。他面露惊恐:“都肿这么高了!你怎么搞的,怎么就摔成这样了?”

    “不小心摔的。”时雨还沉浸在许仲骞那句“我是”当中。他都自认为是她家属了?切!

    “再不小心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吧,摔哪儿了?”

    时雨把摔跤的过程描述了一遍,陆西城和邱易唯都很无语。邱易唯说:“你一个几句话就能把顶流小花夏蓝蓝吓得一个字不敢说的人,被两个追着你还钥匙的男人吓得摔成这样?这不太像你啊!你是不是跟martin吵架了,情绪不稳定,所以才……”

    联想到她刚才看许仲骞的眼神,邱易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一定是这样的!

    时雨懒得解释。换作平时,她肯定不会这么没有理智。可时年去世的消息被翻了出来,她的心乱作一团。反过来想,也正是因为她把腿摔了,疼痛感让她崩溃的心情得到了缓解。

    “疼得厉害吗?想哭就哭出来吧,别忍着。”邱易唯心想,都肿成馒头了,应该非常疼吧。

    时雨摇头:“没想象中那么疼,至少不足以让我哭出来。”

    许仲骞过了十几分钟才回来。医生跟他说明了情况,他手里拿了张诊断报告。

    “怎么样?医生怎么说?”邱易唯很紧张。

    许仲骞把报告递给他。他一看,脸色变了。

    时雨猜到了是不好的结果,伸手:“给我看看。”

    她接过来,仔细审视每一行字。伤情跟她猜测的差不多,右腿髌骨骨折,医生建议尽快做内固定手术。

    医生跟许仲骞说的是,明天上午就能约手术,得尽快安排术前体检。但是许仲骞坚持要带时雨回恒洲中心医院做手术。且不说恒洲的医疗资源更加优质,在那儿他也更方便照顾她——他后天就得回恒洲,他不放心时雨一个人在珜曲养伤。

    许仲骞把跟医生商量的结果转达给了时雨,时雨没有反对。腿是她自己的,没必要因为跟许仲骞置气就拿身体开玩笑。

    “一会儿护士推着轮椅过来,带你去打个石膏。明天我们坐最早一班高铁回恒洲,我已经让朋友帮忙挂号了,从高铁站直接去中心医院办理住院手续。我会帮你约最好的医生,顺利的话两天后就能手术。”

    时雨安静地听他说完。他应该是回病房前就把事情都安排好了。

    邱易唯提出异议:“为什么要坐高铁?高铁多不方便啊,车厢里那么多人。我开车送你们吧。”

    “开车容易颠簸。她伤势比较严重,颠了会疼。”

    “哦——”邱易唯恍然大悟,“还是你想得周到,男朋友就是跟旁人不一样。”

    时雨拿眼瞪他。

    陆西城安慰时雨:“你先安心手术,碧波谷这边的事我会重新安排一下。”

    “嗯。给你们添麻烦了。”时雨有些愧疚。要是因为她受伤的事耽误了工程进展,那她罪过大了。回了恒洲她得跟她爸商量看看,能不能安排个同事先过来顶替她一阵。

    “martin,你还记不记得几天前我抽到的那张塔罗牌。”

    许仲骞愣了一下。他不太习惯时雨这么叫他,她以前都喊他全名。但是她是freya的那段日子,她一直是这么喊他的。

    “是什么牌?”

    “高塔。寓意最差的一张牌。”她说,“看来运势一说不可不信啊。”

    许仲骞上前,握住她的双手:“那你肯定也记得我抽到的牌,倒吊人。你说过,倒吊人的寓意是‘经历阵阵磨难之后,不好的事情终将过去’,对吗?”

    “那是你抽的牌,不是我抽的。”

    “没有区别。我说过,你可以选择信我。”

    时雨当然记得他说过这句话。她当时没有正面回复他,但是她心里做出了回答:好的。

    经历阵阵磨难之后,不好的事情终将过去。就好比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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