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深夜，书案上的灯火明明灭灭，风尧面前堆积如山的卷宗与奏折一点点降低，手边的宣纸不断增高。
风尧回宫后第一时间去了档案库，他想要一点点填补那段不曾参与的时光。
五年来，她从初次批改奏折的青涩无措到如今的得心应手，一点点的蜕变，一次次的努力如同画面般清晰的展现在风尧眼前。她会因国泰民安喜上眉梢，看到天灾人祸会蹙眉悲伤，她依旧是那个她，如月光般柔和，照亮了漆黑的夜晚，如阳光般炙热，温暖了他的世界。
李竹雪的良苦用心，在某些人看来就是居心叵测，她一次次的退让妥协，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伤害。
风尧的手指抚摸着奏折上的批阅的字迹，似要通过每一个笔画体会她当时的心情。
许多事情在抽丝剥茧之后，原本模糊不清的脉络在他的笔墨之下逐渐清晰，她的计划也在梳理过后一览无余。
黎明破晓，风尧怀揣着心事在风缨的闺房前来回踱步。
他的计划危险重重随时可能丢掉性命，想到风雷每天挂在嘴角的微笑，风缨在苏木香的帮助下远离了纷争，自己不该再让她牵涉其中。
可是……没有风缨的协助，又该如何进行。
风尧思虑再三，决定另寻他路，转身离开时身后出现异动。
风缨打开门，嘲讽道：“几年的时间，你竟如此婆婆妈妈，以前直来直去的风尧去哪里了？”
风缨睡觉轻，长时间养成的生物钟没有因为一时休息而改变。如今公主下落不明，她悬着的心无处安放，对周围更加警惕。因此在风尧踱步的那刻，她便已经清醒，悄悄通过缝隙看到来人后，火速换好衣服等待他的敲门。
风尧很怕麻烦，自己的事绝不假借他人之手，能让他登门造访更是事关重大。能让风尧做到如此地步的少之又少，除了公主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人选。
风缨通过缝隙看着他踌躇不前，纵然心中焦急万分也只得静心等待。直到看到他转身离开，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事已至此风尧不再隐藏目的，而风缨在听完整个计划后毫不犹豫地加入其中。
对于风缨来说，只要能救回公主，上天入地皆有可为。
已至日暮西山，火红的晚霞与碧蓝的天形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风尧的心中早已有了决断，敏锐的眼睛警惕地观察四周，右手紧握腰间的佩刀。
他在寻找一个最佳时机，完成黑衣人的任务。
’李竹雪’提起裙摆迈着轻盈的步伐跑来，细小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尧哥哥。”
风尧迅速回头，这一瞬间，眼前的人影与记忆中的人影重合。
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弯成月牙的眼睛里满是星星。
只不过这熟悉的称呼，那个人不会再喊了，他把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孩弄丢了。
“公主有何吩咐？”风尧恭敬行礼，心中却是止不住的悲伤。
‘李竹雪’紧张兮兮地望向四周，伸手把风尧拉到一处角落，“尧哥哥，我不要成婚了。我只喜欢你，带我离开吧！”
‘李竹雪’含情脉脉的看向风尧，让人不忍心拒绝。
风尧恍惚间把眼前的人当作李竹雪，那些在脑海中假设成千上万次的话，在这一刻变为现实。
如果眼前的人是李竹雪，他会怎么做？
应该会不顾一切带她离开吧。
可是风尧太了解李竹雪了，她绝对不会说这句话。她有自己的骄傲，不会因一己之私把黎民推入水火之中，她不允许自己成为北沐的污点。更何况这场婚事关两国和平，没有人能承受得了一走了之带来的后果。
风尧脱口而出，“公主说笑了。臣一介草莽怎配给公主幸福呢？”
“不会的，我……”
风尧不能再让她开口了，她的行为严重影响到李竹雪的声誉。再放任下去，不管最后是否拆穿身份，对于公主来说都是一个抹不去的污点。
而他，不允许这个污点存在。
说时迟那时快，风尧手起刀落，’李竹雪’的腹部被刀贯穿，血液顺着刀柄流向地面。
宫女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护卫队发现异常，从四面八方汇聚在一起。
风雷不确定的开口道：“尧……尧老大？”
风尧在众人愣神之际潇洒地抽刀离开，’李竹雪’捂着腹部虚弱倒地，躺在血泊之中。
“都愣着干嘛，雨莲快去把苏神医请来！风雷，围住雪棠宫，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公主遇刺的消息若走漏半分，唯你是问。”
风缨黄莺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有条不紊的安排任务，如颗定心丸瞬间安抚了众人情绪。她是公主的第一女官，雪棠宫的主心骨，长期的累积威望足以让众人马首是瞻。又因为告假及时和婚期在即，成功避免了’李竹雪’惩罚。
顷刻间，雪棠宫被围得密不透风，’李竹雪’之前提拔的宫女也被风缨快速控制起来。
正如风尧所预料的那般，风缨轻易掌控局势。那些安插在雪棠宫中的眼线怎么可能坐以待毙，费尽心思要把消息传送出去，他们如臭水沟中的老鼠一个个暴露在阳光之下。
不久的将来，雪棠宫中迎来了第一次大清洗。
风缨面无表情地守在床前，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她此刻的不苟言笑与前日的六神无主判若两人。
不多时，苏木香端着药来到寝殿，在看不到的角落里偷偷塞给风缨一个小瓷瓶，用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音说：“碗里放了软筋散和哑药，药效在四个时辰左右。这是迷药，你拿着以防万一。”
一切准备就绪，风尧交给风缨的任务是稳定住’李竹雪’，换句话说让她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不要出什么幺蛾子。至于手段嘛，当然可以灵活一些。
例如，包扎时’不小心’把止血药错拿成了活血化淤的药洒在伤口上，失血过多陷入昏迷等等。
安排妥当后苏木香退出房间，如今’李竹雪’卧病在床，那么制作安乐散的事可以当作从未发生，她恢复了自由。
夜深人静之时，’李竹雪’逐渐清醒，睁开眼睛发现躺在寝殿之中。记忆一点点复苏，’李竹雪’回忆起昏倒的原因，身体所带来疼痛已经到达她接受的极限，想要张口喊人发现无法出声，想要挪动身体，却发现浑身瘫软无法动弹。
她失去行动力也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如同一个废人等待死亡的降临。
‘李竹雪’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风缨，拼尽全力大口喘气，想要用这种方式引起她的注意。
风缨察觉到’李竹雪’恢复意识后，缓慢走到床边。
‘李竹雪’原本的欣喜在看到风缨的眼睛后变成了恐慌，她眼中没有恭敬，看自己的眼神如同看待宰的羔羊，轻蔑且冰冷。
莫大的恐慌席卷而来，她期待有人前来解救自己，最终发现那是异想天开。
因为昨日提拔到身边的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李竹雪’如坠冰窟，所有的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如今的她只是案板上的鱼，可以任人宰割。
“未来几日，奴婢会一直在你身旁。”
风缨眼睛弯成月牙，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她的瞳孔震动，身体微微颤抖，恐惧吞噬了整颗心脏，在’李竹雪’看来眼前的人如地狱阎罗那般可怖。
风缨体贴的为她盖被子，’不小心’压到她的伤口，刹那间’李竹雪’宛如戴了痛苦面具，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
“看着你糟蹋公主的东西却无能为力，你知道奴婢忍得有多辛苦吗？”风缨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厉的话。
什么意思？
风缨的手指轻抚’李竹雪’光滑有弹性的脸，“这副容貌长在你的脸上着实有些可惜，不用担心，奴婢问过苏神医，割下来正好为公主做个□□。”
‘李竹雪’脸色煞白，惊恐的望向风缨。
她其实是个没有名字的乞丐，每日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因为与李竹雪有相似的容貌被人选中作为替身培养。
她以为自己可以过上好日子，却发现自己掉入了一个更大的地狱。她仍然记得因为说话不像一遍遍的练习直到失声，走路姿势不像而挨打，选错饭菜而没有饭吃，那些都是她午夜梦回想要逃离的噩梦。
可是她又贪恋着每日的山珍海味，锦衣华服，以及婢女的伺候。她不想再回到那个贫民窟，因为李竹雪弃之如敝履的东西都是她这辈子可望而不可及的。
她想要顶替李竹雪，哪怕是作为影子。
她在不断努力下对李竹雪的行为习惯说话方式了如指掌，哪怕是字迹都可以临摹得九成相似。
所以……是从哪里露出了马脚？
“画虎不成反类犬。”风缨自顾自的开口道：“骗的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李竹雪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是她无论怎么努力都复刻不出来的。
‘李竹雪’想过自己可能会拆穿，但那时一切皆已尘埃落定。风缨的表现让她知道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自幼的模仿如同一场笑话。她的人生和存在被人全盘否定。
风缨转身端起桌上的汤药，一步步逼近’李竹雪’，嘴中念念有词道：“不要急，喝了就可以睡觉了。”
汤匙离’李竹雪’越来越近，她坚持紧闭嘴巴。
风缨见她如此不配合逐渐失去耐心，用手捏住下巴撬开她的嘴巴，暴力的把汤药灌到嘴中。
苦涩的味道在’李竹雪’嘴中蔓延开来，好不容易聚拢的意识开始涣散，不一会儿便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大家就会有意忘记某些事情。作为公主身旁的第一女官，若没有些手段怎么在如同大染缸的宫中占有一席之地？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风缨仍记得成为女官那一天公主的问题：
“作为我的贴身女官，就会成为我的软肋。图谋不轨之人会通过各种手段胁迫你做伤害我的事情，到时你会怎么做？”
“奴婢会以死明志，绝不伤害公主。”
“不，这样是不理智的行为。”李竹雪微笑摇头，解释道：“你这么做，死得毫无价值。他们威胁不了你就会威胁别人，总有人会迫于压力屈服完成他们的任务。既然如此为何不能是你？表面遵从命令暗中向我示警，让我有充足的时间应对不好吗？这样我既可以救你于水火之中，又可以找到加害之人以绝后患。”
她仍记得李竹雪那双明媚的双眸以及眼中的温柔，“生命只有一次。对于我来说，你的命是最珍贵的。活着，才能为我卖命，若你因我而死，我愧疚一辈子不得解脱。”
那一刻，风缨第一体会到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这句话点亮了她的世界，让她找到了活着的意义，自己微不足道的性命，在别人眼中价值万千。
也在那一刻，风缨想为公主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风缨得知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公主身中剧毒时，恨不得以死谢罪，也决定在公主康复后甘愿认罚，没想到公主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她有没有被皇后惩罚。
风缨顿时泪流满面，她知道自己没有风尧聪慧和高超的武艺，也没有苏神医妙手回春的能力，全身上下能给的唯有一颗忠心。
她相信，李竹雪会成为一代明君载入史册，带领这个国家走向另一个高度，只希望到了那时，她可以成为见证人，依旧守护着她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