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李竹雪缓缓睁开眼睛,她置身于一间破旧的瓦房内,躺在一张硬邦邦的板床上。
墙边书整齐的摆放在书架上,最上面的几本封面有些破旧那是经常翻阅的痕迹。
书案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精致的摆件彰显着这个家曾经的辉煌。
李竹雪的身体如同散架一般,右腿更是无法动弹,稍有挪动刺骨的疼痛便会席卷而来。
掀开被子勾起脑袋,看见右腿夹在两块木板中间,被麻绳绑住固定。
“小心!”门外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她快速跑过来并将手中的碗放在桌上,扶住险些倒地的李竹雪。
李竹雪上下打量眼前的女孩儿。
她年龄不大仅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脚上的鞋已经穿了很久,拇指的位置已经磨出洞,后脚跟露在外面。
冬春交替,屋内没有火盆取暖,衣服上是各种布拼接而成,说是百家衣也不足为过。手上的皮肤开裂,手背红肿的冻疮生出了水疱。
头发乱七八糟像个鸡窝,脸沾上了青黑的泥土。葡萄大的眼睛通透而明亮,如一汪清泉百看不厌。
被盯久了,小女孩有些不自在,害羞的低头道:“村头的张奶奶说你的腿错位了,需要固定一段时间。你的衣服晾在外面,我帮你拿过来吧!”
小女孩像风一样的冲出去,不过片刻抱着衣服跑回放到李竹雪手中。
李竹雪的手下意识摸向腰间,表情慌乱的问:“谢谢。这里是哪里?你在哪里发现我的?腰间有没有一个银色的链子?旁边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吗?”
他不在,鞭子也不见了,在这陌生的地方没有武器傍身无法动弹,就如同待宰的羔羊没有安全感。
小女孩食指戳着下巴回忆,“这里是将村,你当时趴在河岸边周围什么东西都没有。”
“你好可爱!”李竹雪看着她认真思考的样子,与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在一起,不觉哑然失笑。
小女孩被她的笑容迷住,嘴巴微张嘴角流出晶莹的液体。
回神后脸更加红了,像个煮熟的番茄让人想咬一口。
她扭捏的将碗端给李竹雪,声音糯糯的,甚是好听,“这是我去山上采的药…”
药是从未见过的绿色,伴随着泥土的气息。
李竹雪本能的想拒绝,女孩看出她的抗拒紧张的说:“我之前受伤生病的时候都喝它,效果很好的。”
女孩卑微的表情让李竹雪心疼不已,她是自己的恩人,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却如此小心翼翼。
李竹雪不再多言接过药,一饮而尽。
女孩儿名叫将离,今年十四岁。父母因为一场意外在五年前过世,因为年龄小,没有生活来源,靠邻居的接济勉强度日。
“那你还有别的家人吗?”
这么小的孩子,亲人怎么能让她独自生活呢?
“大伯和爷爷奶奶在县上生活。”将离脑袋越来越低,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一切尽在不言中,无非觉得她是个累赘罢了!李竹雪看着将离,生出恻隐之心。她下意识的摸了摸将离的脑袋,让本就是鸡窝的头发更加乱了。
李竹雪在床上一躺便是七天,将离在一旁细心照顾。
如今,除了被固定的右腿,身上的伤已经结痂,她可以靠着木棍下床行走。
屋外阳光明媚,柳树长出了新芽,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鸟啼。
桌子上有一盘野菜两碗白粥,也不能称之为粥因为里面的米少的可怜,或许称水会更好一些。
这些都是将离用草药砍柴换的食物。如此难吃的食物,李竹雪很难想象她竟吃了数年。
病人需要补充营养,为了能让李竹雪好的快一些,将离用父亲的砚台换来几个鸡蛋。
李竹雪知道后让将离把鸡蛋还回去,将离对她甜甜一笑,说:“我反正也用不到,姐姐受伤了,多吃些鸡蛋好的会快一些。”
李竹雪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半天没说话。
“带我去看一下找到我的地方吧!”
“可是……”将离有些犹豫,目光定格在李竹雪的右腿上。
“没事儿,我们走慢一些就好了。”她边说边晃了晃右腿,示意没有问题。
将离扭不过她,带着李雪竹向山间小道走去。
李雪竹的身体虚弱没走几步就开始大口喘气,两人慢慢吞吞地来到了河岸边,速度和乌龟有的一拼。
四周绿树环绕,依稀能看到小动物奔跑的身影。
白天的河水在太阳的照射下,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河水缓缓的流动着,每一条波纹都是一根轻柔的弦,通过撞击岸边石头奏出动听的乐曲。
一道微弱的反光照到李竹雪眼中,她艰难的蹲下身把手伸到水里。
河水清澈透明,清晰见底,很快在淤泥中找到了一枚戒指。
戒指是银色竹节形状表面有些许划痕,是常年佩戴摩擦所致。
李竹雪注意到内侧刻了一个小字‘雪’,试戴了一下,圈口很大套在她的拇指上刚刚好。
她心中小鹿乱撞,会是你的吗?
重逢那日,十指相扣的记忆出现在浮现在眼前。
她确定他没有戴戒指,在期望与失望中徘徊,想要寻找些别的东西来验证她的猜想。
手在冰冷的河水里不断翻找,却一无所获。
她在周围找来一根树枝,粗略的画出北沐的地形图。
根据跳崖的位置和河流走向,判断自己所处的位置。
“这是棉河吗?”李竹雪指着河流问:“上下游有村子吗?”
“是棉河,下游有个凌云村,之后会汇入洋河。”
恰有群鸭子游过来,将离想也不想脱掉鞋冲了过去,成功逮住一只。
她兴奋的向李竹雪摇着手中的战利品,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笑容格外晃眼。
“姐姐,今天可以喝鸭子汤!好久没吃肉了,咱们快回去吧!”将离高兴地手舞足蹈,丝毫不在意被水无情打湿的衣。
李竹雪被她的快乐感染,嘴角露出笑容,临走前望着河水流去的方向……
等我……
两人刚踏入院门,屋内传出众人翻箱倒柜的声音。
李竹雪刹那间收起笑容,表情也逐渐严肃起来,青天白日这是遇见小偷了吗?
李竹雪下意识扭头看向将离想要询问什么,却发现她脸色煞,牙齿紧咬下唇。
将离瘦弱的身体不断颤抖,仿佛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她的手不知不觉的松开,鸭子找准时机用力挥动翅膀,轻松的从将离手中挣脱,落在地上发出嘎嘎声。
李竹雪心知里面之人她必定认识,于是摸摸她的脑袋拭去脸上的泪珠。
“别怕!有我在!”李竹雪轻声安慰道。
为了鼓励将离,李竹雪牵起她的手,想要用自己的温度来给她力量。
将离看着李竹雪点点头朝屋内走去,双脚跨过门槛,尖锐的女声传到耳畔:“这丧门星将生辰贴和玉佩放哪里了?好好找找!”
那是一对身着华服的夫妇,他们指挥着几个下人不停的翻找。
下人们得到主人命令肆无忌惮地拉开抽屉,将里面的东西扔到地上,屋内一片狼藉。
本就破败不堪的柜子怎么能承受得了如此暴力的对待,不过片刻就支离破碎,轰然倒塌。
这让本就没有什么陈设的屋子更显凄凉。
将离有些不知所措,身体僵硬在原地。
“住手!”李竹雪气场全开,怒喝一声。
她的声音充满威慑力,众人听到后下意识想要臣服于她。
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齐齐望向发出声的地方。
此刻,他们看到将离躲在一个紫衣公子身后,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紫衣公子皮肤白皙五官绝美,发丝虽然凌乱但难掩贵气,尤其是那双明亮且深邃的眼眸,仿佛能勾魂摄魄,只需一眼便终身难忘。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右腿受伤只能拄着木棍行走。尽管如此,他动作依旧优雅,宛如谪仙。
“擅闯民宅,是谁给你们的胆子!你们就不怕被官府拘拿吗?”
“这是我的房子!我想怎么样都可以!”徐婷很快清醒过来,从怀中拿出一张破旧的地契,嚣张地在李竹雪面前摇了摇。
“那是你前段时间趁我出门偷的!”将离像个受伤的小兽怒吼道,“伯父伯母,你们已经把我父母留给我值钱的家当都拿走了,还要怎样!不能给我留一条活路吗?”
她抱住身旁的李竹雪泪如雨下,哭诉着自己多年来的委屈。
李竹雪凌厉的眼神扫过在场的众人,“根据我国律例,地契更换主人需要买卖双方到官府更名,原主去世,在无遗嘱的情况下,地契归原主子女所有,亲友若有异议,三个月内去官府诉讼。据我所知,将离的父母故去多年,官府户籍册上的名字想来还没更改吧……”
刚才还嚣张至极的徐婷,摆动地契的手明显一僵。
李竹雪自然注意到徐婷的动作,不紧不慢地说:“擅闯他人住宅,抢夺他人财物,谋取他人性命情节轻者可判三至五年牢狱之灾,重可立即处死。不如我们把事情闹到官府,让大人来定夺如何?”
站在一旁的将海见势不妙,赶紧前来打圆场,“小公子不要急,内人和将离闹着玩呢!这地契是我们看将离年幼代她保管,今日过来是要还给她的。”
将海给徐婷使眼色,徐婷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中的地契递还给李竹雪。
李竹雪展开检查一番,确定没有问题后放在将离手中,她慢悠悠地问:“刚入院时听到你们好像在说什么生辰贴和玉佩?”
“丧门星既然另攀高枝,那就赶快将蜀公子的生辰贴和玉佩还回来吧!你也不看看你……”徐婷还要继续说什么,被将海一个眼神噤声。
将海讪笑道:“小公子,不知您与将离什么关系?是这样的,将离的父母与邻村的蜀家曾定过娃娃亲,不过现在……”
“现在想要退亲?”李竹雪将他未说完的话接了下去。
将海讨好的说:“是的,因为将离父母都不在了,所以蜀家找到了我们,想把这门亲事退了。”
“然后与你们家定亲?对吧?”李竹雪嘴角上扬冷笑道。
“什么?”将海笑容僵在了脸上,说话也不利索了“公子……真会开玩笑!”
“哦?那你们腰间怎么会有蜀家的玉佩呢?”李竹雪眼疾手快,抢走男人腰间的玉佩。
李竹雪把玉佩对着阳光照了一下,紧接着将玉佩反面朝向男人说:“背后还有蜀公子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呢!”
北沐民间定亲习俗是,交换生辰贴和信物。
信物是北沐在孩子出生时发放的,男孩子生辰八字刻在玉佩上,女孩子生辰刻在长命锁上,寓意着北沐对每一个子民的祝福。
如若丢失,可向官府报备重制,只不过需要支付昂贵的价钱罢了。
有些人觉得价格偏贵,会找人私制,但被人发现的话就可举报至官府。到时举报人会得到丰厚的赏金,信物的主人也会以重婚罪判罚,没收一半财产,制造之人没收全部财产,情节严重者判以极刑。
“质地清亮,是官制的。”眨眼间李竹雪便分辨出来玉佩的工艺,“按我国律例,重婚将没收一半财产,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将海瞬间慌了神,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公子误会了!”
李竹雪在将离的耳畔低语几句,只见将离像小鸡啄米一样用力点头。
“我们同意退婚,不过三日内,你们要把将离的长命锁以及她父母留下的东西通通还回来,不然……”李竹雪凶狠地瞪了将海一眼,威胁之意十足。
将海冷汗直冒,点头哈腰不断保证道“您放心,三日内一定原数奉还。”
说完便拉着徐婷,带领下人们落荒而逃。
走出一段距离后,徐婷甩开将海的手,不满的开口:“你刚才怎么那么怂,竟然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残废!咱们带这么多人是吃干饭的?”
“你怎么这么没脑子,他那身衣服是用天蚕锦做的!他虽然右腿坏了,但那行走的仪态说话的语气,定不是普通人家可以培养出来的。况且他对北沐的律法了如指掌,必定大有来头。”将海脸上笑意尽散,与刚才判若两人哪里还有刚才懦弱的样子。
“那咱们就这么算了?蜀公子那边怎么交代?你还答应他三日内把二弟的家当还回去。咱们早就把值钱的东西卖了!”徐婷想到屋内的金银玉器要不翼而飞,十分肉疼。
“怎么可能还回去,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退亲可不只一种方法呀!”
“你是说……”徐婷的四指在脖子前方划过,那是杀人的动作。
将海微笑点头,食指抵住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你不怕那个残废……”徐婷只需想想就兴奋不已,不由咧嘴一笑。
“房屋破旧,天干物燥。怎么会怀疑到咱们身上呢?”将海的眼露凶光,嘴角上扬。
李竹雪目送他们离开,直到看不见众人的身影,体力不支跌坐在地上。
将离上前扶起李竹雪,发现她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湿。
李竹雪心中不断思索,若他们有心去找蜀公子,就会发现她这套说辞没有任何威胁性。
官府补发生辰玉佩时,定会查户籍册,若两人婚约登记在册,就会派人询问女方。
将离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只能证明他们没有登记上册,仅口头约定交换了信物。
这种情况下,无法治他的罪,到时局面会很被动。若有心,他们反污她偷窃生辰玉佩,也无人可以帮她们洗脱罪名,等待她们的将是牢狱之灾。
况且,那对夫妇可没有表面那么乖巧。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将海才是当家作主之人。再者说,吃进去容易吐出来难,短短三日怎么可能会理清这五年的账,答应这么爽快,事出反常必有妖。
以两人穿着看来,家底还算可以,兵行险招,杀人灭口也不无可能。人死账消,婚约自动解除。
他们离开时必定有人看到,村中与县里来回需要半日,现在已过晌午。
那么三日内最佳动手时间是……今天!
若是今日出事,哪怕官府有心追查他们,也未必能找出他们□□的证据。
李竹雪面色凝重,眉头紧锁,看来今日非走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