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柔存
时灵渔满意地放下手中书卷，张开双手伸了个大懒腰，书案上的茶隔了夜已经放凉，可她的精神却如同窗外徐徐升起的太阳熠熠生光。
她真真切切地在五日内，将《女戒》给背下来了！
果然不逼自己一把，永远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
“时灵渔，你简直是西夏最棒的女孩子！”她握拳为自己骄傲，扬着笑从书房跑开。
丫鬟们在院内清扫积雪，见她经过都停下动作行礼，她笑着向她们摆手，翻起的衣裙像只翩跹的蝴蝶。
院里的玉兰树像是发了嫩芽，她停住脚跑近，绕着树转了一圈，果然在枝上看见了点点新绿。
竟然…是已经要到春天了吗？
陈管家指挥着人从杏园里将东西搬出来，见时灵渔站在树下，望着天空发呆，笑道：“花还没开出来，公主怎么就看出了神？”
时灵渔回神，不好意思地踢了踢脚才向他们走近，娇瞋道：“陈伯怎么也开始打趣我了。”
她只是在感慨时间过的快，去年春天的时候，裴尚卿还在徽州，而她还在当铺里担心自己的结局。
不过幸好，如今已尘埃落定，故事就只是故事而已。
想到此，她脸上露出轻松的笑，看见陈伯身后内侍们将杏园里的物件一个个搬出，满意地点头：“曲柔存既然有骨气不回来拿，那就把她的东西都丢出去，还有这杏园，里里外外给本公主打扫清理一遍。”
陈管家一一应下，又笑着说道：“公主说的这些，驸马已经吩咐过了。”
“裴尚卿已经吩咐过了？”
时灵渔感到意外：“他吩咐了什么？”
“额…这个。”陈伯搓了搓手，现编了个八九不离十的理由，“其实和公主吩咐的一样。”
他汗颜，裴郎君找到他的时候，极其干脆地说了四个字。
晦气，烧了。
他总不能这样直接对公主说，毕竟也是曾经的“贵客”。
时灵渔见他不自在的表情，就知道裴尚卿准没说什么好话，不过这次他们的意见相同，她也就不那么计较了：“行吧，行吧。”
想通后，这些也就烦不到她，她向着陈管家吩咐：“陈伯，帮我准备一辆马车吧，我要出去。”
时灵渔想去东宫看看赵仰，听说上次被打狠了，整个背都血肉模糊，到现在还下不了地，是江素映一直在身旁照顾着，时灵渔担心她被吓着，想去看看他们。
最为重要的，是这几日关禁闭，她才有时间想起，她好像是错过了赵湛的生辰。
从小带大，无论他白日里有多忙，有多少达官显贵来恭贺，夜里的那碗长寿面都是她陪着他吃的，这次忙晕了忘记了，他一定很失落。
她思及此内疚极了，赶紧说道：“顺便将我早早备好的观音玉雕拿来，我去给六哥补过个生辰。”
陈管家听到她的话，胖胖的身躯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公主殿下，您…您现在还在禁闭呢！”
时灵渔满不在乎地抱怨：“叫你去就去，哪里来的那么多顾虑，叫本公主关禁闭就关禁闭，我什么时候那么听过话。”
陈管家也知道她的性子，只能随她，却还是顾虑道：“驸马他…”
“他一大早就被唤进宫了。”时灵渔兴奋地眨眼，“你以为本公主那么笨，偏偏挑他在的时候出府。”
陈管家再不能劝，只能按照她的吩咐准备好礼品和马车。
马车停在公主府大门，时灵渔迫不及待地上去，茗香接过陈管家手里的礼品，也随之而上，车夫一挥马鞭，马车便驶离那扇朱红大门。
曲柔存在街角看见那辆马车跑远，公主府的红门打开又合上。
她现在是连江府也回不去了，有人将她使计陷害江素映的事告诉给了姨母，她被姨母遣回徽州。
徽州。
徽州就像是座牢笼，她回去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曲家那口子人，不是将她送去做填房，就是达官显贵家做小妾。
她才不要过那样的人生。
“怎么样，是不是如我所说的，没人在乎你。”赵稷全在一旁煽风点火，看她冷若冰霜的脸终于出现一丝崩溃。
“你以为福星的身份就能让你融入她们？你以为渊博的学识，出众的样貌就能得到别人的青眼？你以为平日里和你嘘寒问暖的贵女们是真心拿你当朋友？”
他捧腹不已，笑她愚蠢，笑她年少气盛，笑她不知天高地厚。
“这一切都是从出生就注定好了的。”他仰天大笑，曲柔存平白从笑声中听出了苍凉。
“我今年三十有七，做了二十年的赵稷全，可上京城人永远记得的，是前十七年，我在闵石旧部的模样。”
他不能融入他们，就只能受他们白眼，从前闵石旧部犯过的错，倒像是他一个人做错的事，全压到他的身上。
他在一旁发疯，惹得曲柔存离得他远了些，眼露不屑：“你在做什么？你在为你做坏事找理由吗？”
她轻嗤了一声：“你的心从来没在西夏，又怎么能指望上京城认同你的身份。”
曲柔存从来没想让人认同她，没有人强大到能让所有人喜欢，但是有人能利用所有的机会让自己走的更远。
“我自己心里清楚，福星是假的，再渊博的学识也比不上坤宁殿里的那位，出众的样貌西夏有的是，我利用上京的贵女，她们自然不当我是真心朋友。但是我还是成功了，虽然没选上太子妃和瑞王妃，但是那些官宦子弟也不是没有想要求娶我的，但是都被我拒绝了。”
她冷漠地说着，字字句句条理清晰。
“可是我不甘心，如果不是假福星，我根本没有机会接触那些贵女，又因为从前我穷苦的生活，所以我的眼界不开阔，出众的样貌是有，可怯懦的自卑心也存在，我不费尽心机去接触那些贵女，更加没可能出现在殿选之上。”
“其实你说对了，这一切不过是循环往复，这一切都是从出生就注定好的。”她痴痴一笑，伸手擦去眼角的泪痕：“所以，变好的前提是变坏吗？”
她知道赵湛心里有人，她在他那儿没有希望，便把所有的筹码压在赵仰身上，结果宫宴那日她看到了赵仰放在江素映身上的目光，才设计毁了江素映。
她本想着自己该是胜券在握，不是太子妃也会是个良娣，结果赵仰宁愿挨鞭子也不选她们。
那么缱绻的目光，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裴尚卿让人将你做的事告诉给了沐秋仪，你准备怎么办？”
赵稷全故意戳她心窝子，她本来还有一丝希望，被他全盘打碎。
“你姨母可是生了好大的脾气，让你回徽州还不如直接让你去死。”
曲柔存没有回话，她想到了徽州的事。
她的书念的极好，徽州刺史张大人的女儿小她两岁，她托了好些关系才成为她的伴读，后来有一日，张大人找到她，说是为上京城来的裴驸马找一位能伺候笔墨的人，正好她想着去上京找姨娘，又苦于路遥没有盘缠，便同意了。
她第一眼见到裴尚卿，只感叹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更让她对上京城的生活向往不已，他眉眼温柔，叫人将她带下去休息，她的心怦怦跳不止。
后来她就不怎么见过他了，她为他煲的汤最后都进了双瑞的肚子，她虽然气，但是也无可奈何，甚至在为他寻找理由，或许是因为吃不惯徽州口味。
后来她才明白，他是单纯的不喜，不喜她的人，不喜她的汤。
他们要返京了，却不打算带上她。
她找到双瑞苦苦哀求，说是自己要到上京寻姨母，双瑞一脸难色，直到她提起那么多回自己做的汤被他喝了，他才不好意思地答应。
其实她哪里是想去找姨母，分明是不想和他分开，想一直跟着他。
到了上京，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不喜她，原来他有喜欢的人，驸马公主不和全是谣言，他们是相爱的。
她见过夫妻真正不和的模样，会打人，会挨饿，会受伤。
他们没有，裴尚卿连生气都是笑着的，时灵渔没有吃她的醋，他甚至想将自己从杏园赶出去。
从对上京的期待，渐渐变成了自卑。她厚着脸皮住在公主府，只是想离他近点，结果他们双双去灵川治水，让她在府内成了笑谈。
姨母来接她回去，她也不愿意，她不想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了。
她与西夏贵女们走得近，去参加她们的诗会，帮她们捉刀代笔，让时灵渔成为当时比诗的最后一名，也是她的小心思，
结果裴尚卿非但不觉得丢脸，还明里暗里警告一通，她顿时就明白了，他是不会喜欢自己的，而自己又为什么不去争一个更好的位置。
她心里不甘，这个位置最起码要比时灵渔的位份还高，最起码等下次相见，是他们在下跪。
她想到此，微微回神，赵稷全还在她身后，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阴翳冷然。
“我不会回徽州，也不会去死。”她淡淡道：“尘埃还未落定，谁又取得了谁的命。”
赵稷全这才放肆地笑出声，去拉她的手，这次她没有躲开。
“这才对，就是要这样想。”
他拍着她的手郑重许诺：“计划已经开始，柔存，若本王登基，你一定是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