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宫宴二
观星楼灯火通明，时灵渔亲眼见着赵斛乐呵着脸，连喝了好几杯酒，皇后娘娘也面带微笑，命妇来敬也一一不拒。
她垂眼叹了口气，一起生活了那么些年，就算没有爱，难道也没有其它感情吗？
“在干什么？”身侧的手被人握住，裴尚卿明面上不显，暗地里却捏着她的手在把玩。
“没事，”时灵渔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想法，转移话题道：“大齐使臣呢？怎么还没来？”
正说着，楼外就有内侍扯着嗓子喊道：“大齐素秋娘娘到。”
一位丰腴美人缓步入内，她已不在年轻，却依然精气十足，眼角狭长，横生妩媚，她妆容精细，衣裙华贵，一进来，楼内的人就不说话了。
在上京待久了的人，都知道裴老将军当年在战场上捡了两个孩子，他膝下只有两女，便将那两个孩子改了裴姓。
裴仲羽是男子，在裴老将军死后又掌四方兵权，上京中人自然还是会看他几分薄面，可是裴家，毕竟不差女儿，虽称她为裴三小姐，却依然不改偏见。
不过是个比丫鬟稍体面点的称呼罢了。
此刻她站在那里，谁能想到如今竟是大齐后宫之首，无人能撼动其地位。
“是素秋啊，舟车劳顿，这几日可有休息好。”赵斛见她进来，笑脸问候。
素秋并不回答他，只客套地问了好，表情不咸不淡向后一招手，就有两列捧着珍宝的内饰进来。
“这些是我大齐太子寻的异玩奇珍，献与陛下，愿西夏大齐昌盛，再结两国之好。”
“好、好、好。”赵斛笑着连说了三个好，招人收了那些宝物，又让人将她身后两列内侍带下去参宴，才叹道：“阿淮找回来就好，再怎么他也算是朕的侄子……”
“不敢。”裴素秋立马否决，“大齐太子与陛下无任何关系。”
被如此拂了脸，赵斛也没有生气，悻悻然收了笑，让人将她带下去落坐。
却没想她并不动作，抬头直直看着裴相儒，冷声说道：“还未见过皇后娘娘，怎敢落坐。”
“昔年在裴府，听皇后娘娘谈及心底之人，我与相玉约定，定要促成这段良缘，只是如今，”她双眼在裴相儒与赵斛之间反复打量，随后轻视一笑，“果然良缘。”
裴相儒见着她时激动的表情顿时褪去，她眼中盈了泪，看了她好半晌才道：“二十年没回家了，本宫准备了你最喜欢吃的马蹄糕，待会…待会，本宫还想和你如当年那般促膝长谈，只是你……”
只是你还愿意吗……
裴素秋不等她说完，便向赵斛行礼，被她身后的长衫男子扶到位上。
那衣料熟悉，时灵渔顺着背影看去，果然是今日在假山处与她一起偷看的人。
小插曲就这么过去，赵斛依然坐在上首，笑着与下方大臣谈话，裴相儒却失了刚才平和的笑，脸色苍白地坐在凤椅上，命妇上来敬酒，她也摇头拒绝。
舞姬彩衣盈袖间，时灵渔向那位长衫男子看去，没想到他也正在看她的方向，时灵渔顺着目光终点，发现他正在看裴尚卿，顿时一阵恶寒。
“他怎么看你？”她向身侧人靠近，小声问道，声音不喜。
裴尚卿端起酒杯，小抿一口，右手在她手上捏来捏去：“臣貌美。”
“切。”
时灵渔内心翻了个白眼，她转头，恶狠狠地回瞪，将那道目光吓走后，自恋地笑道：“烂桃花，杀它个片甲不留。”
崔犹泠一阵莫名，她只是在打量那位大齐未来的新君，没想到那芃阳公主的目光像是要将她活剥了，拜托，她现在是男人好不好！
她白了一眼，索然无味地收回目光，却发现右手处的人，一直在关注着对面，双眼低沉，只要对面两人咬耳说话，他就喝酒，一杯接着一杯，脸被酒光映红，眸子却越来越黑。
他一身玄衣，肩宽背直，俊秀绝伦的脸足以入画。她看见了他腰间的令牌。
瑞王赵湛，字长星。
觥筹交错间，赵斛身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在和他交谈着什么。
男人抬起头，眼眶深邃，鹰鼻薄唇，他随了他父亲的长相，母亲的姓氏，不笑时一股阴翳感，闽石旧部归顺西夏后，被赵斛封滇南王，赵稷全。
他们谈话后，赵斛才在大殿上问话：“曲柔存何在？”
曲柔存一身流光月华裙，从殿尾缓步上前，她不卑不亢地行礼：“民女曲柔存，拜见陛下。”
姿态优雅，面容静好，一个动作，就能让人心甘情愿承认她福星身份，时灵渔咂舌，或许这就是女主光环。
“刚者易折,柔则长存。”
赵斛见她之前可能还有些犹疑，但是在见过之后面色柔和了下来，“好名字。”
“陛下谬赞。”
时灵渔承认她有些嫉妒了，舅舅都没那样夸过她。
突然右手被用力捏了一下，时灵渔更加委屈地没边，当即想抽回手来。
“你的名字比她好听。”裴尚卿又捏了捏她的手，这次很轻，在刚才的痛楚上轻揉，他目光一直在殿上，却说出了时灵渔此生都不会忘却的话。
“灵海无程，渔人自渡。”
时灵渔再也不去思考赵斛与曲柔存在说些什么了，她总不能阻止别人去欣赏一个人。
她回握紧了裴尚卿的手。
就像她，就算被很多人讨厌，总有一个人，义无反顾地喜欢她。
她抬眼往对面看去，赵仰端坐在位置上，目光不时扫过殿尾，并没有注意到曲柔存，赵湛埋头喝着酒，已然醉过去。
她的计划好像成功了，又好像失败了。那身衣裙并没有引起两人的注意。
时灵渔失笑，本来这一辈子，他们就互不认识。
宫宴过半，大家都喝高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阔论，裴尚卿也被人拉去喝酒，时灵渔看见他穿梭在大齐使臣间，裴素秋笑着与他说话。
她忽然一阵紧张，果然就见他放下酒盏，向她走来。
“公主，去见一见吧，素秋娘娘与我…姑姑一直交好，二十年前她们两人结伴去的大齐。”
时灵渔看了一眼素秋，她见着裴尚卿才是真的开心，笑容满面，足以见得她刚刚在殿上是多么地敷衍，又是多么地不喜赵斛。
“我就不去了。”时灵渔拒绝道，“殿里酒味大，还没喝呢就醉了，我约了素映到外边的梅苑走走。”
裴尚卿看她并未喝酒，脸已经被殿内的酒气熏红了，他招来茗香拿过她的斗篷，抖开为她披上：“外边冷，注意别冻着了。”
“嗯。”时灵渔点头，“我摘枝梅花送你。”
裴尚卿伸手抚上她的脸，手指上一股酒香，声音比平时低沉不少，但是依然好听。
他用手轻碾过时灵渔的右颊，眸色低醉：“我的花在这儿。”
红色又漫上了她的耳垂，她咬唇轻嗔：“别喝醉了。”
“是。”
江素映的心情也不是很好，时灵渔本想问她那次上山怎么样了，还没开口她就抱着她哭起来。
“阿渔，我设想过他拒绝了我，但是，但是我从未想过，他竟然不认识我。”
她哭得没力气，隔着幂篱时灵渔也能想象得到她脸上泪痕累累。
“从前，他也唤过我江姑娘，原来我竟是一眼就忘吗？”她将怀里的玉佩拿出来，想掷在地上又舍不得，最后才颤着声音怨道：“他竟然，将玉佩也忘了。”
时灵渔现在心情也很沉重，见她哭断肠的模样心里更不是滋味，她拉着她，就往一个方向走去。
“愁苦当需用酒斩。”
她将江素映带到了皇宫的酒窖，却在开门这处遇见了麻烦。
时灵渔拨弄半晌，忍不住骂了一句：“鲁班大师，真有你的。”
她抽下发髻上的发簪，上手准备戳弄。
“弄毁了进不去了怎么办？”江素映还有些理智，看见时灵渔的动作赶忙阻止道。
“对啊，弄坏了，里面的好酒怎么办？”有人笑着从阴影里走出来，正是那个长衫男子。
只见他拿过时灵渔手中的簪子，三两下就解了锁，顿时一股酒香溢出，随后大踏步走了进去。
时灵渔挑眉，也提步进去。
江素映见人都进去了，也只好跟着进去。
酒窖里的酒坛大大小小不一，整整齐齐排列一旁，长衫男子顺手拿了个小的向时灵渔扔来，被她一把接住。
“忘了介绍，我叫崔尤。”他说完仔细看了眼时灵渔，笑夸道：“芃阳公主，果然好姝色，不若缠…”
时灵渔对他扬了扬手中的酒坛，意思不言而喻。
崔尤立马收了笑：“明白。明白。”
三个人坐在地上就喝了起来，一坛还没喝完就开了下坛，酒混杂着喝，很容易就醉了。
“六殿下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了！”江素映第一个不清醒，酒都没往嘴里灌，全倒在她的幂篱上了。
“不喜欢就换一个，你多好啊，天下那么大，四处物色嘛，哪里像宫里的人，连喜欢谁都无法选择。”崔尤呈大字躺在地上，脚一蹬时灵渔，问道：“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时灵渔抱着酒坛子，靠在比她人还大的酒缸处，对着空地认真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对！”
她打了个酒嗝，又比划着伸出两根手指：“这次大齐要来联姻，有三个选择。一个长得像驴似狗的崔宗子，西夏得找姑娘嫁过去。”
“当然…当然…不可能是我，裴尚卿不同意。”她说着说着又喝了口酒，继续分析道：“还有一个…是大齐的氏微公主，看我太子表哥和六哥谁娶。”
“还有呢！还有呢！”江素映听见她的话，急的扯了扯她的斗篷。
“最后一个！”时灵渔奸诈地笑笑：“大齐太子崔淮。”
“西夏没有公主，要不把福星送给他得了！”
崔犹泠抽了抽嘴角，这话能乱说！
时灵渔自顾自地在那大笑，一会又自言自语，崔犹泠默默离她远些，某人酒品属实不太好。
裴尚卿与赵仰赶到酒窖的时候，三个人已经从坐着到躺着了，赵仰分辨了好久，才意识到那个幂篱裹了满身的人是江素映，他知道她身子弱，害怕她受凉连忙抱起她就走。
裴尚卿一头黑线地看着地上那个裹着斗篷打滚的人，醉成那样了还闭着眼睛摸酒坛，他走上前，将酒坛一脚踢开。
坛子“啪”地一声成碎片，崔犹泠默默将脸转到无人的一旁。
裴尚卿将人抱走了，茗香才随后赶来，这…这…怎么混乱中还给她留了一个呀！
她无奈，只能将人驮着离开。
暗卫见人被扶走，只能离远了些默默跟随。
裴尚卿抱着人快步走在雪地里，听她嘴里嚷着“崔淮，曲柔存”的名字，他稍微一想就知道她打的什么注意。
简直要被气笑了。
“时灵渔，等一下再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