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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相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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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暗,马车径直驶入皇城,爬了一天的山路,又淋了一场雨,时灵渔靠在裴尚卿身上昏昏欲睡,直到唤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才迷蒙地睁开眼。

    “公主,到了。”

    裴尚卿刚将她扶正,她又闭上眼睛软着身子搭在他身上,小声抱怨:“不起行不行啊。”

    裴尚卿失笑,见她一脸疲惫,想来今日是累惨了,也就随她。

    十方提前就备好了水,等候许久也不见有人回来,思来念去只能亲自出来迎接。

    长门宫道上,马车早早就候在了那处,他在原地等候许久,但是却迟迟不见有人下来,不得已才上前。

    时灵渔听见十方公公的声音才算是彻底清醒,她偏头透过幕帘,见外边的天已经黑透了,她不知不觉拖着裴尚卿,在马车内睡了许久。

    “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派奴才来告知,启祥殿因长久无人居住很多东西都不能用了,倒不好再让公主住进去。”

    启祥殿是时灵渔未出阁时在宫里的住所,她出宫之后就一直空着。

    “有劳十方公公亲自跑一趟,那现在……”

    不住启祥殿,那住何处?

    十方听出了她的顾虑,笑着答道:“皇城自不会少了公主的住所,皇后娘娘已经吩咐人将秋玟殿收拾好了。”

    秋玟殿?

    这是坤宁宫的偏殿,要她挨着皇后住?

    时灵渔头疼,她这位舅母,规矩忒多了,最关键的是,舅舅很喜欢她,时灵渔在宫里谁都不怕,唯独怕她。

    她垂头丧气“哦”了一声,任凭裴尚卿将她扶出马车。

    秋玟殿按照她的喜好,被重新布置过,时灵渔沐浴完,就被人带到坤宁宫,皇后要见她。

    时灵渔对这位舅母,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当年裴家满门荣耀,长子任命左武将军,掌十方军马,长女入宫为后,小女大齐为妃,只是如今萧条了。

    裴相儒看着慢慢走近的女子,这就是让方觉不顾一切也要从大齐回来的人,她与她母亲长得很像,明眸皓齿,琉璃美人,怪不得林太师一提起她就会想到赵沅。

    赵沅啊,那个惊艳了上京却又红颜薄命的女子,他们所有人的不幸,都因她而起,却偏偏无法怪罪。

    殿上绛红色凤袍的女子,从她入殿开始就盯着她看,眼中的喜怒她无法辩清,时灵渔慢慢走近,对着她俯身行礼。

    “皇后娘娘安好。”

    因为她问安的动作,戴在颈脖的项链从衣衫内掉出来,下端坠着的马首印章,被裴相濡看得清清楚楚。她一瞬间惊疑,刚想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目光紧紧锁住那枚印章。

    大齐尚马,那枚小小的印章,是大齐的监国太子印,能号令大齐所有军队,他这是做什么…

    裴相濡大惊,明明是为了回大齐而设下的踏板,他竟然全忘了!

    他竟然没当她是西夏公主,而是他的妻,他的…太子妃……

    “皇后…娘娘?”时灵渔小声唤着,高堂上的目光让她有些难受,仿佛她是一件随意可弃的物品。

    裴相儒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条吊坠上移开,沉声问道:“明日就是宫宴,今日去了哪里,怎么如此晚归。”

    时灵渔早知道有此一遭,将她在灵川捡了块祈福牌,又和裴尚卿将它重新挂在迦蓝寺的事重新说了一遍。

    裴相儒默默听着,没有作声,时灵渔抬头悄悄看了她一眼,才发现她的脸白得像是生了场大病,连眼睛也不复往日有神。

    “…舅母…”时灵渔担忧唤道。

    “阿渔…”

    裴相儒叫了她的名字又失了声音,隔了好一会儿才像是有了力气,向她挥手,“明日宫宴,你先走吧…”

    时灵渔一步三回头地步出坤宁宫,凤榻上的女子双眼无神,捂住胸口愣愣地坐着,她身上穿着华贵的凤袍,高髻上插着名贵的珠钗,她像是得到了所有,却又像在刚才的一瞬,失去了全部。

    十方捧着一大垒书卷,拐角就撞上了人,他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小宫女,横冲直撞地没些分寸,正想开口教训几句,没想到是时灵渔。

    他有些疑惑:“公主殿下不是在娘娘殿内吗?”

    “原来是十方公公啊。”书卷高得挡住了后面人的脸,听见声音才勉强辨认出来是十方,时灵渔见他抱得幸苦,替他接过一部分,才说道:“皇后娘娘身体不适,我不敢打扰,就先走了。”

    十方见时灵渔帮他抱书,赶忙阻止,却又拗不过她,只能任她抱去一半,又听她谈起皇后的身体。

    那是自裴仲羽死后便起的心绞痛,殿下私底下也为她找了良医,却无药可治。

    他却是不能将这些事情告诉时灵渔,只能叹了口气说道:“皇后娘娘的老毛病了,早些年间就时常心绞痛,不过太医照看着,陛下也每日过问,公主就不必太担心了。”

    时灵渔跟着他往书房走,听了此言也稍稍安下心来,只要太医照看着就好。

    到了书房,时灵渔手都酸了,十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整理着书架,看样子倒不像是一个面白无须,身体瘦弱的太监。

    时灵渔甩着手缓解酸意,漫不经心地问道:“十方公公今年多大了?多久入宫的呢?”

    十方听这话心里一咯噔,还以为自己透露出了什么,思忖再三才回道:“奴才今年二十有七,是十年前入宫的,刚开始是照顾裴驸马,因为懂些医理被裴驸马送给了皇后娘娘。”

    见他那样说,时灵渔也就打消了疑虑,裴尚卿选的人,自然是好的,她不好意思地上前,帮他一起整理,嘴里夸赞道:“可以呀十方公公,才十年就混到了总管太监,张平公公可混了不少年才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

    十方可不敢再接她的话,她机灵着呢,说不定自己就说漏嘴了,只陪着笑脸糊弄着:“运气,运气,全靠运气。”

    时灵渔讪然,知道自己刚在无意中得罪了人,她默默离远了些,整理起桌上的书。

    裴家世代为将,偏偏裴大姑娘的文采是一等一的好,用现在的话来说,她就是那荷花诗会的魁首,还是蝉联的那种。

    不仅文采好,字也写得出彩,时灵渔看着书桌上摊开的字迹凝神良久,这些字莫名让她有些熟悉。

    “十方公公,这些是皇后娘娘的墨宝吗?”

    她心里有个猜想,急需向人证实。

    十方听了此话,点头道:“公主说笑了,这是娘娘的书房,这些字迹都是娘娘的。”

    时灵渔闻言猛地抬起头,又赶忙埋下,她不能让人瞧出她眼里的不对劲,她控制着情绪,将手中的纸张亮给他看,再一次确认道:“这…是娘娘的字迹对吗?”

    十方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两个人都对娘娘的字迹那么感兴趣,一个让他偷,一个话都说不利索,他点头确认:“是的。”

    怎么会这样……

    时灵渔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她不确定这个秘密目前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纸上的字迹清晰,笔力稍浅,没有那块祈福牌上的深刻,但是落下的最后一笔,几乎一摸一样。

    他们是一家人,所以习得一样的字,又因为是一家人,所以不敢写上自己的名字。

    怪不得她承宠多年没有子嗣,舅舅为了她不被人诟病,硬是将太子表哥养在她膝下。

    十方觉得身后没了声音,他转头一看,时灵渔埋头目光落在桌面上,他正准备询问,就见她抓起桌上的纸张便走。

    那是皇后的字迹,之前给殿下拿的已经让娘娘生疑,这次再丢,那他就不用在坤宁宫混了。他赶忙上前阻止。

    “公主,这是皇后娘娘的东西,娘娘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时灵渔没有理他,抬脚就要出去,十方见劝不下,不得已走近了几步,他还想再劝,一晃眼却看清了她脖子上戴的东西。

    监国太子印。

    殿下,竟然将此印给了她……

    他当即就想要下跪,又意识到此刻在西夏而不是大齐,但是也不敢随意去拦她。

    时灵渔冷静下来,也知道此举不合时宜,她知道裴相儒最是注重规矩,东西丢了,他们也不好过。

    但是她依然很生气,将手中信纸揉皱,一把扔进十方怀里,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要去找裴尚卿,他看见的第一眼就收了那块姻缘牌,她不相信他什么都不知道。

    当她怒气冲冲地回到秋玟殿,裴尚卿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他坐在榻边,仿佛已经知道了她会找他。

    时灵渔看见他的一瞬间,就发不出火来,只剩满腹的委屈:“你明明知道了,为什么瞒着我。”

    她红着眼眶质问:“那明明是你姑姑与…”

    她到现在了还顾及着他的面子,不愿将他父亲的名讳说出来。

    “你怎么能不告诉我…”时灵渔哭花了脸上的胭脂,“我高兴地将它挂上去,我对不起舅舅…”

    “你舅舅他知道。”裴尚卿上前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安慰,“阿渔,你舅舅他知道。”

    “皇后娘娘心有所属,你舅舅知道。”

    裴尚卿擦了她脸上的泪。

    “阿渔,裴仲羽不是裴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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