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求己
逍遥居坐落城南,是上京最大的茶楼,与时灵渔的当铺只隔了两条街,皆是江家的产业,自江素映母亲逝世后,暂由她舅母代为打理。
今日是元夕,逍遥居得了批好茶,江素映和丫鬟萃窈一起,本想给时灵渔带点好茶去,结果没想到人才刚入大堂,就被好几个混混模样的人找上了麻烦。
看他们的装束,并不像西夏男子,江素映本想息事宁人,托了掌柜将人打出去便是,却没想这三个男子,武力并不弱,掌柜被他们一推,头磕在地上,昏了过去。她赶忙去扶,却被人挡住。
为首的尖嘴男子拦住她,摸着下巴嘿嘿笑道:“妈的,找了这么久,就这一个还算能过眼。”
他身后有人笑着附和:“切,她带着幂篱,谁知道幂篱下的脸什么模样,别像刚才那个面具女,长着一脸麻子,吓坏了公子,可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江素映隔着幂篱,都能感受到他们色眯眯的眼神在她身上四处打量,她又气又急,偏偏店里的小二都被放了假去过节,四周喝茶的又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墨客,更加不敢参合进来,个个都将雅阁的门关得死紧,就当是听不见堂下的动静。
那几个流氓笑过,竟就不顾西夏律法准备强抢民女,萃窈将自家小姐紧紧护在身后,尽管害怕也向四周骂道:“放肆,江府的人你们也敢得罪。”
那几个人听了,竟然不惧反笑:“我们哥儿几个不是你们西夏的人,自然也不认识你们什么江府张府的人,识相的,就跟着我们走,将公子伺候好了,以后自然不会少了你们的荣华富贵。”
话说到此处,她们也就明白的,原来泼皮无赖的除了他们,还有他们传说中的公子,专干些当街强抢的事!
几人僵持不下,尖嘴男子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驿站里的祖宗酒池肉林呆惯了,此行从大齐到西夏这么远的路途没有碰过女人,青楼里的又嫌脏,他再带不回去一个满意的,非被活剥了皮不可。
他当下向身后之人使眼色,准备硬抢,毕竟按照他家公子的身份,这西夏皇帝必定不敢多说什么。
他身后的人得到指令,硬将萃窈从她家小姐身边扯开,张开黢黑骨干的五爪,就向江素映身上伸去。江素映本就大病初愈,身上衣裙又因为元夕穿得格外的繁琐,那双黑手来得迅而猛,她被吓的脸色苍白直愣在原地,只能拼尽全力闭上眼睛。
意料之中的痛并没有传来,她慢慢睁开眼睛,眼前蒙蒙一片,只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牵着往后退了几步。
“江素映,你个笨蛋,打不过还躲不过吗?”
身旁之人无奈至极的声音,让她收紧的心立刻放松下来,她刚想说话,萃窈就哭着向她扑了过来,上下检查她的身体:“小姐,你有没有事?”
刚才她也是被吓着了,见江素映没事,才跪下,抽噎行礼道谢:“多谢芃阳公主,多谢公主救我家小姐。”
时灵渔见她感恩涕零,哭的鼻涕都快掉下来的模样,故作凶狠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脆桃子,护主不利,记你一过。”
说罢向着后来的茗香吩咐:“将她拖下去。”
茗香得令,就来拖人,萃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拉了下去。
“阿渔……”江素映知道时灵渔没有坏心,但也不知道她此举是何意了,只见她今日着一件湖蓝叶底裙,外套一件同色小袄,小袄上的桃花与脸颊上花钿相辉映,淡雅素净之间透着一股冷意,她心里嘀咕:怎么灵川一行,与裴驸马越来越像了。
“想别管那么多,这几个欺负你的人,你想怎么处置?”时灵渔问道。
她思及刚才他们说的话,担忧说道:“他们不是西夏的人,会不会…”
她本来担心其它国家的人,她们贸然处置会破坏了两国友交,没想到时灵渔听了这话反而大笑,满不在乎地说道:“既然不是西夏的人,就当别国奸细处置了。”
她手里摇着花灯,向着不远处高呼,眼中满是喜色:“裴尚卿,这下不怕污了你的手了,压入大理寺吧。”
江素映这才看见刚刚欺辱她的人倒在了地上,表情痛苦地捂住手腕,有血不停从他伤处流出,打湿了他黢黑的手,在他身旁,有一块带血的茶盏碎片。
“早说压大理寺,臣就不废他的手了。”裴尚卿颇有些嫌弃,“啧”了一声别过头,双瑞立刻会意,让早就候在门外的官差将人带走。
那尖嘴男子张了嘴咿呀半晌吐不出一句话,着急地扒拉喉咙。
时灵渔见他有话想说却没有声音发出来,料定是裴尚卿使的坏,她瞪了一眼。
裴尚卿看见她的眼神,无奈解释道:“太吵了。”
时灵渔什么都不用说,一抬下巴,裴尚卿只得将他解开。
那男子见能说话了,连忙扯着嗓子大吼,生怕自己被人拖走:“大齐的人,我们是大齐的人,我家公子是大齐的……”
时灵渔正听到重要的地方,那男子又不能说话了,她恼道:“裴尚卿!”
裴尚卿冷哼了一声:“聒噪。”
又对着压着他的官差吩咐:“拉下去吧,大齐的人可不打鼻环。”
时灵渔这才看见被压着的三人,鼻子上都有个带鼻环的小孔,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只有闵石旧部的人才打鼻环,若他们真是冒充的还好,但若真是大齐的人……
听说大齐国君唯一的孩子最近才被找到,很明显不会是他,除了他,那便只有之前从宗室过继到贵妃沈氏膝下的宗子,好像是叫做崔施逸。
若崔施逸与闵石旧部有干系,那大齐这一场内战,也真是不好打。
不过这和她西夏的公主也没什么干系,她轻转着花灯,上边的图案将她逗笑,她小跑着上前,想和裴尚卿分享,却看见他面色凝重。
裴尚卿看着三人被押走,也料到崔施逸到西夏了。沈婄与赵稷全有染,他身边有闵石旧部的人也不足为奇,只是他此次怕不是一人前来,定是……
没想到她为了将自己逼回去,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时灵渔连唤三四声,裴尚卿都没有反应,倒是脸色越来越差,她还以为是自己将他惹着了呢,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干嘛,我也聒噪啦。”
裴尚卿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顺势收回那一盏花灯:“你嘛,一直都很聒噪。”
时灵渔气得牙痒痒,又听见他说:“奈何臣就这癖好,一日不听心痒难耐。”
江素映在幂篱底下捂嘴偷笑,上前一步拦住他们:“上去雅阁喝喝茶吧。”
掌柜的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捂住头向时灵渔招呼着:“公主驸马去雅阁歇歇吧,花灯会还要等一会再开始呢。”
时灵渔看了眼茶楼外,此刻街道两侧只点了一半的灯,就已经够敞亮热闹的了,要是全部的灯都燃上,还不知道能多繁华热烈,到时候她要去放河灯,还要去听秋月坊和颂春坊的姑娘们斗曲儿,此刻是要歇着点力气。
她抢过裴尚卿手里的花灯,率先步上阶梯。
裴尚卿看着空了的手,失笑摇头,是谁在石桥上怎么哄也不要,此刻又喜欢了。
江素映见两人都上了楼梯,对着掌柜询问了身体,又拨给了他半月的工钱,放了他半日的假去看看大夫。
嘱咐好了这些,她才随着上楼,才步上第一层台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粒小石子,径直向她头顶的幂篱打来。
她惊呼一声,去拽已经是来不及了。
时灵渔听见她的声音,转身就看见那顶幂篱快要从她头顶掉落下来,她当然知道那东西对她意味着什么,但是她此刻离她太远,要在幂篱前过去已经是不太可能。
二楼雅阁内的人刚才吵架的时候没见他们出头,此刻看稀奇倒是有他们的份,一个个都将窗户稀开条缝,露出眼睛来。
幂篱落地的轻响,江素映颤抖的将脸埋在手里,她又想到五年前她站在众人面前被肆意取笑,楼上的目光令她窒息,仿佛被推入冰冷的水里。
谁能来帮她,谁能来…救救她。
突然头顶一重,幂篱又重新回到了她的头顶,狭小的空间内只有她自己,这让她安下心来,仿佛被人一把从水里拽起,她将脸从手里抬起来,懵懵地向前看去,阿渔分明还在她的前面。
“江姑娘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这声音温柔中带笑,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时灵渔收了以往的调笑,向着她的方向行礼。
“太子殿下安好。”
原来…是太子。
江素映正想行礼,被人扶住,她迅速地收回手,脸上红成一片。
赵仰也意识到是自己轻浮,连忙道歉:“是孤行为不端,还请江姑娘恕罪。”
“没有……”江素映的声音小如蚊蝇,“上次落水还未谢过殿下,这次又麻烦殿下为我解围,若殿下不嫌,逍遥居来了一壶好茶……”
“自是不嫌。”
“好了,我的茶快凉了。”
时灵渔没好气地在上面说道,她的这位大表哥,别人是吃的饭长大,偏他是嚼着规矩长大,幼时她每次去找他,他不是念书就是在习字,除了书房就不去其它地方,还拖着她一起努力学习,渐渐的她为了逃避书本,也就不敢去找他,反倒去找性情与她匹配的赵湛较多,久而久之与他就不比赵湛亲近。
“阿渔想喝茶,东宫最近也到了一批新茶,什么时候来,哥哥拿给你。”赵仰笑着说道,也不忘招呼上裴尚卿,“尚卿也一起来啊。”
“谁不知道东宫的茶是就书的,妹妹书没有读饱,哪里敢喝哥哥的茶。”她双手合十讨饶地拜拜,“只求哥哥在林太师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小妹不胜感激!”
赵仰忍俊不禁:“谁人不知林太师的爱徒被你给拐了去,夫妻之间的事,恕孤可不敢参合。”
赵仰带着江素映走了上去,特意越过时灵渔和裴尚卿。
时灵渔眨了眨眼睛,又使劲捏了一下自己的脸,只觉得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刚刚没看错吧,我太子表哥他是在开玩笑?”
裴尚卿皱着眉毛:“他在开玩笑吗?臣没看出来。”
时灵渔害怕真是自己听错了,忙追问到:“他刚刚说了什么?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他说公主,”裴尚卿仔细回想,又意味深长地对着时灵渔笑笑,话里带着挑逗:“公主,求人不如求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