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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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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天气奇热,灵川水坝自两年前修建还未竣工。”

    “裴尚卿曾负责上游徽州工程,舅舅想让你与他去灵川,他熟悉情况,能帮助你六哥早日返朝,也希望此行能让你长长心智。”

    “阿渔,舅舅与林太师的赌约,别让舅舅失望。”

    时灵渔远远地就看见城楼上裴尚卿的身影,她一步步跳上台阶,以前从未注意过的景观开阔明朗起来。

    观星楼四周被湖水围绕,雾气氤氲往上飘,有细颈白鹭沿水环飞,鸣唳声在天地间回响,流畅的身影破雾而出,更有胆大的停在楼阁栏杆上,抖抖雪白的蓑毛,伸长脖子祈求投食。

    “舅舅说,想让你去灵川。”时灵渔低头看向脚尖,顿了顿说道:“是你提议的,对吗?”

    白鹭吃了食物便展翅飞走,裴尚卿收回手,看向远方。

    等到时灵渔以为他不会说话时,他开口了,声音极轻,载风飘远。

    “灵川…曾是我父亲驻守之地。”

    时灵渔知道灵川,比邻大齐,土地贫瘠,地势低洼,年轻一辈的出去闯荡,只留下老弱妇孺呆在城中,靠着贯穿西夏国土的朝呜江养活城中人。

    可是恩赐是它,磨难也是它,灵川在一场大雨中,洪水冲破朝呜江河床,满城凄惨,是西夏史上一痛。

    灵川水坝的修建,也是为挽救此次灾祸,可惜两年了,还没竣工。

    他……会死在灵川吗?

    “如果公主不答应……”

    时灵渔不想答应,但若是她不答应,那他便去不了,他是驸马,他不能入朝堂。

    “我不答应。”时灵渔闭上眼,决绝道,“之前徽州两年,已经是我任性,如今就快雨季了……”

    裴尚卿看着远方,静立时落了满身的净,衣衫随风飘动,湖蓝与碧青融为一色。

    “就快,意思是还未,既然前路未知,不如放手一搏。”

    “那若是前路已知呢!”时灵渔激动道。

    灵川的水坝修了两年还不成样,不就是上天注定的吗!

    “前路已知…”

    裴尚卿揣摩着这句话,忽然轻蔑一笑:“那就倒转阴阳,整顿乾坤!”

    这口气实在狂妄,年少夫妻,灵渔一时分不清此刻站在她眼前的,究竟是不是那个左武将军从小走失的遗孤。

    小太监提着步子攀上观星楼,手里那道明黄圣旨举过头顶。

    “圣上有令,命裴驸马整装待命,前往灵川治水!”

    裴尚卿错愕了一秒,又释然地笑笑:“公主……”

    时灵渔接过圣旨送到他的手中。

    “算是,你保我宝印的谢礼。”

    出发时间定在三日后,这三日里时灵渔将该打包不该打包的东西全部收拾一通,只她的行李,就装了两车。

    舅舅不知此行凶险,还打趣她盘这么多行李像是要出嫁。

    只有林太师轻哼一声,认定她骄奢纵乐。

    “公主又何必跟着去,怕臣不回来了?”

    裴尚卿随意一说,便害她停了动作,沉重地点头,“嗯。”

    裴尚卿闻言垂下眼,辩不清神情。

    大齐来信,尽早脱身,本来早该走的,被徽州整整拖了两年,如今灵川之行,正在计划之内。

    只是她如今模样……

    若他“身死”灵川,她又待如何…

    时灵渔只消沉了一会儿,又重整旗鼓,仔细检查起行囊,丝毫没注意到裴尚卿的异样,絮絮念叨:“你不知道林太师知道我要去灵川,胡子都快立起来了,我就不信了,一年之内,我还不能让他心甘情愿承认我公主身份!”

    她想着就自信地笑起来,眉梢高扬,竟是明艳动人。

    裴尚卿心想:看来经过此遭,她倒是成长不少。

    “该死!我还忘了件事!”

    时灵渔突然惊醒,府里可还有座活火山,可别公主身份还没得到承认,公主陵墓就先修葺好了!

    “茗香,去江府请江姑娘!”时灵渔一把扔了手中物什向外喊道。

    裴尚卿又想:这人果然不能太过夸赞。

    枝上的白玉兰开得繁茂,伸手一拂逗留满袖的花香。

    时灵渔伸手比划一番,暗赞公主府水土养人,连花都养得白白胖胖的,比她脸还大。

    伴着花香款款走来的女子,又让她禁不住抽了嘴角。

    “江素映,你是见不得光吗?”

    江素映头戴幂篱,曳地的纱将她罩在其内,整个人像是行走的蚊帐,细弱的声音从厚重的白纱后传来,差点儿压不过枝上的蝉叫,时灵渔竖起耳朵才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阿渔,别嘲笑我了…”

    看她这社恐模样,时灵渔一时不知她的决定是否正确,这小白兔女二能拼得过女主吗?

    时灵渔狐疑地瞪眼。

    “你能看清路?”

    “我习惯了…”江素映试着解释,“曾经我也试着融入,但是……”

    话到一半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经历,声音弱了下去。

    时灵渔撇嘴,这经历确实算不得好。

    说起来时灵渔穿到这本书里,还有她的契机。

    五年前十二岁的原身被封芃阳公主,在观星楼设宴宴请上京年岁相仿的郎君贵女,江素映也在其中。

    这位江姑娘是上京出了名的胆小,来了后就一个人默默坐在水榭旁。

    年轻人聚在一起,就想玩些有新意的游戏,有人便提议击鼓传花,花在谁手谁就吟诗作对表演一番,很不巧,那花刚好就到了她手上。

    她还是如今日一般,带着曳地的幂篱,赶鸭子上架似地被人包围着,半天扭捏不出一个字来,上京那些不学无术的高官子弟对着她指指点点,从她的学识谈论到她的容貌,认定幂篱下的脸无盐寡淡。

    众人哄笑,弄得江素映更加无措。

    不知平日里与他们交好的原身那天抽了什么疯,与他们起了争执,一时间现场混乱,江素映本就胆小,被劝架的人挤退回水榭,不知是谁有意无意地一推,掉进了湖里。

    周围全是妇孺,那些官宦子弟一看这样的场面都被吓慌了神,只听“扑通”一声,还是原身跳了进去,当然还是没有把人救起来,还将自己给搭进去了。

    最后是时灵渔醒了过来,裴尚卿救了她,脑子里的剧情还没理顺,陛下就给两人定了亲事。

    后来江素映提了补品来看望,她是被六皇子赵湛救起来的。

    也不知道落水后幂篱裹了她满身的纱,是怎么看清六哥救得她。

    “阿渔,舅母给徽州的表妹去信,她要来上京。”她说话的气息孱弱,常常听不见尾音,“听说表妹在徽州是有名的才女,她……”

    时灵渔一挥手打断她的话:“不用顾虑,”

    “你和她铁定玩不到一处。”

    她可是记得江素映结局有多惨,明明是江府大小姐,她一入府就抢了她舅母的所有关注,明明是陛下钦定的太子妃,却因为她被当众拒亲,从小父母双亡,可怜无助,还被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最后为了让她脱离危险,被人利用吸引敌兵,不甘受辱在城破之时自刎。

    活脱脱一个悲情女二。

    “嗯,我只和你玩得到一处。”

    江素映说完,伸手将幂篱取下,柔顺的发丝被一只素钗挽就,留下一缕垂至胸前,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白得过分,颤动的双睫让她像枝头玉兰花上晨雾凝聚的露珠,柔软易碎。

    时灵渔撇嘴:“得了吧,我当了两年当铺老板娘,你可有来看过我一次。”她翘起食指心痛地指向自己,“这次要不是我用六哥诈你,你肯出来!”

    “哪有,我不是有寄信给你。”江素映脸上腾飞起两抹红雾,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声音小如蝇蚊,“关六殿下什么事…”

    “你还说,城南与城南需要写信吗!”

    江府坐落城南,时灵渔也特意挑了一个城南的铺面,结果这小白兔宁愿写信,也不愿往人堆里挤,那她以前来参加原身的晋封宴,可真是难为她了。

    看她一脸委屈,时灵渔又心软,“好了,我入乡随俗,给你回信,不就是没生你的气嘛。”

    “可是你每次回信,都是拖欠房租……”

    时灵渔相信她并没有恶意,但是她说的话很是戳心。

    “你母亲为你留了一条街,我只是暂时拖欠,会还的,会还的。”

    江素映抿唇微笑:“我的就是你的,没关系。”

    她略微思考后说道:“你说我是为六殿下来的,其实我是为你来的。”

    她忧心道:“阿渔,我父亲身前曾追随裴将军驻守灵川,那里,不适合你去。”

    时灵渔见她眉毛鼻子都皱成一块儿了,连忙制止:“我叫你过来可不是劝我的!”

    “可是……”

    见她还想再说,时灵渔连忙摆手:“我让你来是有任务给你的!”

    见她疑惑,时灵渔悄悄招了招手,江素映靠近了些。

    “江家满门忠烈,你舅舅又持兵驻守禹州,大家看在你父亲与舅舅的面子上,进出东宫准没问题,你帮我随时注意着太子的动向。”

    “可是……”江素映一脸为难,她连街上热闹的铺面都不敢进去,更何况是东宫。

    “唉,不许拒绝我啊!”时灵渔见她抬头,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太子乳娘喜欢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时灵渔自顾自地说着:“就让他在东宫背《谕蒙》,最好这三个月都别出来!”

    江素映见她啪啦说了一大堆,自己插不进话,急得揪手:“但是……”

    时灵渔神色凝重:“没有但是。”

    她看向江素映嘱咐道:“小九,我去灵川后,不要再来芃阳公主府。”

    江素映被她的眼神唬怕了,虽然一头雾水,还是颤抖着点头:“我会想办法看着太子,你……一路顺风。”

    她的声音是强装的镇定,但好在比得过之前纱幔下传出的细音。

    时灵渔高兴地笑笑:“小九,其实之前是我说错了。”

    “从前我告诉你,如果你觉得融入别人或者和别人相处很难,愿意呆在这顶幂篱下,也不是不行,你的父亲与舅舅作为将士在前方殊死战斗,为的就是让你快乐平安,如果你觉得改变让你痛苦,那就不改变好了。”

    “其实不是的,”

    时灵渔说完看向桌上的幂篱,它的厚纱铺满了桌面,甚至垂到了地上,夏日里只看着就让人觉得闷热透不过气。

    她将头抬起,透过树梢细碎的光,轻轻打在她的脸上,绿荫花影底,她闭上眼睛,猛嗅了一下。

    “小九,能闻见花香吗?”

    江素映闻言一震,从前被幂篱隔绝,一股玉兰花的清香传入鼻尖,她顿时就有些想哭,红了眼眶:“我…闻见了。”

    父亲战死,母亲忧思过度也随着去了,舅舅驻守禹州,舅母忙着打理母亲遗留的家业,几个哥哥也不怎么和她说话,谁还记得幼时她也是个明媚的小女孩,追着风筝跑上几里也不失笑容。

    怎么如今,成了这般与人说话也不敢对视的模样。

    视线一暗,那顶幂篱又回到她的头顶,时灵渔笑着收回手:“慢慢来,总会好。”

    江素映忍住眼泪,透过纱幔看见她模糊的身影:“公主殿下,一路平安,我们三月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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