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近日,府里来两个小丫头。
青衣的丫头说是师羽上的妹妹师青青,被分到师羽上房里。青青这小丫头倒算乖,可却又怪怪的。先不说她说话有口音似的,老是把羽姐姐喊成玉姐姐。性子也是极孤僻的,不和其他人交谈,说不了几句便动起手来,动手后不是中毒便是要见血,不知身上藏了多少蛊毒和白刃。院里的人无不避着她,却都在背地里贬低她是乡下丫头。
紫衣的丫头也说是师羽上的妹妹苏紫菱,却被拨去伺候阮阮姑娘。紫菱却不如青青伶俐,是个呆傻的,说什么都是一问摇头三不知,像是脑子不好使似的。只是叫她去干活她便去,叫她去吃饭她便吃。其余时间若无事做,她从不会与灵萝书焉宝篆琼芳凝雨她们一处玩笑,只是坐在廊边呆呆傻傻地看天,似在等故人归来,发起呆来便能走一天。渐渐的,别人知她没趣,也不去理她了。
府里有些人看不惯羽上总拉自己人进府,旁的人都是先做苦役,洒扫浆洗才能慢慢做贴身婢女的,可凡她带的人,这些规矩全变做耳旁风,见此也免不了心生妒忌,在暗处与师青青和苏紫菱使绊子。
可不久人们就发现,这俩人虽是她带来的,反应却是大相径庭。且不说师青青是靠着亲妹妹的名号进来的,来这里便做了主子。若有人惹她,不论是谁屋里的人,一律是打,非打的那人再不敢说半点不是。可,若是碰到苏紫菱,这个呆傻的,被戏弄还不自知的人,什么人那话堵她,那事绊她,她都是逆来顺受,没半点怨言,旁人都叫她紫木头。好在是跟着阮阮的,一个王爷的妹妹,到底不会亏待她,闹一会子也就散了。
秋日午后,拢翠轩里,落叶纷纷,凉风习习,一壶香茶,两人相对而坐。
“你是嗜杀之人,可却不是无谋之人?是我走了以后,又发生了什么?”羽上抿了一口茶。
“……什么也没有,你要是想留在这,不必迁就我,非要离开东图。”玉彝装作毫不在意,什么也不愿说。
“你要走便走吧!你走了,我一人倒还轻松些。”羽上也不在意地抿了一口茶。
“……你就是厌弃我了!”玉彝猛地站起来,甩手摔掉自己面前的那个茶杯。
“是不是我走了以后,发生了什么。你绝口不提玉柔,之后的事也全然搪塞过去,你有什么可瞒着我的?”
“姐姐,你是不是喜欢李厘。你是不是不愿走?”
“……你!何以见得?”
“因为你昨天晚上在他房里,和香姐姐说了,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你还跟他睡一张床上。”
“……”羽上被气笑,捏起她软乎乎地脸,“你还说!若不是你那日任性,划破他的脖子,咱们又怎会让人捏住把柄哦!”
“我!”玉彝还想狡辩,可一下又泄了气,“因为我?”
“你怎么不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呢?”羽上没忍住点点她的脑袋。
“姐姐你知道吗?玉柔丹容,她们都死在男人的手里。可姐姐你现在做的,分明就是屈服于权势之人,我们不该这么活着。”
“如果我当时不这么做,你就没机会遇见我了。”羽上淡淡回了一句,玉彝确实也没了话。
“到底是你见到的太少,但这不该怪你。”羽上笑了,也似乎松了口气,又捏捏她的脸,“放心,我们会走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男人不会只喜欢一位女人。”羽上冲玉彝眨眨眼。
“咱们要等到他不喜欢姐姐那天吗?倘若他一直心系姐姐,姐姐当如何呢?”
“我操这份闲心做什么,只不过给你个定心丸吃吃罢了。”
“唔……”玉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而且,其实,李厘和我很像,都是大起大落过的,只是我俩后来的境遇又有不同,才造就今日之局面。你要明白,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绝对的坏人,只有偏向你利益和不偏向你利益的人。”羽上又说了一大堆,最后看着她,道,“可你现在这样就最好,只是不要太偏执,不然反倒害了你。”
“我才不偏执,姐姐待我好,我自然待姐姐好。”玉彝据理力争起来,绕来绕去,又说起丹容的往事,她如何被人收留,又如何收留自己,如何惩奸除恶,如何被人害死,她慨叹,“丹容姐姐是朱镇唯一的女捕快,她若是愿意放下朱镇的百姓,同意跟岑子今一同去京城,恐怕中原也会出一个君兰姐姐。可她死了,只是因为不愿给一个富贵人家的儿子做小妾。”
“这世间不公的事很多,可一直挂在心间,会消磨了自己的时光,还易错失良人。”
“我记下了!”玉彝笑着,忽地觉察不对,“姐姐的意思是,李厘是良人?”
“……不是。”羽上扶额叹息,又释然道:“没事!来日方长,你慢慢悟吧!”
羽上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裙身,低声道:“走吧!今日是你入王府的日子,虽然咱们留在这的日子不多,可王府里的姐姐们,你可是要认识一下的!她们可是我口中的良人!”
玉彝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又眉开眼笑起来,恢复了小丫头的模样。
玉彝一来,便受到和香的喜爱——她是头一个把李厘伤着的人。
玉彝一来,头一个喜欢的人就是和香——她不喜欢李厘。
“才来了个师羽上,又来了个师青青,不久王爷大婚,院子就跟热闹了。”她嘴上说着热闹,可眼中无光,看着院庭里枯树的落叶,不禁觉得愈发凄凉。
“骊姑娘,茉苍斋的那位来了。”诗韵低声道。
她忙站起身去迎,才刚一抬脚,那位美艳的女子便已不客气地走进来了。
“妹妹今日怎么怎么有空到我这里坐坐?”棠骊珠立刻挂上温婉的笑,“诗韵,去沏壶好茶来!妹妹今日必要尝尝我这的枫露茶?”
“姐姐这的茶自然比我好,”胡茉绡眯起眼睛,轻声道:“不然有人要送我那的茶时,姐姐也不会不领。”
“你!”她一听被觉不对,霎时间脸色苍白,忍无可忍,再也没刚刚的温柔模样,她几乎是吼出来的:“胡茉绡!多少年了!你还在往我这塞人!你若真有本事!就直接去找余淑仪,找师羽上,你去斗啊!”
“斗?我为什么要斗?”胡茉绡笑起来,“王爷一直都在我这边,我何时需要去和她们抢?”
“如今又来了一位妹妹,不久王爷大婚,陈家将军的嫡女陈娆绾,沈家尚书的妹妹沈清瑶,这一个个都比你我地位高,才貌好。”棠骊珠捋了捋刚刚失态时散落的头发。
“姐姐这才说到正点呢!如今她们那边抱团取暖,可姐姐却还要与我内斗,当时那话里话外,可是还要除掉妹妹呢!”胡茉绡接过诗韵递来的那杯沏好的枫露茶,“姐姐该知道怎么做吧!毕竟我们都是为了王爷,怎么能让贱人蒙蔽了王爷的眼呢!”
“对了!还有江离云的孩子怎么死的,你可是比我还要清楚呢!姐姐!”胡茉绡那双狐狸一般的媚眼的笑意更深了。
她彻底没来刚刚说话的底气,瘫坐在榻上。胡茉绡则是细细地闻过刚刚那杯枫露茶,夸赞诗韵的茶做的好,然后一口没尝的便告辞了。
今日,余淑仪的生辰到了,府中上下张灯结彩,欢声笑语。李厘为了她尽兴,把府内所以的丫鬟小厮都拨给绛雪榭,为她布置生日宴。
“中!”玉彝眯起眼睛,手中撑着一把自制的弓箭,话音未落,那利箭划破空中气流,冲向悠哉南飞的大雁。接着那大雁一声长鸣,似凋零花朵般摇摇晃晃坠落下来。玉彝立刻开心起来,可转头看见院门,知道自己出不去王府,又不免失落,随手扔了弓箭,做到羽上身边,“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走啊!春戈和雪刃被余姐姐叫走,都没人陪我玩了!”
“怎么?这么快就腻了。”羽上弯起唇角,可爱的梨涡又冒出来,“王府不如你的意了?”
“哼!”玉彝倒在藤椅上,“若是能随心所欲地按我的心意,自然如我的意。”
“那王府上上下下怕是都要丢半条命了!”
“不止呢!”玉彝摊开手,“嚼舌根的一律拔去舌头!偷盗的一律砍去双手!”大声地宣扬她的“治家”措施,突然偷偷凑过来,故意对着羽上说道:“下毒害人的,非做成人彘不可!”
“不是我要放过下毒的人!”羽上手里还捏着针,她还想在那幅绣着“梧桐巢燕雀,枳棘栖鸳鸾。”的手绢上,再绣一只玉蝴蝶,“春戈还没查清楚前,我们不好说什么。”
“你在玉楼可不是这般软乎性子!”玉彝不服气,气呼呼地坐起来,“前几日,我见棠梨阁的小丫头们总来咱们这,哼!王府把你的性子都磨没了!”接着便闭眼趟在藤椅上闭眼养神,东图的空气没中原江南水乡的湿润,好在院里有只桂花树,桂花香飘进来,沁人心脾。
“紫苏?”玉彝闭眼时,听见姐姐的喊话。
“姑娘,我家姑娘说余姐姐今日做寿。说过会儿要姑娘你随青青姑娘过去。”
“好,知道了,我们一回便过去了!”
“唉。”紫苏总爱对羽上甜甜的笑着,她从不怎么对别人笑,除了羽上。
“紫苏!”玉彝叫住要离开的紫衣小丫头,他今天在吗?”
“他?”
“李厘。”
“哦!余姑娘的生日宴就是王爷办的,院里的姑娘们都来。”
“……姐姐我不要去了!”
“不必担心,今日的宴会,那人不在。”和香手里摇着扇子,慢慢悠悠地走过来。“绣什么呢!”和香接过羽上递过来的手绢;一支梨花,一只玉色蝴蝶,一句诗。“怎么突然学得娴静起来了?”
“打发时间而已。”羽上笑起来,“你刚刚说不在?李厘今日不回来了?”
“我牙说他被皇上喊进宫里了,谁知道怎么样了?倒是胡茉绡和棠骊珠怕是要来了。”和香仔细端详过了那手绢,又把它递回去,“走吧!咱们一起去啊!咱们只吃咱们的!管那么多做什么?”
“那我们姊妹两个自然也不能不赏脸喽!”羽上冲这玉彝眨眨眼,玉彝撅撅嘴,虽不乐意却还是搭上了羽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