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杜长若以为自己拒绝得已经很清晰明了了,但万俟空依旧没脸没皮地烦着她,日日夜夜让她不得安宁。
杜长若终于毛了,她开了一个条件:“至少放过我的国家。”
万俟空一口答应:“好。”
杜长若冷笑:“不要再打其余半个人间的主意。”
万俟空应道:“好。”
一连两个条件都答应下来,杜长若反而不高兴了,她又道:“那把你统治地区的的一半划分出来还给人间界。”
万俟空沉默了,杜长若心满意足冷笑一声扭头就走,刚踏出一步,手腕就被万俟空抓住了,他道:“好。”
杜长若被他抓住的手腕下指尖蜷缩了一下,随即扭头故作无所谓道:“你说什么?”
“我说愿意退兵,将一半疆域还给人间。”
这次换杜长若沉默了,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嗓子有些干,许久,她刻意地带着轻松的笑轻蔑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心魔誓,”万俟空盯着她略显仓惶的眸子笑起来,安慰一般道,“我可以发心魔誓。”
心魔誓,是修真者誓言中最狠辣也最作数的一种,修真者对着自己的心魔立下誓言,若是后续违背了誓言或是没达到誓言中所约定的范畴,立誓的修真者会即刻被心魔所吞噬,失去所有修为和理智,变得痴傻疯魔。
可以说这是最恶毒的立誓方法,一般是用于被上位者打压时,下位者忍辱不得已用此方法立誓,以让对方来相信自己,暂缓对自己的处决。简单来说,这是不到生命危险决不会使用的立誓方法,但万俟空就这么随便地说了出来。
坦白讲,若是之前万俟空逼她用心魔誓保证对他不会有异心不会离开他,杜长若今天绝不可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以她的实力也绝对抵抗不了万俟空。那她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放弃系统给她的任务,真正的陪伴他爱上他,不能离开他,变成一具有自我思想却无能为力的傀儡,直到为了缓解现状自我安慰自我洗脑,到最后可能会真真正正爱上他,如他所愿再也离不开他。剩下一种选择就是,坚持自我,继续任务,最终就会因背誓被心魔反噬,失去自我理智和修为,变得痴傻疯魔。
且不论第二种,单是论第一种选择,杜长若只要想想就觉得浑身开始发抖,她有理由相信这就是万俟空想要的结果。这种病态的自我折磨的爱恋,与万俟空永生纠缠不休的只能依附他的这种畸形的爱恋,她真的觉得会是万俟空想要的,这简直和她前段时间被锁在宫殿内的情况如出一辙。
可万俟空没有。
无论是他诱哄她朝他许诺不会离开他时,还是在他最没安全感的时候像个生怕被渣男抛弃的姑娘般一遍一遍麻痹自我,一遍一遍要杜长若将她许的誓言重复说给他听时,又或者在她腕上从红色手链换成金色手链再施加上手铐脚镣将她终日锁在魔宫时,他都从来没有让她对此发过心魔誓。
被他关在魔宫浑浑噩噩见不得天日时,杜长若当时是恨极了他,但是系统曾安慰道:“至少他没让你立心魔誓,也没有再与你定其他邪契,更没有用血契来折磨你。”
但当时她对他动过心,接受不了享尽他温柔宽容后再一次被他踢入深渊的现实,她太恨他了,根本听不进去系统的话。
直到后来,她稍微冷静了些,也思考过万俟空让她许下诸多誓言,一次一次从她嘴里得到保障,却从来没有实质性的让她发任何能监督她的有效的毒誓,包括心魔誓,只是从来都听她嘴上说说,口头表达,就再没下文,才得以让她一次次逃跑一次次背誓,一次次欺骗他。但她那时想到这里也没想太多,只当是万俟空并不知道有各类毒誓包括最狠毒的心魔誓之类的起誓方式。
直到今日,她从这里听见他以格外轻松熟稔的语气提到‘心魔誓’这三个字,她才明白,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有这种誓言,只是从来没有,也没打算用在她身上。而他第一次提起,竟是要用在他自己身上。
杜长若沉默着说不出话,她顿了一会儿,指尖慢慢刺进掌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
她原以为遇到这种事情,她会说“不用了”“不必了”她会不忍心,因为她不是像万俟空这样的狗东西会把人往死里逼。但她没想到,她居然一个字也没说,也没有尝试阻止一下,万俟空舍不得在她身上用的东西,她舍得在他身上用,某种程度上她比万俟空更狠毒更无情。她对他远称不上好。
她就这么静默了一会儿,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一个字没说。
她不能让他放弃起誓却也没法叫他继续。
她始终是一个矛盾体,与他相处却又逃避着一切,接受了任务却又没法真正对他狠心,就像现在这样。
她始终沉默着。
还是万俟空走向她,牵起了她的手,半点没问她真的就这么狠心,甘愿他发这种毒誓?他只是牵起她的手,在她手上落下一吻,虔诚的就像是信徒在全心全意无怨无悔地信任他的神明,甘愿付出他的一切。又像是走投无路的人在明明洞悉一切后却甘愿服下这剂毒药。他甚至微微笑了笑:“现在发吗?”
杜长若收回了手,移开目光道:“发吧。”
“我对心魔起誓,”他脚下蔓出了一个黑影。
“从今日起,三个月时间内,将已有疆土的一半还给人间界。”黑影慢慢生长,延至墙上,张开双臂以一个环抱的姿势围住了他。
“如有背誓,”一团瞧不清楚的黑暗里缓缓生出了一个头,黑影具象化地慢慢离开地面墙面,浮在空中,离万俟空越来越近,伺伏食物般贪婪地贴近了他,却始终与他隔着一个屏障,没法真正的触碰他。
“愿被心魔吞噬。”逐渐变得焦躁的黑影几次也没能突破屏障,在誓成时渐渐平静下来,放弃般地伸出蛇一般的舌头舔了舔屏障,整个影子顺着屏障淅淅沥沥往下流,像被血液浸湿的毛巾拧出来的血迹,缓缓地洇入他的脚底,几息之后不见踪影。
杜长若离远了些,她不知是被发心魔誓的场面吓到了还是被万俟空所说的誓言惊到了,她问:“你只是在誓言里提了你自己?”
他只提了他自己三月之内要归还人一半的疆土给人间界,半点没提原因经过,只说了这么一个板上钉钉的结果。也就是说,他没提杜长若,没提要求,没有以杜长若嫁给她为前提的情况下才归还一半疆域。他发的这个誓言对杜长若没半点限制,换言之,哪怕现在杜长若临时反悔了,又要跑了又要将万俟空甩了,万俟空还是得完成这个誓言,不然他就会被心魔吞噬。
平心而论,若是杜长若起誓,她是绝不会犯这种错误的,这种没有前提条件只剩承诺的誓言是没有任何能反悔的余地的,就单纯是放过了别人,只约束了自己。
杜长若看向他,踟蹰许久:“你不怕我骗你?”
“你会骗我吗?”万俟空微掀眸,认真瞧着她,“你会骗我吗?杜长若。”
杜长若倏地闭了眼,在那一瞬像是被巨大的内疚所侵袭了。她几乎是自救般地说出:“你一定是能对付得了心魔!你连天道都能应付过去,肯定也有办法对付这心魔,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敢这样发誓,你才敢丝毫不把我牵涉进去,因为这心魔誓对你而言本来就是没用的。”
她说得又急又快,充满了自我安慰,就好像但凡说慢了一步,她自己都没法相信一样。但这么说了一通,虽然只是她毫无根据的胡扯和抹黑,但她心里也好受了许多,就好像她说的胡话都变成了事实。
可万俟空从来不放过她,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任由杜长若肆意抹黑污蔑他,他甚至没有半点怒意和难过,没有半点自我做出牺牲以后受到得益人恶意揣测的失望和怒火,他只是平静地听着,然后微垂睫毛,接着居然笑了一下:“是我做的还不够。”
如果他生气,杜长若还会好受一点,但他就这个样子,永远理解永远包容,杜长若真的会受不了。
她摇了摇头,离得远了些。
可万俟空靠近她,他温柔地认真地毋庸置疑地靠近她,他每走一步,杜长若就后退一步,直到她退无可退,万俟空又凑近了一些,拉近了她安全距离以内,他微弯腰,视线和杜长若相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那再结一次契吧。”
血契,这种原本为了折磨她定下的契约,如今历史重演般又结了一次,只不过,这一次,她为主,他为仆。
当匕首划开他的胸口扎入心头取出那滴心头血时,出乎意料的,杜长若身上并没有任何痛楚,她身上残留的伤痛只有最后结契时刀划过食指那一瞬的感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看着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的万俟空,杜长若直觉不对,这种场景和很久之前的画面重叠,当时她跟着喻行舟回了清正宗,眼睁睁看着万俟空杀了上来,浑身是血,但杜长若这边却干干净净,半点伤痛没有。当时杜长若也觉得奇怪,但情况紧急,她也并没有多想,再后来她被万俟空锁进了宫殿,恨他都来不及,更不可能会思考这种问题。直到今日,她才开始思考:“你…”
万俟空云淡风轻站起来,好像什么问题都没有,但他分明脸色惨白,皮肤渗血,他这种狼狈样自他强杀上宗门那次以来,她就再没有见过了。
万俟空为自己简单止了血,疑惑道:“怎么了?”
杜长若最见不得他这种搪塞过关的模样,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这还是从他们两个站在这里开始,杜长若第一次主动的拉住他、靠近他,包括最近这些天杜长若一都直在躲着万俟空,尽量避免与他交流。
她此刻牵着万俟空的袖子,明明知道他体质良好修为高深,就这么一点伤他只要养上一段时间就好了,遑论这胸口的创伤远不如他体内原本就存在的天雷伤给他造成的伤害大,她明明都明白,但她还是,牵着他的袖子的那只手不自觉有些抖,就连开口说话都带了些颤音:“万俟空…”
她只说了这三个字就发觉自己的声音居然颤得厉害,她赶忙闭了嘴,咬着唇觉得自己真的是极没出息。她平息了一口气,再次揣测道:“万俟空,你是不是,替我受了血契?”
饶是已经平息了一口气,嗓音好了很多,但细微听,尾音还是有些发抖。
万俟空无所谓地,还是用像以前一样戏弄她的语调说道:“有吗?没有吧?”
往常都是杜长若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这次居然轮到万俟空把她手从袖子上褪下来,放在手心里握了握,他颦了眉:“怎么这般冷?”
他还有闲心给她输了点法力让她的手变得暖和些,接着放开她,用没染血迹的手摸了摸她的头,说了句:“我走了。”就要离开。
杜长若再次拽住了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她道:“万俟空,你告诉我实话。”
“这就是实话。”
杜长若闭了眼,仍拽着他说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这其实一种很可笑的说法,至少杜长若是这么觉得的。因为单是她骗万俟空就不知道骗了多少回,又或者,她对他说的哪句话才是真话?
但万俟空显然不这么认为,他停了下来,几息之后回答:“是。”
杜长若继续问道:“还有在你攻上我宗门的那一天,你满身是血,可我却没有一点问题,也是你当时替我承担了血契?”
“是。”
杜长若抿了抿唇:“为什么?”
“因为怕你疼,”万俟空很认真,他指了指胸口笑了笑,“这样剜开胸口的疼痛通过血契施加在你身上是数倍的。”
他挠小猫小狗似地挠了挠杜长若的下巴,逗她道:“你身体这么差,万一疼死了怎么办?”
往常他只要这么对杜长若,杜长若当即就会恼,当场就会跟他翻脸,但这次,杜长若一个字都没说,反而抓住了他的手。
万俟空蹙了蹙眉:“这都不生气?”
“万俟空。”她抓住了他的手,刚暖了一点的手又发凉了,像一块怎么也温不暖的玉。她在手在发抖,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就又安静了,踟蹰着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片刻后,她勉强下定了决心看向万俟空,手上的力度却害怕般地松了松,她试探着内心纠结着问道:“万俟空,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让你归还一半的疆域,我以后还会一点一点让你把所有的领地都还回去,你会…”她倏地停顿了一下,咬了咬唇,再问,“你会怎么想?”
明明是她在问,她在说,但她拉着他的手却慢慢往下滑,慢慢松开,她甚至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她想要逃离。
几许之后,几息之间,万俟空忽地笑了。
他垂眸看着杜长若的手,在她完全放开他之前,他反握住了她的手:“好不容易才拉住我了,怎么又要放开?”
他道:“好。”
杜长若猛地抬头,不可置信:“你说……”
万俟空又重复了一遍,好笑道:“好。”
杜长若抿了抿唇,再次说道:“是让你把所有的疆域都还给人间界…”
万俟空点了点头:“嗯。”
杜长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哭,她告诉自己,这是好事啊,但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浮上她的眼。
万俟空还在与她笑说:“等我什么都没有了,就跟你一起做一个闲散修士,但我修为依旧在,你想要什么我还是找来给你,委屈不了你。”
他正说着,就看见杜长若眼里浮上了泪水,他有些慌张又无措地为她拭了泪,无奈道:“就这么委屈啊?”
“万俟空。”杜长若又唤他,她说:“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她现在也是血契之主,一个念头就能让万俟空毙命。
她现在眼中浮着泪水,执拗地看着他,说出要杀他的话就像是要跟他殉情一样。
实际上,也确实是殉情。他们彼此是对方血契的主人,也是血契的奴仆,彼此支配着对方,也受对方支配,杜长若固然可以因着血契杀了他,但受她与万俟空血契的影响,她也会死,两人从此受伤共同受伤,死亡共同死亡,就如绑定了生命一般。好好的一个邪契,被万俟空定出了一个生死相许的意味来。
“不怕。”他摸了摸杜长若的脸,面上流露出一种病态的温柔,黑衣压着蓝裙,黑袖掩着蓝袂,万俟空容颜俊美,他手指搭着她的下颌,眼底暗流涌动的尽是宠溺和执着,他勾了唇道:“杀了我吧。”
一场春后细雨,人世间最恶的恶鬼在桥间瞧见了一朵蓝色的花,它几度离开,满身血腥,归来时瞧见那朵花仍静静地开在桥中间,于是它停顿下来,犹豫着犹豫着俯下身轻轻嗅了嗅那株小花。
后来,它甘愿为了那株花伏诛。
“杀了我。”万俟空说。
他倒是比杜长若的随口一提显得要认真许多,倒像是真情实意这么想的,他抚了抚杜长若的发,还是那么温柔又缱绻,笑着说:“杀了我,我同你一起死,也便是与你在一起了。”
别的人只会想两个人一起活,或者自己单独活着,唯有万俟空,会拉着自己挚爱的人一起去死。把这种血腥残忍诅咒一样的话说得跟永不悔改甘之若饴的情话似的。
杜长若忽地就笑了:“万俟空。”
她只唤了他的名字,却突然拉过他的衣领,吻在他唇上。
一触即离。
万俟空被她突如其来的吻搞得有些不知作何反应,肉眼可见的无措起来,他与杜长若接过几次吻,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凑上去,杜长若从来都是不愿的,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靠近他。蜻蜓点水的一吻,他却觉出了一点甜味。
杜长若亲完就赶紧后退了一步,视线移向一边,言简意赅地概括了自己刚才的行径:“我亲了你。”
万俟空摸着自己的唇不明所以,等着她的下文:“嗯。”
杜长若目光躲躲闪闪:“所以,我要对你负责。”
她说这话的时候,分了好几段才说完,依旧是瞥一眼万俟空就再不看他,好像她是要对空气负责一样。
万俟空放轻了声音:“嗯。”
“所以,你…”杜长若说不下去了,她有点头疼,缓解尴尬地咳了一声,“你,”“嗯,你愿意吗?”最后的尾音很轻,稍纵即逝,也没将话说清楚,到底是愿意什么。但是万俟空答:“我愿意。”
他说完以后一扣手,拉住了杜长若的手,板上钉钉一般的说道:“不许反悔。”杜长若都不需要揣测,就能看见他脸上显而易见的高兴,他拉着她的手居然有些发颤,她听见他说:“我等着一天已经等了好久了。”
费劲心力编织罗网,伤痕累累付出一切,血肉模糊的蜘蛛,终于在耗尽所有以后得到了它守候的蝴蝶的一瞥。
系统提示:万俟空好感度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