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出乎意料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护宗大阵就好像并不存在一般,任凭万俟空走了进去。万俟空路过那名守门弟子时,那守门弟子还涨红了脸不可置信,他愕然地摸了摸万俟空的衣角,摸到了。
其实若他仔细听,阵法细微的振动依然在,甚至是从他旁边那人脚下传来。法阵拼命震荡,带得大地都有些震颤,但万俟空仍旧稳稳地踩在法阵之上,让它的拼命挣扎成了一个笑话,变成了痛苦的哀吟。
万俟空,他压根没破阵,他只是压制着阵法走了进来。
一转身,他对跟着他的一行下属说:“走吧。”上场战役结束,魔兵都已在魔将们的安排下先行回了魔宫,如今,跟在他身后的只有寥寥几人,其中就有微胥和陆渊。
几人答:“是,尊上。”此时清正宗弟子才明白身旁这人是万俟空。
“万俟空?”有人惊讶出了声,但随即又赶忙闭了嘴,连距离都不动声色与他拉远了些。听闻魔尊残暴,可别只是唤了声他的名字就要被他诛杀。
但守门弟子中有一位在震惊之后就变得仇恨起来,先前万俟空进攻仙门的战役,他父亲死在了里面,现在看见这个仇人,他不知怎么想的,头脑一抽,持着剑在万俟空背后就捅了过去。
理所当然地被制住了。万俟空转身捏住他的剑尖,那执剑的人剑身在抖,万俟空垂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想杀你。”
“或者说,有人不希望我杀你们。”随着他话音落,那柄对准他的利剑碎为齑粉,落在地上。
那人失了护身剑就如失了勇气,颤抖着跪在地上,万俟空并不理他,转身就要走。
但那跪于地上的弟子却不知是从万俟空那句‘我不想杀你’中获得了点信心,还是实在沉溺血海深仇中,他竟以尖刀刺进手掌,用宗内弟子之血强行开启了法阵。
原本已被万俟空控住的法阵感受到宗内弟子受伤的血味再次狂躁起来,在他脚下挣扎起伏。他蓦然停下脚,转头看向那名喜悦的弟子:“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了你?”
那弟子如被风包裹般送到万俟空手中,他的喉咙被掐在万俟空手里咔咔作响,他两只手都拼命抓住了万俟空的手,但仍没使他掐在自己脖子上的力度减弱一分。他面色青紫,双脚悬空乱蹬。那份原本视死如归的决然也在真正的死亡威胁下被击溃得一干二净。
他尽全力挣扎着,从喉头艰难断续挤出几个字:“你不是说,不想杀我。”
万俟空淡漠看着他,毫无感情,像看着一个蝼蚁。“我说的是,她不想我杀你们。”
“但是,”在该弟子最后的期待下,他轻声道,“她或许并不在乎。”
“她并不在乎我做什么,我关心什么,我思考什么。我怎么做都无法得到她的改观,我怎么努力都无法让她停留。她只是单纯的不在乎我罢了,并不在乎我怎么做。”
那弟子并不明白他说的是谁,是男是女,他在这时候也顾不得思考,慌张地,一个字一个字拼命从喉间挤出来:“但你,再尝试一下。”
万俟空明白他的意思,再尝试一下,放了他,再容忍一下,杜长若也许会对他回心转意呢?
但是这弟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从进门怒骂他,到两次想要杀了他,就该这么容忍他吗?就因为杜长若不喜欢,就因为他是她的同门?
万俟空勾了下唇,将手上力度放得松了些,道:“容忍你,也可以。”在那弟子骤然呼吸到空气,呛咳出声,面上露出些喜色时,他又道:“但我是不是没告诉你,我不能受伤?”
万俟空脚下的护宗大阵蓄势待发拔地而起,冲出他的掌控,如海啸般攻来。万俟空与它对了一击,在法阵再次气势汹汹攻来时,他将不可置信的弟子挡在身前抵住了那份攻击。
血肉四溅,那弟子到死前都还瞪着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
万俟空将尸体扔在地上,开始笑。
杜长若不会高兴的。但那又怎么样呢?总归她也不在乎,总归他做什么她都厌恶。那倒不如彻底一点,既然已经杀了一个人了,那杀一个人也是杀,杀两个人也是杀。他就这么一路拿着清正宗弟子当肉盾抵抗法阵攻击,一路往里走。
在死了大约十多个弟子之后,法阵消了。
万俟空挑了挑眉,不耐地看向空中。
闯阵的是他,杀人的是他,但心情郁结面目阴沉的还是他。
从空中映照出一个高大身影,是一个放大了数倍的白发苍苍年迈老人的形象,那身影慈祥又威严,隐隐地透出些悲悯世人之感,尽管这尊身影的主人并不在现场,但仅是看着这尊影子就能让人心情通透,内心平和。
但万俟空跟人不一样,他情绪瞬间更差了,心情更不好了。
瞧见这尊身影的弟子们纷纷跪下喊宗主。
原来这是一手创立清正宗的第一任宗主,活了数千年,传闻早已达至化神期,但在最后的一点关头始终悟不透,无法达至极致,导致玉梯降不下来,无法超脱成仙,也是可惜。如今他年岁已高,已至死期,再无奢望,传言正待于清正宗密室里闭关修炼等待坐化,死亡以后好将身上修为笼于宗门以作庇护。
因感受到宗内弟子有所危险,老宗主这才从坐化中暂时清醒,将身影投在了宗门上空之中。
清正宗弟子们瞧见他的身影,心头一阵激动,眼眶都有些微湿。
老宗主面色亲和慈悲似佛陀,周身都是悲天悯人的仁慈,柔和地看向万俟空:“魔尊此次前往为何事?”
万俟空对待老前辈也收了几分脾气,但仍听得出来情绪不大好地道:“找贵宗弟子杜长若。”
老宗主:“我若言她不在。”
万俟空似笑非笑抬起眸。
宗主叹了口气道:“你怕是也不会信了。”
他沉默良久道:“我且不管你找这弟子是何事,就单问你入我宗门杀我这许多门生是为何?”
万俟空好笑:“是他们先辱我的。”
宗主言:“他们辱你是不对,但若你忍让一番,各退一步,局势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宗主可能是年纪大了,心态平和,当真是这么想的,也可能是平时训弟子训惯了,以万俟空的年岁在他看来也是个半大小子,竟是把先前斥弟子的话用在了他身上,玩起了各打五十大板这一招。
听他这一番言。万俟空眯了眯眼:“有趣。”他凭空划出一把血红黑刀,刀身燃着灼灼的血气,道:“既然宗主如此大度,那我杀你的时候可千万别反击,我脾气不好,你多忍让忍让,且多退几步,我再看看最后局势会不会好转?”
宗主听他此言,摇了摇头。
但万俟空已经杀将过去。
打了几招,万俟空虽先前负伤,但宗主年事已高并不是对手,更何况出现在这里的并不是他本人,而只是他身影的投射。
他叹息道:“万俟空,你疯了。”
万俟空诧异道:“哦?”接着发笑,很有几分不耐道:“我以为你们仙门人士很早以前就在背地里说我疯了,原来你是今天才知道?”
上方身影已经散了不少,淡了许多,很快就要摇摇欲坠了。他的本体也因此受了重伤,他有些怒了,道:“你当真是半点不向善,无药可救!”
“嗯,这句话我也听过,”万俟空淡淡道,“听过很多次了。”
……
“他的腿是瘸了吗?”
“是吧,但毕竟他是魔种嘛,瘸了也会很快痊愈,我们还得再砸得狠一点。”一群孩子嘻嘻哈哈拿着石块砸肉酱一样砸着他的腿。万俟空仰头看着他们。
有人厌恶:“他那是什么眼神?是在瞪我们吗?好恶毒。明明趴下来给我们磕几个头,我们也就原谅他了,但他为什么就不干呢?”
“不会觉得自己委屈吧?”
“委屈?”孩子们哈哈笑起来,“不是他自己先拿着野果靠近我们的吗?他不会想和我们做朋友吧?咦,恶心,他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吗?他是她母亲和魔物结合生的孩子。魔物诶,不是魔修,是那种乌七八黑看不出人形的畜生,她母亲居然连那种东西都……”
小孩子们谈起这种话题,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不是说他母亲是被强迫的吗?”
“诶诶诶,他反抗了!”
“他敢!”
“畜生,畜生的孩子也是畜生!”
“嗯,我们要不把他眼睛挖了吧。他浑身上下也就眼睛最邪恶了,不向善。”
后来。
“你们听说了吗?新来的师弟体内留着魔族的血。”
有人嫌恶:“那收他干嘛?”
“收他给我们玩啊。是不是,师弟?”
一根狗链拴在他的脖颈,他身形消瘦,破布衣间满是泥水,被人拽着爬到人群里,他将脸往下低了低,想用沾了污泥的长发遮一遮脸颊。
但拽着他的人是不许的,用鞋尖抵住他的下巴逼着他往上抬脸。少女笑吟吟地重复问道:“是不是啊?”
狗绳一寸一寸勒住他的脖子,少年艰涩回答:“是。”
绳子一松,他又恢复了些许呼吸的能力,听见那少女继续问他:“那叫两声,师弟?”
他照做了,得到的却是不知廉耻、无药可救。
他这一生听到的这些话实在是太多了。他抬眼,看向老宗主:“我听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