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圣母就圣母吧,该尝试的事情还是要尝试的。
她转身拉着万俟空走出树荫,在后者马上就要发飙前,先一步取出布条缠在他眼睛上:“这样看不见就不会刺眼了。”
“你不能因为习惯了黑暗就只待在黑暗里。”
“万俟空,你总要在阳光下的。”
原本要伸手扯下布条不与她纠缠的万俟空,因为那一声叫,停下了动作,“你叫我什么?”
不是魔尊、不是尊上、不是魔头,而是连名带姓的万俟空?
杜长若将他的手从额上缚下来,只牵了指尖一点,他的指尖冰冰凉凉的,杜长若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牵着他往前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或许他会觉得她大胆?但她一向也大胆过了,不差这一回。
她拉着万俟空走走停停,万俟空犹豫过后居然也真的跟着她走,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杜长若掀开他眼上布条,周身的阳光朝他席卷而去,他定了定神,看到了草木青葱,鲜花烂漫,空气中有股清新又自然的气味。
“好看吗?”杜长若有种寻到宝藏与其他人分享的快乐。
是比较好看雅致,但只需看几眼就会腻了,有什么值得她这么兴奋推崇的。
万俟空淡淡地,瞥着地上的花,“这些花,”
杜长若截断他的话,如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就如是他当时指着紫河说的:“寓意不好。”
猝地被人抢话,万俟空蹙了蹙眉。
远离不好的事物、阴暗的事物,是人趋利避害的常情,怎么她却总是一副无所谓、半点没波澜的样子。
“可是它好看啊。虽然寓意不好,但是好看又无害就够了。”杜长若笑盈盈道。
万俟空总觉得他们是在重复关于紫河的对话,半点没趣,转身就要离开。
身后那人却叫住了他:“万俟空。”
连名带姓。
他回头,杜长若深深地看着他,一字一句:“你真的,这么讨厌这些风景吗?”
问完这句,她又倏地笑了一下,分外开朗,仿佛刚才质问一样的语气根本不存在一般,恳求道:“拜托了,再待一会儿吧,左右我们在鬼渊里也无所事事,我真的很喜欢这里的风景。”
谁跟你是‘我们’?谁同你一样无所事事?还有,血契,到底谁是主,谁是奴,你自己到底分清了吗?
但万俟空盯了她半晌,还是一步步走回去,走到她身边。
杜长若将一片宽大的叶子放在地上充当坐垫,往他那边挪了挪,示意他坐下。
落座以后,两人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一片寂静。
杜长若不知在手里捣鼓着什么,她一边兴致勃勃看风景,一边在做着什么手工。
等到万俟空被光线晒得有些刺眼,开始头昏烦躁时,一顶阴凉覆在了他的头上。
“有没有好一些?”给他撑了把伞状模样叶子的人问。
这柄‘伞’很难看,是用长叶交相覆盖编织而成的。编织的也很粗糙,不精细,只是到能用的程度,足够看出编织者的赶时间。
但它笼在万俟空头上,阴凉清爽,遮去了大半的光线,瞬间让他觉得好受了点。
杜长若将叶子伞搁在他肩上,将伞柄递给他,继续托着腮看风景。
清风徐来,带起一阵花香。
他们之间继续沉默,但她半点不尴尬,只是一脸愉快地,几乎算是贪婪地看着这些风景,眼神里闪烁着浓重的渴求。
因着她这把伞,万俟空感觉好受了不少,这才有空闲看向她。
他盯着她脸上的神色,有些费解:“有这么好看吗?”这无论怎么看都是再寻常不过的风景。
“嗯,好看。”杜长若道。她声音很轻,像是在回应万俟空的问题,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没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寻常的风景到底有多么珍贵。她上辈子住在医院里的时候,从六楼的窗户往下看,看到的永远只是固定的风景,几棵树、几株草、来来回回穿行的人。
她就在这种单调的风景里看了一年又一年。不能轻易出门、不能去人太多的地方、不能剧烈运动、不能情绪激动。
有太多太多不能了,她被病痛束缚着,像一只活在下水道的鼠,永远见不得光明。
那些旁人见惯了的风景,她只有在手机上一遍一遍地观看,一遍一遍地渴求,然后再一遍一遍地掩饰,让其他人看不出这种端倪。她不想让身边的人操心,他们已经很累了。
这也是到了这个世界后,杜长若如此热爱每一道风景的原因。这是她曾经的触不可及。
清风拂过她的肩膀,她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却也不嫌累,好像能这么一直看下去。
就这么静谧无声许久,她突然问:“魔尊,你真的这么讨厌这个世界吗?”讨厌到要把它们全部毁掉?
可他现在明明就坐在她旁边,也能闻见花的芬芳,瞧见树的青翠,听见鸟雀的鸣啾。他真的有这么厌恶这一切吗?
她的眼里有浓重的遗憾和不解。
但万俟空却并不回答她,反而瞧着她的眼问道:“你呢?你就这么喜欢这个世界吗?”
不用杜长若回答,光看她的神情,他就知道她很喜欢。
她就像是一个常年接触不到毒品的瘾君子,猛地一天突然获得了瘾品,痴迷和欣喜浓得都要溢出来。毫不夸张,她对这个世界,或者至少是对眼前的景物达到了近乎狂热的地步。
她这么热爱着一切,却居然能与破坏了半个人间界的凶手相安无事坐在一起,与他讨论他的想法。
她眼里没有半点悲戚、绝望、憎恨,而是迷茫和不解,就像是在问他,你为什么会这样呢?你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呢?
没有给他半点压力,却无声中让他反省。
这就是杜长若,知道他的恶毒、否定他的一切、厌弃他的残忍,却又为他敷药,给他撑伞。
她既想杀他也想救他,她既清醒又不清醒。万俟空觉得她真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人,他永远猜不透她下一步会做什么,他看不破她。
许久,他突然说道:“不讨厌。”
“嗯?”
他撑着叶子伞,看着伞下的阴影:“我不讨厌这个世界。”
我讨厌的只是世界上的人而已,但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他起身,一身的清贵疏离,寡淡颜色,像是直直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他道:“走了。”杜长若便应了一声,一路走一路思索他说的不讨厌的含义。
就这样,一连几日,杜长若跟着小鬼躲避恶鬼,一路寻找更安全的地方,顺便勘察沿途风景,找到好看的地方再软磨硬泡带着万俟空去瞧。
他虽然是一个阴郁厌世的性子,但其实除掉他的血腥,他其实也并不难相处,更多时候都是懒散的沉默的,瞧着还有些孤寂。
又一日,晌午。杜长若认命地拿着水果吃,她已经放弃了做饭的想法,她做的饭比最难吃的水果还要难吃数倍。
但尽管如此,这么多天来顿顿水果,她也吃得实在是腻了,甚至达到了刚把水果塞进嘴里,她就忍不住想反胃酸的程度。照这样下去,她没死在鬼渊恶鬼口中,却会直接被水果谋杀。她从未如此恨自己没有筑基。如果筑基了,她就不需要再频繁地吃饭,再吃这些东西了。
她悲愤地看着手里的水果,如同看着一个仇敌,然后她支了支额头,颇有点逃避现实的意味,半晌以后,她才做足了心理建设,重新看向水果。在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豪气和‘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了,至少也要填饱肚子’的自我鼓励下,她闭上眼咬了一口。
然后,她捂住嘴,有点想吐。
实在是吃了太多餐了,她一口都不想再吃了。
她蹙着眉勉强咽下喉间的果肉,然后开始苦大仇深地思考今天的午饭和以后的饭该怎么处理。
当她在继续吃水果和自己做蔬菜汤之间来回纠结挣扎时,可能是因为她的表情太过于悲愁、处境太过于凄惨,一向不主动搭话的万俟空突然问道:“你想吃些别的吗?”
杜长若不抱希望地叹了口气,忧愁道:“什么?”
但问话的人却突然又缄默了,似乎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直到杜长若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才抿了抿唇不是很情愿道:“肉。”
简单的一个字,却像是给杜长若重新注入了动力,她眼里的情绪逐渐鲜活起来,熠熠生辉道:“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