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实际上,万俟空给她破格地疗完伤以后已经离开了,可不知为何,兜兜转转间,他又回来了。
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内心藏着的那份隐约的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呢?
或许是在等她后悔,等她醒来后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多大的蠢事。等她痛哭流涕地求他解开血契,听她说出实话,她其实是不愿意死亡,迫不得已之下才签了血契。
他手指攥了攥袖摆。毕竟没有正道人士会真的心甘情愿成为低劣魔修的奴仆,还是以一种极不平等的方式,单方面献上了灵魂和一切。她图什么?
但等到杜长若醒来,她对他说的话并不如他所想的后悔、厌恶、唾弃又或者软弱,她非常有精神气的,像是在被暴风雨摧残后依旧直挺的柏。她与阳光一同袭来,笑盈盈地对他说:“你在等我啊?”
他只看了一瞬,就将目光移开了。“没有,”他厌怠地皱了皱眉,像是对自己也有些疑惑不解,说道,“我只是在,晒太阳。”
杜长若沉默地看着坐在阴凉地的万俟空,瞧了瞧上方将他遮得严丝合缝的树木枝叶。
晒太阳?指树在晒太阳,你在乘凉?
但万俟空显然没想那么多,他已经在站起来立刻就要离开了。好像他待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等杜长若醒过来,跟她说上一句废话。
杜长若从来不理解他,但这并不妨碍她跟着他,于是她道:“你等等我。”
万俟空像被这声叫打断了步伐,他倏地停下了脚步,顿了顿,回头看杜长若,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你还要跟着我?”
不如说,这才是杜长若奇怪的地方。她原以为万俟空逼着她签血契是要想办法折辱她,她已经做好了最差的心理准备,但对方似乎却连看都不想看到她。
她纳闷道:“我以为结了血契以后,我得跟随你。”
万俟空没说话,定定盯了她片刻,又好像失去了兴趣:“那就跟着吧。”
他这个人着实是奇怪,就算杜长若是他疗伤必用的药引,他也时不时一副无所谓、不需要的模样。
像是一位得了绝症无药可救的病人,总是在疯狂求生与接受死亡间徘徊,想法不定。
但杜长若总是要跟着他的,她告诉万俟空:“小鬼刚才跟我说,再过四十日左右,鬼王会觉醒,它在山间的大门会短暂地打开十分钟,我们可以通过大门离开鬼渊,唯一要注意的就是要躲避鬼王,尽量不要引起它的注意。这次如果错过了,下次大门再开启,就要再等五年。”
万俟空听到她说的话,抬头望了望天。
虽然他一个字没说,但杜长若还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否定道:“往上御剑也出不去。”
“我们摔下来的时候天未明,但落下来后,日光却格外晴朗,像是已经亮了很久。这证明,如果我们不是掉入了结界中,那就是实际我们与外界所处的并不是一个时间空间。”
还有一些话,杜长若没说。那就是,万俟空所控制的地方天色昏暗,寸草难生。他们当初被万俟空逼至鬼渊上方边缘处时,天色也是一如既往的阴森,层云翻滚,像是在日夜不歇地酝酿着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
但鬼渊下的天空湛蓝明丽,即使是夜间也依旧清朗明亮。虽然不知道他们如今到底在哪,但绝不可能是当初所掉落的地方。
万俟空收回目光,没有接话。他其实也就是随意一瞥。向上飞出去耗费的魔力也大,他现在表面伤势还没愈合,体内再次肆虐的天雷也没平息,实则他现在时时刻刻都在感受着伤痛,根本没有能力御剑飞出去。
再者,就算他现在是安然无恙的,他也不会这么做。因为太累又太蠢,他向来不是什么积极的人,能够驱使自己去做费力又劳神的事。
只是。他看向杜长若:“你信它?”
指的是这只小鬼。
杜长若明显愣了一下,然后道:“信。”
小鬼拉着杜长若的手,龇牙咧嘴地看着他。它怎么就不可信了?它无论怎么都比他可信吧?这人到底有没有自知之明?他是个坏蛋,可它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杜长若。
杜长若一声‘信’,让小鬼喜笑颜开,也让万俟空心脏被微微刺痛了一下。
他已经很久不曾信任过任何人了。乍一听见杜长若的‘信’字居然微妙的有些嫉妒,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她在此刻表现出来的都是一种纯粹,这种他所没有的纯粹,虽然被他认定是不需要的东西,却也莫名的有些羡慕。
但在羡慕之余,又觉得她实在是有些愚蠢,不免含着恶意暗戳戳地想,希望她是被小鬼欺骗了,到时候成为鬼王腹中食,她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彼此信任,真诚相待这种事情,他实在是瞧不上眼。
那头杜长若不知道他恶毒的心思,从结契时,她断了自己的后路,了所牵挂后,反而有了目标和方向,再看万俟空,虽然还是那么讨厌,但总算没那么憎恨了。
她依然在絮絮叨叨着四十余日之后的事情。
万俟空厌烦于她,并不想听她多说话,只当耳旁风,迈宽步调走了几步,想要甩开她。但末了,还是问了一句:“你想让我带你出去?”
杜长若:……?出去不是应该的事情吗?难道这位祖宗想在这里待个几百年?
她懒得回答,但想了想自己现在的处境,最终还是老老实实道:“嗯。”
万俟空一派阴霾的心情又变得有些神清气爽了,他对于杜长若的无力感、她总是不按他的想法出牌的挫败感,都在她这一句肯定里消散大半。
原来如此。这就是她宁愿跟他结契的原因。
她要出去,那他就偏不如她愿,到时候把她留在鬼渊里,让她体会到绝望的降临,那才痛快。
论不干人事和唱反调,万俟空能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使用血契来威胁折磨杜长若。
他不是一个随时随地都能靠折磨人取乐的人,只有在情绪上头、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那份兴奋感才会上来。
但杜长若,在他有那份兴奋感时,她总会有意无意的破坏掉,让他挫败恼怒的同时,也稍稍找回些理智。
他正在漫无边际思考的时候,一只纤细白皙的手牵住了他的袖子。
杜长若将他拉了一个方向:“往这边走。”
就像是属于自己的领地募地被人侵入了,万俟空忍了忍才忍住没将她一袖子甩开。
她好像从签完血契以后,胆子就变得格外的大。
或者倒也不是。她从一开始胆子就格外大。
杜长若没看他,领着他往前走,一路解释着:“小鬼告诉我,鬼域不少鬼为了少修炼数年,靠吞噬比它们更弱小的鬼魂获取力量。顺着这条紫河,从上游到下游,鬼魂实力由高到低,鬼王就在上游最高的那座山上。”
“但那是我们四十天以后再考虑的事,你如今伤势重,我一直实力不济,所以我们这段时间,在你完全恢复伤势前,要跟着小鬼过躲躲藏藏的生活。我们要跟着它往下游走。”
她说话毫不客气,一口一个‘你’,一口一个‘我’,半点对他的尊称都没有,再加上她随便拽着他的姿态、轻快解释又不需要回应的话语,很容易让人觉得,她与万俟空之间,仿佛她才是老大。
她牵着万俟空,像是牵着一只走错路,陷入迷途中的小狗。
他面色不虞,向后拽了拽袖子。
在杜长若停下脚步,略带疑惑地朝他看过去后,他盯着她落在自己黑袖上如墨上点缀白玉般的一只手,眼神不善,眉眼蹙地一压,像是想要把这只手生生砍断,整个人都是风雨欲来前的阴沉宁静:“你疯了?”
在他马上就要发怒前,杜长若就像是被猝地烫了一下,迅速松开他的袖子,十分从善如流道:“抱歉尊上,我今天脑子不太好。”
她手向前一伸,微弯腰,做了一个略显浮夸的引路姿势:“您这边请。”
万俟空的怒火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她适时地扑灭了,胸口的气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不上不下。
他一脸不爽地盯着杜长若,片刻后,朝着她所引领的方向走去。
但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他猛地回头,正与杜长若的目光对上。
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她根本一点不怕他,眼里半分畏惧和恭敬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