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下了车，面对如暗夜般黑色恢宏的魔宫，有人腿一软跪倒在地。
押送着他们的魔将寂静无声，没有人去扶他，还是许久以后，周围的人将吓破胆的少年安抚着扶起来，互相搀扶着前行，人群中隐约有啜泣声。
情况很不妙。这根本不是以礼相待的情景，越靠近魔宫越让人明显地感觉到，他们像是被当成犯人一样对待着。
就连一向自信的赵婉柔都忍不住攥了攥手指，有点紧张，但随即她就安慰自己，这只是一时的，只是因为魔尊没有看到自己，若是他瞧见了自己，断不会舍得这样对待她。
她理了理头发，确认了自己的美貌，咬了咬唇，摆出了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姿态，既娇媚又惹人怜惜，她自认没有人能对这样的她无动于衷。如果这群人里只能活一个，只能有一个得到魔尊的青睐，那个人便一定是她。
到时候，她贵为魔后，天下都是她的！她帮着母国楚国一一吞并其他小国，从此往后楚国独大，长盛不衰。而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黎民百姓都向她叩首问安。
至于其他这些人，她目光矜傲地缓慢朝他们扫视而去，尤其看了眼在这种情境下也依旧仿佛不慌不乱的杜长若，冷淡地想，到时候杜长若就会跪在她脚下，明白什么叫做身份高低，什么才是低贱的人该说的话该做的事。
若她之后肯伏低做小，涕泗横流，磕头求饶。赵婉柔笑了笑，又看了杜长若一眼，轻飘飘地想，那她也不会饶过她。
所有让她不愉快的人，哪怕只有一点，她也要让他们付出绝对的代价。她摸了摸头上的青玉发钗，眼神愈发尊贵娇矜，像被精心供养的白色狐狸，满身都是别人高攀不起的金贵和若有若无的勾人。
旁边的几位魔将忍不住偷偷看了她好几次，赵婉柔脚步轻快。今天就将是她位及高位和处罚让她不愉悦的杜长若的日子。
人群被带着缓缓朝里走。杜长若便跟着走，顺手将小兔子一般胆怯的薛泌拉在了她身后。
魔宫很大，宽阔雄伟，装饰品很多，无一处不奢靡。但是这些东西都很标准很空泛，就像她们先前坐的马车上的装饰一样，什么都有，但是瞧不出布置主人的喜好，很空洞。
就像是一个豪华的马车应该是怎样的就布设成怎样的，一个宏伟的魔宫应当是怎样的就布置成怎样，半点没有主人自己的倾好。
好像这宫殿主人其实并不关心自己住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这份奢华里有着浓重的倾颓和漫不经心。
到了。
幽暗魔宫深处，高处王座上坐着一个人。
他并不如杜长若所想的是位大腹便便精明的领导者。相反，他很年轻，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容颜有一种瑰丽的美。
他坐在那里，宽大黑袍落于青色王座上，长发垂下，低眸看人时像是天上的神明也像是坠于地狱的魔鬼。
押送他们的魔将们一齐跪下，没有喊‘尊上’也没有说一个字。但所有人都知道王座上这位便是魔尊万俟空，是阴郁冷淡不喜欢听多余废话的万俟空。
一时间静静的。无论是魔将、魔尊还是抬头仰视他的人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所有或震惊于他的容颜、或单纯被他威慑住的人都屏住呼吸，等着他下一个判决，决定他们百余号人的性命。
心脏在胸腔里噗通噗通，在寂静的空间里震耳欲聋。
魔尊扫视了他们一眼，在看见杜长若时目光顿了顿，眸中带着说不出的一闪而过的厌恶。
杜长若下意识将薛泌往身后藏了藏。
万俟空视线越过她，大致看完全场以后，一副厌倦又阴郁的神色，道：“开始吧。”
他身后一名戴着灰色小帽医修一样的老头便“诶诶”地应着走上前，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站到台阶下一甩袖子对着第一个人说：“来吧，伸出手。”
那人怯怯地看着魔尊，迟疑地伸出手。
老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输入灵气在他体内绕了一圈，摇头道：“不可。”便将其推垃圾一样推至一边，朝后说：“下一位。”
“不可。”
“不行。”
“不够纯粹。”
接连几个人都被否定以后，赵婉柔想了想，咬了咬牙和别人换了位置，一下从中间站到了前面，既忐忑又期待地在前一个人离开后，将手腕放在老头手里。
她虽是在这边做着动作，但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万俟空的，眼里的情绪昭然若揭。
她在之前未到魔宫时，有考虑过魔尊的长相。也担忧过若魔尊是个丑陋的年纪大又有怪癖的人，那她该如何是好。虽然最终的思考结果是，为了权势那她也要尽力忍着，装出一副爱慕他非他不可的模样讨他欢心，可心里总归是会觉得恶心的，有一种纡尊降贵的恼怒和委屈。
但她现在看见魔尊，是那样的年轻英俊，容颜身材俊美到让人怦然心动。她心里所有从楚国被迫前来魔宫的抱怨都烟消云散了，他比她所见过的全部青年才俊都要完美，无论从长相上还是地位上。
她心怦怦然，突然有些羞涩，还有一些庆幸。幸好她及时遇见了他。
为她把脉的老头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把她的注意力晃至自己身上，然后才露齿一笑：“哎呀姑娘，可别一直盯着我们家魔尊哪，看看老头子我，老头子我难道就这么不堪入目吗？”
赵婉柔被他说的又羞又恼，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偏偏这老头没脸没皮，刚损完她，又开始舌灿莲花地夸她的美貌，直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言语生动、动作夸张得像是要跳起来，然后才笑眯眯地说：“不够格，请吧。”
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方向，像是在指引垃圾自动回到垃圾堆的位置。
赵婉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带着被羞辱的潮红和无尽的恐惧。她知道若是没被选中会是什么下场，她所期望的权势名利，包括她刚生出来的对魔尊的爱慕和渴求都会变成泡影，即刻破碎。
但是，不够格？她怎么可能会不够格？！赵婉慌乱地想。
她如此年轻美貌，地位高贵，有什么能不够格的？如果连她都尚且配不上魔尊，那还有谁能配的上？！
一定是这老头在她使绊子！是这老头在瞎用职权胡说八道！
赵婉柔一咬唇，再度看向万俟空，眼里俱是孤注一掷和火热，竟是胆子极大地向他跑去，玉色手指抚在他的鞋上，眼中楚楚可怜带着泪花，小狐狸一样娇娇软软地唤道：“魔尊。”
声音里尽是柔媚，脸上表情令人怜惜。
她今天的妆容都是精心准备过的，她不信他不心动。
但她刚一触摸过去，万俟空就像是被什么肮脏东西给沾惹上一般，倏地收回了脚，微弯身，居高临下地瞧着她。
赵婉柔有一瞬的僵硬和不知所措，但随即又仰着一张小脸柔柔弱弱地望着他。她知道自己现在很美，即使心如擂鼓，但还是鼓励着自己。
她再度伸手摸上了他的鞋，咬了咬唇，故作胆怯羞涩地问：“尊上，婉柔不行吗？”
但很快，她就做不出任何姿态了。
因为她瞧见魔尊的眼里冷冷的，什么情/欲都没有，他看她，像在看一只胆大包天不知好歹的虫子。
赵婉柔眼中飞快划过一丝恐慌和错乱。
这不可能！她在楚国的时候，但凡见过她容颜的公子良人，没有不想方设法与她父王提亲的，甚至还有因见不到她日思夜想害了相思病的，她往日都拿这些事情当笑话听。可魔尊，他怎么能，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
万俟空低头看着她。
欲望，都是欲望，浓烈的雾一般的贪婪弥漫着将她整个人浸成深不见底的黑色。
脏，太脏了。和他在世间遇见的大多数人都一样。
万俟空从未跟人说过，自他修魔起，他便能看见他人身上由贪欲所化的颜色。贪欲越多越杂、灵魂越肮脏的，展现在其身上的颜色便越深越重，像盛着污水的浊水沟，让人恶心。
比如，眼前这位。
他没什么表情地将脚从她的手里抽出来，在她的仓皇无措中一寸一寸地碾上了她的手指指骨。
指骨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音，赵婉柔惨叫哀鸣着痛得发抖想要后退。
但万俟空死死踩住了她的手。他将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就着这个动作低低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潋滟的美，像对待不听话的小动物一样耐心道：“跑什么？不好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