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第176章
装饰着水晶玻璃和神奇动物雕像的客厅里，阿尔法德正坐在薄荷绿色的丝绸长椅上。
他听到脚步声后从椅子上站起身，下意识伸开双手，似乎习惯性地想要给我一个英国随处可见的礼节性拥抱或者亲吻。但那双手臂很快被主人收了回去，不着痕迹地变成了古典的鞠躬礼。
“庄园外的傲罗，他们有看见你来过吗？”我理了理被西斯扯乱的长袍，没有理会人类繁冗的礼节，在他对面坐下来，盯着那双棕色的眼睛。
阿尔法德微微愣了一下，双眼有些惊讶地睁开了一些。但那里面只有刺眼的烛火，像是隔着一堵反光的墙壁，看不见任何情绪。
“没有。格里默广场和卡丽达斯庄园有飞路网连结，魔法部监控不了私人住宅的飞路网。”他很快反应过来，停顿了一会儿又加上了一句，“我没有骗你。”
“你没有必要骗我。”我松了一口气，将视线从他已经完全看不透的眼睛移开，悄悄打量了一遍这个许久不见的人。
他看起来和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区别。长袍简洁考究，只是似乎更加瘦了一些。线条分明的五官显露出带着阅历的儒雅。曾经喜欢散开的半长黑发，被低低束在了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浓密漆黑的眉毛。举手投足除了根深蒂固的优雅疏离，似乎还多了一些压迫。那个模样让我莫名感觉陌生极了。
阿尔法德似乎也在打量着我。然而那双眼睛里倒映出来的面容，在烛光下苍白可怕，黑色的眼睛没有一丝生气，即使再过一百年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那么有多少人知道你见过他？”我低下头，不再习惯性地盯着对方。余光扫过地面的时候，在他亮闪闪的皮鞋下面，发现了一根黏在鞋底的干枯的黑麦草。但阿尔法德没有注意到，双脚仍旧端正地待在地毯上。
“我就职于法律执行司，当然见过罗杰。但是我们并没有单独谈过话。”
他说着翻开手掌，一只雕花的银质袖扣躺在掌心，“我回到家的时候，在长袍口袋里发现的。罗杰的律师见不到他，只能隔着门看看他被拘留的房间，防止魔法部非法使用刑讯。但他们没有办法真的解决这件事情——这件案子的等级很高。莱斯特兰奇夫人的金币也许起不了实际作用。”
“你是说，艾米莉亚应该放弃？”我勾了勾手指，用悬浮咒将袖扣拿过来，放进了长袍口袋里。
“我是说，也许什么都不做才是对罗杰最有利的。”阿尔法德抿起唇角，露出令我熟悉的笑容。
我有些焦躁地敲了敲丝缎包裹的椅子，试探着问道，“罗杰的罪名是叛国，还是危害国家安全？”
但那其实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我们都很清楚莱斯特兰奇被捕的原因。
阿尔法德继续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
我换了一个问法，“所以布莱克先生是作为副司长来到卡丽达斯庄园，想要说服艾米莉亚的？”
如果莱斯特兰奇接受刑讯的话，魔法部就可以没有阻碍地查看莱斯特兰奇的记忆。他们会知道所有事情的元凶另有其人。莱斯特兰奇会得到惩罚，但一定不会比现在的更重。那的确是有利的，但更多的是对魔法部。
阿尔法德觉得莱斯特兰奇没有必要替里德尔掩饰，并且笃定艾米莉亚的办法没有用，事情大概真的已经很严重了。但是他不知道里德尔有魂器。如果暴露，魔法部不一定会被黑巫师打败，但里德尔一定不会有事。那么莱斯特兰奇的家人会遭到报复。
莱斯特兰奇不是一个思虑不周的人，他不会低估里德尔的能力和他的残忍。
“不。作为罗杰的朋友。我只是给出自己的看法，但我尊重罗杰和莱斯特兰奇夫人的选择。”
我撇撇嘴，从阿尔法德的回答中可真是什么具体的信息都得不到，“即使违背魔法部的命令将这样一件东西带出来，即使违背副司长先生的职责？”
“我的职责不是选择一个立场，然后献出愚忠，将其余的一切都视为洪水猛兽。我相信巫师们应该得到公正的判决。我也知道罗杰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尔法德仍旧笑着，嘴唇勾起的弧度没有任何变化，就连额头的发丝都没有随着主人的呼吸改变位置。但那个笑容给人的感觉却变得僵硬了许多，就像是一副描绘在画布上技法拙劣的肖像。
我不想和他毫无意义地讨论彼此的立场，更不想听到他像个法官一样宣判谁是无辜的，谁是有罪的，什么又是公正的裁决，于是换了个话题，“那么副司长先生是怎么知道它是交给我的，而不是让莱斯特兰奇夫人安心的信物？”
“我知道。”阿尔法德垂下了眼皮，浓密的眼睫毛将瞳孔完全遮挡了起来，没有做出解释的打算。
我也并不执着于这样一个缺乏意义的答案，“如果是交给我的，就该知道后果……我的方法并不总是正当的。如果罗杰发生了任何事情，魔法部不会怀疑到副司长先生的身上吗？”
阿尔法德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考。
房间有些安静得出奇。艾米莉亚原本插着玫瑰的花瓶空空的。西斯最近也有些心不在焉，时常忘记准备茶点。曾经温暖而富有生机的卡丽达斯庄园冷冷清清，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影子在突突跳动的烛火下摇曳。
几个呼吸后，阿尔法德抬起头温和地看着我，“你为什么不看看那枚袖扣呢？”
我知道他拿过来之前一定检查过了，但仍然皱起了眉头，对于这样将秘密暴露在灯光之下的行为感到不安。那双棕色的眼睛始终温和地看着我，没有任何阴谋算计，或是嘲笑讥讽的神色。
我犹豫了几秒钟，从衣兜里拿出袖扣。被磨得宛如水面一般的背面，用针尖磨上了模模糊糊的四个字母，“o”“b”“l”“v”。
“obliviate（一忘皆空）”我忍不住将那个咒语轻轻念了出来，血液一点点冷了下来。
“罗杰从没有想过你会使用正当的手段……”绣着深深浅浅绿色花纹的地毯另一边，阿尔法德的声音像是温和的水波。他不可能猜不到这三个字母的意思。但既然会送过来，就是也很清楚这也许是莱斯特兰奇最好的出路。
但是莱斯特兰奇从霍格沃滋开始，几乎全部的时间都和里德尔搅在一起。只专门清楚他关于里德尔的记忆，实在是太明显了。如果使用遗忘咒的话，他恐怕会丧失包括艾米莉亚和两个孩子，乃至于最基本的咒语和生活经验在内的大半记忆。那几乎是将一个人完全抹出，永远停留在童年，变成一个傻子。
我可以无视他的计划的，但是等到艾米莉亚的律师们再也不能阻止魔法部使用刑讯，给莱斯特兰奇使用吐真剂的时候，一定会有人用另一种方法阻止这一切的。
我果然应该按照里德尔的警告离开这里的。哪怕现在是在威特罗尔山庄冷冰冰的地牢里，都可以避免卷入这场奇怪的悲剧。
我盯着袖扣上精美的花纹和背面破坏了美感的粗糙的字母，周围的声音像是都消失了，只有蜡烛上的火光，将袖扣投在我掌心的影子拖得忽长忽短。
“你做出决定了吗？”阿尔法德的声音过了很久，轻轻传到我的耳边。
“艾米莉亚快回来了，你该离开了。”我咬住嘴唇，感觉到疼痛后，松开了牙齿，一字一句地说道，“西斯不会记得你今晚的来访，魔法部不会从我这里知道你来过的消息。”
阿尔法德似乎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在说话。紧接着，我的脑袋上多了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在发顶上拍了拍。壁炉里绿色的火焰闪过，客厅很快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匆忙转过身，有那么多不知道从何处说起，但是想要向人倾诉的句子卡在喉咙里，对这个决定的后果害怕地想要呐喊出声。然而装饰华丽的壁炉已经空空荡荡，只有一堆用作摆件的苹果木，被主人细心调整过角度，完美地陈列在里面。
薄荷绿的丝绸光滑漂亮，没有半点坐过人的痕迹。除了若有若无的墨水味道，这里就像是没有任何人来过。
我收起那枚灼热得火球一样的袖扣，走出客厅。按照自己承诺的，抹掉西斯关于阿尔法德来访的记忆。
艾米莉亚直到深夜才脸色苍白地回到卡丽达斯。她将自己扔进柔软的沙发里，困倦地闭上了眼睛。但听到我脚步声张开眼皮的时候，蓝色的瞳孔却明亮地像是尖锐的匕首，没有丝毫疲倦，“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鲍格罗德今天告诉我，罗杰名下的资产从去年十月就已经在被悄悄转移，但是他既不愿意告诉我转移去了哪里，也不告诉我是谁在做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我叹了一口气，“魔法部的证据会变得少一些，那不是一件坏事。”
“证据呵，”女巫冷笑了一声，“我从博克那里买到了一点消息，是戈尔——威森加摩的那个老戈尔——向魔法部说了什么，所以罗杰才被捕的混蛋！据说和巫师观察报社有关系。我去报社问过了，年初的时候确实有一个带着兜帽的人，打听过报社的岗位和人员变动但我的律师向威森加摩申请查看证据的时候，却被驳回了。直到现在，他们对魔法部抓走罗杰的理由仍然一头雾水！”
我愣了一下，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不是尤金妮娜·詹金斯或者本尼迪特·帕纹斯促成的。反倒是没有实权，只关心孙子前程的巴克勒·戈尔。
这个名字和巫师观察报社在我的脑海里飞快旋转着，有什么糟糕的事实就要浮出水面了，但被我惊慌地压了下去。
“如果罗杰发生任何事情的话，我不会放过那群混蛋的”女巫恶狠狠地说道。
“艾米莉亚，”我打断了她的话，“罗杰他”
我想安慰她说，莱斯特兰奇会没事的。但我即将要做的事情听起来可不像是会让他没事。
那些伪善的句子在舌尖轻轻滑过，又被咽了回去，“我要离开了……”
“嗯。”女巫看着我，就像是早有预料一样，目光出奇地平静，“明天早上再走吧，现在睡个好觉。剩下的事情交给明天。”
“我说过的事情……关于请求主人的那些，奥尔菲顿，请不要在意”艾米莉亚真诚地看着我。
我觉得她大概是误会，在昨天的事情发生过后，我担心留在这里会被要求做一些不情愿的事情，所以打算躲开她了。但我并不打算纠正这种误解，它比事情的真相要好很多。在这样阴郁的日子里，甚至有些幼稚任性的滑稽。
我扯了扯嘴角，点头表示接受了她的道歉。
女巫终于放松地吐出一大口气，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努力摆出笑容。尽管面色憔悴，但蓝眼睛里像是有火焰在燃烧，“我会处理好的，以前都是罗杰在照顾我们……现在发生了这些，我不能什么都指望你和哥哥。谢谢你这段时间陪着我……明天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的。”
“会好的。”我也摆出一个笑容，在艾米莉亚转身离开的时候，将那枚袖扣悄悄藏进了壁炉里。
等到圣诞节临近，西斯清理壁炉的时候，他们也许会发现它。而那个时候莱斯特兰奇会和自己的妻子孩子蜷缩在橘黄色的火光之中，享受一个不受摆布、自由温馨的冬天。
没有了记忆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