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第150章
卷五一位诗人的死亡
凡人的生活啊,就像树叶的落聚。
凉风吹散垂挂枝头的旧叶,但一日
春风吹起,枝叶便会抽发茸密的新绿。
人同此理,新的一代崛起,老的一代死去。
神人从不同属一个族类,神们永生不灭,凡人的腿脚离不开尘泥。
——荷马+沃·兹基德·派列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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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脱欧的消息在整个欧洲乃至于大洋彼岸的美国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整整一周的时间各行各业的精英们都在分析着其中百转千回的原因和复杂难懂的后果,甚至有记者开始着手撰写,希望第一个发布关于脱欧事件的书籍。尽管那在我看来更像是趁机卖弄他们小脑袋里积攒的一点洋洋自得的学识,并且趁机大捞一笔——哦,当然,要是能一炮走红自然就更好了。
不少原本毫不相关、认为政治事件遥不可及的巫师一夜之间都对它侃侃而谈。欧洲联盟突然变成了人们新的彼此攀比的时髦话题。
与此同时,始终阳光灿烂的伊维芙庄园进入了连绵不断的雨季。
不同于英国下雨时,像从某个古旧不堪的哥特教堂里,逸散而出的冰冷刺骨的气氛。法国的雨天没有丝毫寒冷的意味,反而温柔缱卷,舒适得每一个毛孔都想要蜷缩在被窝里一点一点浪费悠长的光阴。而那些互相剽窃观点的所谓“专业严谨”的作品也终于让我失去了兴趣。《预言家日报》上变得越来越频繁的巫师们抗议游|行的报道像是在不断提醒着我,即将要着手的糟糕工作,令人烦躁极了。
我于是扔掉了那些屠戮批判性思维和个人智慧的文字,专注于修普诺斯提供的可口早餐。把全部的大脑用在了对着里德尔英俊的剪影,感受奶酪和水果的香味,这样更加具有人文关怀的事情上。
然而几天之后,许久不见的艾拉带来的一张金属卡片再一次打断了这种宁静的悠闲。
那是一张银白色镌刻着暗金色字迹的小铁片,没有丝毫魔法的气息,右下角则是花体的rp葛兰的字样。看起来像是某种麻瓜特有的俱乐部成员卡。
“魔法部最近一定有趣极了。”我自顾自摇了摇头,嫌弃地覷着满脸狐疑的修普诺斯,“我可以不待在这里陪夏凡徳雷夫人甄选红酒,或是给她的丈夫准备早餐吗?”
修普诺斯鄙夷地回瞪了我一眼,矜持地转过头不理我了。里德尔目光深沉地盯着卡片上的地址,许久之后挥手将随着卡片寄来的信件漂浮到我的面前。我兴奋地打量了一遍,刚刚看完上面简略的时间地点,羊皮纸便燃烧着变成了一缕青烟。
当天晚上不到七点钟的时候里德尔将巫师长袍换成了一身裁剪优雅的麻瓜西服便幻影移形离开了伊维芙庄园。
我直到站在巴黎雨夜里空旷无人的小巷都没有反应过来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早出发,“你知道约定的时间是九点不是吗?”
“难道你知道蒙马特街在哪里?”里德尔转身居高临下地问道。
我有些不确定他究竟是在掩盖自己打算提前过去埋伏杀掉葛兰,这个听起里更加真实的意图,还是真的是在——撒旦啊,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承认他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我一边跟着他回到车水马龙的街道,一边斟酌着无比小心地开口,“所以?”
里德尔轻轻抬起手臂,一辆汽车应声停在了我们身边。他在我惊讶的注视中,优雅又理所当然地钻进了汽车里。
“所以,我们坐出租车”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脸部表情,于是呆滞地跟了进去,喃喃着缓解自己古怪诡异的情绪,“非常聪明的方法”
等到车子发动,我面无表亲毫不自知地盯着那张熟悉的侧脸和他身后被雨幕冲刷的汽车玻璃,都还处在飘渺虚幻的难以置信之中。梅林的胡子!谁会想到这个家伙竟然会坐出租车——尽管我承认这是麻瓜们非常伟大的一种发明——但是里德尔像一个麻瓜或是赶去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普通巫师一样,遵从魔法部的条例严格按照麻瓜的习惯乘坐出租车?
我忍不住感叹着,最终在里德尔越来越危险的目光里,艰难地将视线放在了前方被雨水融化成一片片的颜色艳丽的灯光中。
“我只是太惊喜了——这是我第一次坐汽车非常——”我打量了一遍这个狭小漆黑的空间和身边奇妙的近在咫尺的冰冷的人,“新奇的体验。”
里德尔不置可否地挥动魔杖给了一直用法语聒噪不停的司机一个静音咒。我得承认,这让我诡异的感觉减少了不少。
在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刻(哦,在我的肠胃不舒服地蠕动起来之前),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里德尔让我倍感亲切地给了司机一个混淆咒和遗忘咒。
葛兰约定的地方在一片古老泛黄的建筑之中,狭窄的街道两边三三两两停靠着破旧生锈的麻瓜自行车。在这样大雨倾盆的天气里却没有太多行人,整条街道破败又萧索。但推开那扇毫不起眼的黑色铁门后,就像是触发了某种空间魔法的传送条件一般,里面呈现出的却是优雅神秘充满艺术气息的走廊和大厅。空气里充斥着迷人的广藿香的尾调和昂贵的烟草味道。早已等在门口的侍者穿着定制麻瓜西服,面带微笑接过里德尔手里的卡片,用带着法语口音的英语简单欢迎我们之后,便轻盈迅捷地领着我们去到一处隐秘的卡座。
“我的神秘的雇主,”一个穿着老式三件套西服,胡须修建得干净整洁的老人向我们举了下手里的水晶酒杯,“好久不见。”
里德尔轻轻抬了下眼角,在老人对面坐了下来。我仔细打量着那张老派绅士一般优雅清癯的脸,花了一点时间才从他猴子一样满是苦相的五官里辨别出那个曾经在污水坑里安然躺倒的葛兰的模样。
“巫师对世界的认知真实浅薄,他们竟然认为麻瓜和哑炮不懂魔法”我啧啧称奇,刻意放低的声音伴随着若有似无的管弦乐声清清楚楚地漂浮在这个隐蔽的角落,“我以为你想要的是平凡简单的生活呢”
“我是个老人了,只想在还活着的时候享受享受尘世的浮华——那就是我的简单又平凡的对于生活的渴望这都要感谢我的神秘的主人不是吗如果不是他的赏识”
里德尔冰冷地勾起了唇角,并没有回应这句粗浅的恭维。
“您也许会喜欢这里的威士忌,”葛兰没有丝毫尴尬地转移了话题。他说着打了个响指,立刻有侍者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来,单手向水晶杯里倒满澄澈的酒液,动作轻盈得没有溅起一朵多余的涟漪。
“给这位小姐一杯番茄汁吧我觉得她看起来不像是成年了的样子,你说呢?”
我不满地瞪了一眼这个讨人厌的老头——撒旦会知道他们两个加起来都没有我的活得久。
“这是一间私人俱乐部,即使是对于麻瓜来说也是不为人知的非常私密的地方,那些自大的巫师就更找不到了。”葛兰像是意识到了对面埋藏在阴影里的人对于这种被动地位危险的不满,等到侍者离开后立刻解释道,脸上散漫的神情终于严肃了起来。
里德尔终于饶有兴趣地半抬起眼睛,发出一声冰冷危险的单音节,“哦?”
“魔”葛兰刚刚开口,侍者便端着一杯番茄汁走了过来,他于是飞快地转移了话题,“我几周前看到莱斯特兰奇家的小子在购入债券,用的是没贬值的货币——做空债券加上做空货币,粗粗估计了一下至少赚了六七倍不是吗非常聪明的做法”
我翻了个白眼,将番茄汁和葛兰面前的酒杯交换了位置。当然了,这只老狐狸怎么可能不知道站在莱斯特兰奇身后的人是谁呢。
葛兰有些不放心地在空旷无人的角落打量了一圈,就像是生平第一次做坏事的人类幼崽一样,“他们已经怀疑了——尤其是莱斯特兰奇这么大张旗鼓的行为,要说没有预谋谁会相信呢詹金斯离职前提出的最后一项工作是彻查整件事情,他们已经知道赫维西会加入做空是因为收到了一封信件,因而早有准备。况且他作为麻瓜,在古灵阁的贷款能办成一定有人在暗中帮忙——他们也在怀疑妖精”
里德尔缓缓靠进了柔软的沙发里,面容被黑暗遮挡,只有一双猩红的眼睛微微闪烁着明灭不定,“詹金斯要离职?”
葛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口,“里奇并没有同意。事故与灾害司司长兰斯·法尔利要退休了,詹金斯会去那里接任——还没有通过威森加摩,但是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我想了想那个魁地奇世界杯上和费里伯特一起泡在酒缸子里的家伙,遗憾地摇了摇头,“我还挺喜欢法尔利的。”
“但是——”葛兰抬起眼皮很是不满我的打断,拖长了语调将话题重新放回到魔法部调查的事情上,“——巫师和妖精之间的关系本久岌岌可危,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并不敢随便出手——让妖精们感受到被怀疑,这是非常容易引发叛乱的”
“然而想查莱斯特兰奇最快速的方法就是通过古灵阁账户。”我尝了一口杯子里的威士忌,又将这些辛辣难喝的液体尽数吐了回去。
“你知道这一瓶酒价值一千英镑的吧。”葛兰惋惜地看着被我的口水毁掉的酒。
“那么他们想要调查这件事情的因由也会变得不太容易不是吗?”我眨眨眼睛,并不觉得酒精有什么值得心痛,“更何况就算查出来,凭借现在莱斯特兰奇家族的力量,魔法部真的想要做点什么也会很不容易的。”
“真是年轻啊谁说是魔法部就一定要遵守游戏规则了”葛兰目光神秘地看着我,还没等我问他是什么意思,老头便严肃地转移了话题,“詹金斯的报告我偷偷瞥过一眼,她已经察觉到了英国魔法世界几年前多出来了一个多亿的金加隆,紧接着魔法部财政赤字,又突然想出办法制造金加隆,然后好巧不巧法国魔法部部长的桌子上多了一封能够破解咒语的告密信”
葛兰叹了一口气,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懒洋洋地一副快要睡着的萎靡模样,“这一切魔法部责无旁贷,而且都可以找到完美的解释。但是仔细思考起来,太过于完美和精巧了不是吗?——就像是有一只大手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而我们都是舞台上被早早计划好轮流登场的傀儡——或者说安排得宜的棋子”
“那么魔法部要怎么追查呢?”里德尔自从来到这件俱乐部之后第一次开口。尽管用疑问词开头,但听起来并不像个疑问句。
“古灵阁巫师银行调查起来的确是最方便的,但是他们不敢破坏这种自古以来便神圣无比的私有金库——牵涉太多,魔法部的官员们自己也不会同意所以他们会追踪企业的贸易,那定会暴露很多问题——他们有多少流动资金,有多少估值,乃至于这些产业究竟都被谁所有”
“那么,这样的追踪需要多少时间呢?”里德尔再一次语调轻柔地问道。
“运气好的话至少需要一年,”葛兰说着瞪大了眼睛看着对面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暗,“你不是想在一年一年”
“当然不是,”黑暗里传来里德尔冰冷高亢的浅笑,“让他们讨厌我对我有什么好处呢你知道的不是嘛。不,你其实也很享受不是吗?”
里德尔的话意味不明,但我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快速的集权势必会导致方法的武断,那对于巫师们而言恐怕不会是太美好的体验。潜移默化的影响却能从灵魂深处将反抗的意识消磨殆尽。
更何况,里德尔从小就喜欢这种在暗处掌控全局慢慢收紧大网,把一切都玩弄于股掌的感觉。
我撇撇嘴,“傲慢可是原罪”
葛兰端起我的番茄汁完全没有意识那是什么,喝掉了一大口。平复心情后重新露出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的快要融化在空气里的颓靡神情,“我是很喜欢操控那些傻瓜的感觉但是比起被查到后后制于人”
“他们查不到。”里德尔打断他,身体微微前倾,从黑暗里缓缓露出那双冰冷危险的眼睛,睥睨地看着眼前的老头,“但我很欣赏你告诉了我这个消息,葛兰先生现在,也许你也能解释一下在自己的司长即将离职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法国?”
“我在度假,”葛兰耸了耸肩膀,灰眼睛里的摄人的光芒终于看起来柔和了一些,“合作司的司长毫无疑问会是帕文斯,但是他们在国际魔法法律办公室主任的人选上产生了一些小小的争歧詹金斯提名了我,而帕文斯认为应该按照资历任命巴蒂·克劳奇——一个很是死板无聊的年轻人,不喝酒、不抽烟、不参加聚会,一个麻瓜的清教徒——如果他是个麻瓜的话”
“也许您对这件事情会有一些高见?”葛兰放下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看着里德尔的神情越发谨慎起来。
里德尔轻轻笑了起来,“葛兰先生不是已经做出决定了吗?”
“摆出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让他们觉得你更有内涵和能力,实则窝在法国的高级俱乐部享受着一千英镑的酒精,等着回去接受自己的胜利吗?”我看着葛兰挑起眉毛,“喜好争斗的人类可真是能有着各种充满迷惑、令人眼花缭乱的方式,来骗取自己的胜利。”
“我一直以为讽刺是政客和我这样的老无赖专有的技能——那让一个女孩子非常不可爱,詹金斯也许就是个不错的例子。”
我从长裙里拿出魔杖,却被里德尔似笑非笑地按住了右手。
“我希望戈尔在魔法部的生活还算顺利?”里德尔垂下眼皮,掩盖住眼睛里危险的红光。
“他的政治生命搞不好会结束——他提出的方案给魔法部造成了多大的麻烦您知道的不是吗?”葛兰状似无意地打量着里德尔,但没能从那张冰冷英俊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打了个激灵,飞快移开了目光,“但是他的爷爷巴克勒·戈尔在威森加摩很有影响力,他不会让自己唯一的孙子葬送仕途的——那是个想要被培养成魔法部部长的孩子,但现在部长不能肖想了,法律执行司司长也许还是有可能的但是”
“但是副司长阿尔法的·布莱克是个很受欢迎的强劲的对手”里德尔轻柔地说道。
我猛地抽回自己的右手,不自觉地转过头,和里德尔冰冷猩红的眼睛相碰后,飞快挪开了视线。
“我们应该帮戈尔做点什么毕竟,”里德尔看着我,优雅的语调带着浅浅的笑意,“他还帮我亲爱的奥尔菲顿写过诗不是吗?”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了一下,嗓子里涌起酸液一样东西,生硬地梗在喉头。我张了张嘴,却艰难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里德尔仿佛难以察觉地嗤笑了一声,但又像只是我的一个幻觉,轻飘飘悬浮在空气之中,“巴克勒是个很有远见的人,他不会让自己的孙子一个人待在暗流涌动的魔法部的”
我克制着吐出一口空气,等到理智回笼之后便开始嘲笑自己的愚蠢和自作多情——他不会杀了阿尔法德的,至少不会是在这个时候。事实上,尽管阿尔法德的身份让他左右为难,但无论是魔法部还是里德尔却都因此不会伤害他的性命——全世界都不会有谁比他更安全了。他不需要我这样一个全不相关的人的担忧。
我悄悄拿过里德尔面前的那杯酒精灌了一大口,等到辛辣的液体入喉,酸涩肿胀的感觉立刻消失了。
“法尔利已经退休了,下一个就该是法律执行司的艾伯特·罗宾森了那是个很容易出魔法部部长的部门,在魔法部地位非同反响。戈尔那个老混蛋肯定要争一争的装得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但是比谁都要等不及——戈尔家族已经很久没出过位高权重的人了,一直待在威森加摩可带不来实权”
葛兰絮絮叨叨地说着,等到终于觉得口渴停下来,伸手去取杯子的时候才意识到他的酒杯里全是我的口水,于是只得无奈起身,“我去拿个杯子。”
里德尔等到那个身影完全消失在拐角处,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在英国,你有权处置塞缪尔”
我愣了一下,立刻坐直了身体,有些不敢确定地看着他,“‘处置’指的是?”
“那些羊群如果不受控制,我不在乎他们会怎么样一些善后工作可以找罗杰,”里德尔轻轻摇晃着子杯里的液体,猩红的眼睛阴沉冷漠,“如果塞缪尔吸引了魔法部的注意,你可以杀了他”
那个发音轻柔地单词在我的脑海里轻轻回荡着,我听到自己逐渐收敛起来的规律到诡异的呼吸声,“我以为你真的不在意魔法部的调查,伏地魔”
“我不在乎,”里德尔轻轻撇了一眼,唇角漫不经心的弧度冰冷又讽刺,“但那不是首选的方案”
他不在乎魔法部是因为轻蔑,不在乎自己追随者的性命因为那是不需要投入关注的已经没有价值的棋子。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明白了的那样,他漠视人类的性命,因为那是和任何其他物品没有区别的通往目标的小小手段——他的唯一在乎的目标。
我下意识打了个寒战,不知道应该庆幸自己生命力顽强很难背杀死,还是自己仍有利用价值很难被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