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第149章
纳吉尼看到我的模样,愉快地游过来用蛇信舔了一下我的头顶。这让我连不满都短暂地被抛到了脑后,立刻将被摔得晕乎乎的脑袋上沾染的口水擦在了被单上。直到觉得差不多蹭干净了才抬头,用自己呆滞的蛇眼瞪了一眼纳吉尼。
里德尔并没有去往书房,他站在窗前被天鹅绒窗帘遮挡的阴影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盯着那个包裹在黑袍里的修长的背影,原本已经打算放弃的问题又一点一点涌了上来。
“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将英国变成一座孤岛?”我变回自己原本的模样,用飞来咒取来长袍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忍不住斟酌着提醒道,“然后统治一座废墟?”
里德尔转过身,猩红的眸子里明亮冰冷的光芒迅速被垂下的眼皮挡住了,却还是让人忍不住后背发凉,“很遗憾不能亲眼看到詹金斯女士描述的景象”
他着缓缓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蛊惑一般语调轻柔地开口,“但你会代替我去英国看看的不是吗,我亲爱的奥尔菲顿?”
里德尔的声音仍旧是推敲着每一个发音毫无感情波动的冰冷,让我完全猜不透面前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但那一定不会是去欣赏巫师们悲惨混乱的景象,然后给他寄来游记和感言歌颂他的冷酷无情。
“什么时候?”我仰头看着他,等待着后面的安排。
里德尔伸手将我的额发拨到耳后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猩红的眼睛明亮得骇人,“一个月之后”
这个敏感的时间让我愣了一下,詹金斯质问帕文斯的那些句子立刻浮现在脑海里——所以里德尔是去魔法部验收成果的。他操控着这些鸟儿飞往黑暗深处,但也不能确定他们究竟已经沉沦到了哪里。
“一个月?”我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詹金斯说过按照现在国内的状况,一个月后会有很多巫师失业甚至负担上无力偿还的债务,他们会怀揣着怨恨变成一群愤怒悲伤无处宣泄、走投无路、孤注一掷的乌合之众,又或者在别有用心的操控之下变成一支狂暴冲动、不计后果、无穷无尽的审判之军——那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猛地抬起头,正对上那双猩红冰冷、深沉难辨的眸子。
“很好,你已经明白了”里德尔勾起的唇角,过于锋利单薄的嘴唇勾勒出一个刺骨的笑容,“将那些随波逐流的羔羊带来给我”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脏不安地跳动着,下意识向后挪了一些。
那样的一支力量,没有引导时也许如同被风暴卷起的落叶,绚丽夺目,但是只能四散飞舞,最终软弱无力地落在地上。然而一旦拥有主人和他赋予群体的意志,他们的信仰会是野蛮炽热而极度忠诚的,他们会在疯狂的愤怒之下摧毁一切。人类文明体系被打破的癫狂暴行中,无不没有他们的身影。但那种偏执的信仰却是对于个人领导,而非理念和信条而言的。将这些人的信赖交给任何一个人都会是非常大胆而桀骜的决定。
我试探着小声说道:“只有我吗?那些人的忠诚是非常盲目的也许你应该自己”
“不你和塞缪尔。”里德尔轻声打断我,“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这个名字让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但却悄悄松了一口气——那会是一个和猜疑隔阂相伴而生的非常危险的职位,我可一点都不想体验。
“你竟然开始信任埃弗里家族了?”
“信任”里德尔将这个词在口中讽刺又玩味地品读着,收回了放在我耳廓的冰冷的手,像是看着我却又像是目光穿透了这里,逐渐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一群愿意牺牲一切维护家族利益的人和一群激愤冲动、不受大脑支配的原始生命”
他说着慢慢放松地抬起眉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然而眼睛里的红光疯狂阴沉,不像属于一个存在于世界上的人类。
“那些巫师,他们不需要一个目光敏锐、深谋远虑的人,他们需要一个信念狂热的领袖一个愚蠢到从不怀疑自己的人——狂暴、大胆、鲁莽、庸碌,但会屈服于我的意志也只能屈服于我的意志”里德尔近乎温柔地呢喃着,出口的句子却是和优雅的声音全然不同的狂妄自傲。
“强大的意志够所向披靡、无坚不克,而人类也总是被拥有这种稀缺品质的同类吸引并且甘愿臣服,你会拥有他们的——他们很擅长向强权俯首帖耳、毕恭毕敬”但他们也会很乐意作践被剥夺了权力的暴君。我张了张口,将后面的句子咽了回去,放弃了争论他一旦跌入深渊变会万劫不复的临深履薄的前路——那实在是毫无意义的话题。
“蔑视又傲慢的赐予,如果那些家族知道你从来没有信任过他们——即使已经掌控了他们的命脉”我顿了一下,肯定地说道,“我是去监视塞缪尔的。”
里德尔轻轻笑了起来,尽管是一个冰冷淡漠的笑容,却终于冲散了方才危险可怕的气息,“那些随时准备着投机和反抗的血脉他们一直知道”
“那我呢我应该怎么理解你的命令?”我仰起头看着那双在阳光下透明清晰的眼睛,和洒落在他弧度优美的鼻梁上的光斑,忍不住伸手抱住眼前的身体,将自己脑袋靠在他的胸口蹭了蹭。沉稳熟悉的心跳若隐若现地漂浮在我耳边,占据了我的听力。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我立刻咬住舌根想要将那句愚蠢的话收回来。
我没有那么多的利益关系,显然会是个更易于利用的对象,但那从不意味着信任。信任是一切美好的人类感情的开端,里德尔甚至都不会懂得什么叫做美好。就像现在即使被浪漫闲逸的阳光笼罩,那个漆黑的身影仍旧只会透出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唾弃着自己的自作多情,松开了环抱在他腰上的胳膊。里德尔伸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阻止了我离开的动作,“我的奥尔菲顿是怀疑一切、高傲超凡的,她从不向往庸俗的纷争但却会始终忠诚于我不是吗?”
我茫然地点点头赞同这个透彻清晰符合逻辑的答案,开始无比厌恶起那个不经思考的问题。
我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掩盖这种久违的尴尬。于是极力克制着不显露一丝一毫的情绪,但喉头翻起酸涩的液体,一直蔓延而上,连我自己都没有弄明白为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打湿了眼眶。开口时声音仍旧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我从不是因为权利留在你身边的我”
我猛地收紧手臂将脑袋埋在了他胸膛构建的黑暗之中,把后面那个愚蠢又徒劳的单词咽了回去,咬牙飞快转移了话题,“我讨厌你该死的分析!”
里德尔胸腔微微震动着了然地轻笑出声,像是逗弄某种全然信赖的动物一般满意地拍了拍我的发顶,并没有戳破我脆弱可鄙的骄傲。
国际巫师联盟会议三天之后终于结束了。《先驱报》当天便刊登了《英国承诺:五年内还清全部欠款》,文章对这次会议的成功大加赞赏的同时对于英国不能一次性支付完毕的窘况进行了不着痕迹的嘲讽,最后在左下角用一百多个单词极其简洁地讲述了法国或将禁止做空英国货币的政策,以示对此次会议报道的客观公正。然而出乎所有人(哦,政客们应该都料到这样的结果了,只是对于普通巫师们而言出人意料罢了)预料的,一周之后英国魔法部通过了法案,宣布从第二天开始英国地区以外的巫师银行将不再有权进行英国货币的借贷业务。
这可是一项严重违背了欧洲巫师联盟成立基础的宣示,一时之间伊维芙庄园里能买到得到的非英语报纸上的文章全都辛辣犀利地表示嘲讽。我得说,我从里面学习到了不少指桑骂槐的修辞技巧。
除过这些展现了高超文学素养的文章之外,英国的报纸看起来可真是愁云惨淡一片萧索。《预言家日报》上每天头版头条都是里奇部长保证将会尽一切力量改善英国经济状况,改善失业现象以及保障巫师生存标准的消息。甚至不少小报信誓旦旦地报道了,英国魔法部已经在商议发行新的货币,收回上一批次的消息了。
然而这些稳定人心的新闻并没有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当然了,在强大的事实前,任何华丽高贵的词藻和巧言令色的修饰都是苍白而无力的。
那些言之凿凿地文章在变着花样地重复了他们全无新意的啰嗦几天后,报纸上便出现了自杀巫师的讣告。很显然,发人深省振奋人心的文字并不能变成巫师们填饱肚子的面包和遮风挡雨的住所,只会让他们看清魔法部无能为力的本质。
费里伯特期间终于回来了一次,那张粉红色极具亲和力的脸上一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修普诺斯贴心地为他端去了咖啡和早餐。男人肺活量惊人地喝掉了一整壶之后,似乎才终于能喘一口气了。
他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上,撇了一眼摆在餐桌上的报纸,又皱起了眉头嘟囔了一句什么。人类的听力并不足以分辨那句含混不清的低语,但伊维芙庄园里除了费里伯特自己,其余的三个人很显然都不能算是人类。于是我们都听清了那句饱含无奈的“我们是在发动一场战争。”
我看了一眼若无其事享用早餐的里德尔,和修普诺斯那双平静麻木的琥珀色眼睛目光相接后飞快地移开了视线。餐桌上的气氛一时间古怪得让人难以忍受极了。
费里伯特毫无察觉地胡乱塞了几块饼干,在妻子的脸上用力吻了一下,客套地感谢了我们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对于修普诺斯的陪伴,便又回去工作了。
里德尔毫无愧疚地接受了这份让我和修普诺斯都不知如何作答的谢意,继续懒洋洋地拨弄着那些千篇一律的报纸。
“是我的错觉还是夏凡徳雷先生好像真的在躲着你。”我冲修普诺斯挑挑眉毛,试图转移自己诡异的心情,“我觉得他早就意识到自己身边不太对劲了。”
“还有什么能比你们更不对劲的吗?”修普诺斯发出一声短暂的气音,明显仍然很抗拒谈论他和费里伯特的关系。
“费里伯特不知道自己亲吻的其实是一个生存了上千年的男人,也不知道这个伪装成女人的男人其实是房间里另外一个男人的奴隶,并且在他的‘陪伴’之下被砍了一边翅膀我觉得这每一件都非常比我们更不对劲。”
我眨眨眼睛。里德尔从无聊的报纸里抬起头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夏凡徳雷夫人的丈夫是个有趣的巫师但也许并不需要这么有想法——第一个出声打破平静的人才是大家眼中挑起战争的人,这种想法只会对他造成伤害”
修普诺斯捏着餐具的关节苍白得翻出了青色,几秒钟之后又缓缓恢复了正常,“我明白了。”
里德尔的目光在他的手上意味深长地停留了一会儿,又重新回到了报纸上。
我短暂地忍耐了一会儿,小心地提出了话头,“梦神操控大脑并不需要一直待在他身边不是吗?”
修普诺斯点了点头,里德尔则挑起眉毛等着我后面的句子。
我咽了一口口水,竭力避免暴露自己龌龊的心思,“我能带着夏凡徳雷夫人去英国吗?你知道的,埃弗里是个蠢货。”
里德尔不置可否地看着我,等到终于看完了今天的报纸打算离开的时候,才轻蔑地勾起了唇角,缓缓吐出两个语调嘲讽的单词,“可以。”
我用埃弗里那颗愚蠢的脑袋保证,里德尔完全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但既然他同意了便说明他并不在乎这对于自己并没有过的名誉的可能造成的影响——或者说不在乎蠢货的愚见。
“你在计划什么?”修普诺斯狐疑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对待恶魔一般的戒备——哦,那可真是太伤我这颗善良的,想要报答他这段时间来对于我们的款待的心了。
“给你一个不用待在伏地魔身边,尽情享受英国风光的假期。”
修普诺斯皱起了眉头,眼角魅惑的小痣都满不信任地颤抖起来,“哦?”
我听着这个抬高了尾调利刃一般冰冷的发音,贴心地指出他糟糕的学习对象,“不要跟着伏地魔学习说话方式,你没有他的力量,会被揍得很惨的。”
修普诺斯翻了个白眼,这让那张漂亮的脸蛋呈现出令我满意的娇嗔可爱,“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会告诉他一旦费里伯特出现新的想法,我是不能隔着海峡修正的。”
我撇撇嘴,仔细思考着如何在不透露任何不堪回忆的同时,将这件极具羞辱的事情和自己的打算,用一种高雅淡然的方式描述清楚,有些犹豫地开口,“我即将与之共事的埃弗里家族,他们将努力工作的人,仅仅因为性别的偏见便冠以狭隘的认知我觉得我们人多的话,他们也许会更加忌惮我们的魔力”
我完全被自己的理论折服地点点头,摆出一副殉道者一般高尚无私的模样。
“所以,那些粗鄙的人类认为你是出卖色|相的情妇,于是你打算带着我,让他么认为伏地魔的情妇不止一个,减轻他们对你的诋毁,”修普诺斯发挥了自己超越人类的智慧和对这个卑劣种族颇为充分的认知,面无表情地总结道,“你还记得自己是个魔鬼对吧?你也知道,跟着黑巫师其实在普通巫师看来,并不是什么正经工作的对吧?”
我略过了毫无价值的提问,严肃地纠正他的谬论,“我只是想告诉他们为伏地魔工作的女性是像夏凡徳雷夫人这样聪慧严谨又强大的。”
“你只有说谎的时候才会像个魔鬼了。”修普诺斯叹了一口气,声音里的情绪复杂得令人费解,“真诚的爱情的结合是一切结合中最纯洁的。”
我耸耸肩膀,完全不能理解修普诺斯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个无中生有主观臆断的句子——该死的,那双天真好看的大眼睛,究竟是从哪里看到的充满讽刺的爱情?那颗过分美丽的柔弱魅惑的脑袋,又是联想到了什么肮脏愚昧的回忆?但既然已经得到了修普诺斯的默认,我就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愤怒了。
我于是毫无顾忌地给了修普诺斯一个咒语,将他重重掀翻在地,“还有将你打倒的时候。”
一周后的《预言家日报》上,魔法部将建造收容所和低价避难房的消息,带着压抑沉闷的悲剧色彩被刊登出来,宣告着一个繁荣时代的没落,而修普诺斯也终于忍受不了自己的孱弱,开始拿起书籍试图填充一下他缺失了上千年的咒语知识的时候,全欧洲的巫师们都震惊地收到了一个交杂着悲愤无奈和对冷血的同盟、对人类本性的贪婪失望至极的声明:英国正式脱离欧洲巫师联盟。
至此,这座漂浮在大西洋之中的岛屿真的像它在地图上呈现的模样一般,彻底与世隔绝孤立无援了。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