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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第2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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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陵皇宫,宫殿内点着许多烛火,可依旧显得昏暗无比。

    魏曜将杨姮送到宫殿门口,说道:“多加小心。”

    杨姮轻轻颔首,走进了殿内。

    宫人见到杨姮入殿还没有摘掉斗篷,便想上前让杨姮取下斗篷。

    内殿隔着屏风,杨姮借着烛火可以见到屏风后有一道清瘦人影,正低头执笔在写着什么,不知道是作画还是写字。

    魏曜说,魏明几乎日日待在殿内,并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如何。

    竟然还能执笔吗?

    杨姮脱下斗篷,来接斗篷的宫人望见杨姮发现不是往日入宫为陛下祈福的闻人烟,顿时大惊便要喊人。

    杨姮却道:“不用喊人了,我想与陛下单独谈谈。”

    屏风后的笔掉在地上,那到人影晃了晃,旋即一道低哑苍老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

    “你们退下吧,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入殿。还有,让殿外的侍卫都撤走。”

    宫人不知道皇帝为何如此吩咐,但也无人敢质疑,立刻低头走出了大殿。

    屋内沉寂良久,那屏风后的人转身,隔着屏风与站在殿内的杨姮遥遥相望。

    “我等你许久了。”

    杨姮淡淡道:“今日一会,我也等很久了。”

    魏明缓缓走屏风后走出,披头散发,只松松垮垮穿着一件青色长袍,他低垂着头,就好像古稀的老人一般。

    杨姮微微皱眉,总觉得魏明哪里变得有些不一样。

    魏明一步一步走向杨姮,在烛火下被发丝遮掩的俊美面容清晰起来,杨姮望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时隔多年,她已经幻象过这一日很多次,可等到此刻终于见面,心悸之感却未曾有半点减弱。

    这样俊美的脸之下,是那样残忍的一颗心。

    不知道为何,在魏明停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现在的魏明,像一个幽灵。

    杨姮扫过周围的烛火和那些被厚厚的帘子遮挡住的窗户,说道:“外面的阳光很好,你不习惯光亮吗?”

    魏明望向那些窗帘,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点点的光亮。

    “谁会不喜欢光亮呢,但那样美好的东西,总是很难得的。阿姮,你就是我的光啊,我这辈子,追逐的不就是你吗?”

    魏明缓缓抬起手想要抚摸杨姮脸庞,可在指尖扫过杨姮的脸颊时,他看到杨姮毫不遮掩,厌弃的打开了他的手。

    杨姮抬眸,目光冷静地看着他,说道:“魏明,我从来不知道,一个爱光的人,会让自己活在幽暗里,会把所有原本生活在光明里的人拉进黑暗,还会因为一己私欲,去毁了这道光。”

    魏明一步一步摇着头后退,大笑道:“不,我没有毁掉你。阿姮,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你从来不会屈服,你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你的光辉一直都让我仰视,你一直没有变。所以,我并没有毁掉一切。”

    杨姮一步一步走近魏明,说道:“你当然毁掉了一切!”

    魏明:“可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魏明冲上前去,一把将杨姮抱在了怀中,急切地说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司徒风他抢走了你,所以我杀了他。大梁没了,可我会让你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做全天下最最尊贵的女人。你想要保护司徒祜和北周,那我就不让他们出兵攻打北周,阿姮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只要你想要的,我都愿意给你。”

    杨姮没有推开魏明,只是说道:“你真的什么都愿意给我吗?”

    魏明欣喜若狂,“自然,我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我的江山和天下,也是你的。”

    杨姮:“那我要自由,你能给我吗?”

    魏明忽然冷静了下来。

    “阿姮,你只要在我身边,这天下的任何一处我都愿意与你同去。”

    杨姮推开魏明,仰头微笑,“魏明,可这天下的任何一处,我都不愿再与你同行。你杀了我的至亲至爱,如何还能说一切皆是为了我?”

    “你杀了司徒风,你说他抢走我,可从头至尾我从来不是你的所有物。你杀他,不仅仅是私欲,还忘恩负义。你总说当年我在南梦村救了你,那你怎么忘了,当初与我一起救你的人便是司徒风?”

    “抢走?论青梅竹马,先来后到,分明都是他在先,你在后,若说抢,那也是你抢了他!”

    杨姮转身,走到那些那些厚重的帘子边。

    “不说司徒风,魏明,你告诉我,当然为何,要告诉顾佛,我娘在南梦村?”

    杨姮回头,在幽幽的烛火中望向魏明。

    魏明浑身一震,在那一瞬仿佛踩进了深渊之中,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张开嘴,想要解释,可是脑海中全都是顾佛当年拿出的那副画,耳畔回响起他年少的声音来。

    “我知道画上的人在哪里。”

    ……

    如五雷轰顶一般,魏明颤颤巍巍退让坐在了地上。

    “你怎么会知道,没人知道的,没人知道这件事的……”

    那是他年幼时贪心犯下的错,后来他得知因为他的一句话,让顾佛他们屠杀了整座村后,他日夜都在做噩梦,梦中是徐蕊送他离开时与他说的话。

    他答应了徐蕊保守秘密,可是却没有守诺。

    杨姮看着地上神色痴狂,手足无措,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的魏明,闭上眼一把扯开了那些挡住光亮的帘子。

    随着一片又一片的帘子被扯落,无数的日光倾泻落进殿内,杨姮回头,望见忽然暴露在光亮中的魏明抱着头惨叫起来。

    他在阳光下异常苍白的皮肤下,一道道青筋暴涨起来,似乎是有无数黑色的小虫从血管筋脉中爬过,魏明在地上挣扎惨叫,他的皮肤上晕染开一片又一片的血色斑纹,远远望去,竟像是从苍白宣纸上开除了一朵又一朵的桃花。

    那些蛊毒发作的时候,总是会显露出异常妖冶的美丽来。

    杨姮一步步走向魏明,她背对着光走来,长长的影子挡住了痛苦不堪地魏明,魏明的皮肤开始急剧的苍老,皲裂,他大口的喘着气,然后一点点爬向杨姮,抓住了杨姮的裙角。

    “阿姮,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那时不知道,他们会杀了你娘,会杀了那么多人,我只是,只是想……想能继续和你做朋友,和你在一起,我只是不想那么快和你分开……”

    杨姮闭着眼,滚烫的眼泪从脸上淌下,一滴一滴砸在魏明的手背上。

    魏明看着手背上那些眼泪,怔怔愣住,在那一瞬,他甚至感受不到五内俱焚的蛊毒了。

    为了多活几年,为了等到杨姮,太医们用了各种蛊虫帮他压制丹毒,他的确活了下来,可是因为那些蛊虫,他开始畏惧所有的光亮,甚至温暖,一旦暴露在温热的阳光之下,他便会生不如死,苍老数倍。

    所以这几年,他只能将自己囚禁在这一方黑暗的殿宇之中。

    杨姮在魏明面前蹲下,看着他可怖的模样,说道:“魏明,你还记得你还是清平君的那几年吗?意气风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你到底为什么,把自己变成了现在这样?”

    魏明一把抓住杨姮,布满血丝的双眼狠狠看着杨姮,“阿姮,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把自己变成这人憎鬼厌的样子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得到了一切,可我又什么都没得到。”

    “可是,阿姮,我现在有你了,我不是一无所有了。你来见我,你原谅我了对吗?你知道的,无论我做了什么,我都只是因为爱你,不行你离开我……”

    “真的,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对了,我们的孩子,那个孩子还活着,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魏明咬牙说着这些话,杨姮捧着他的脸,甚至能感觉到他皮肤下的血脉在破裂。

    杨姮:“你什么都会答应我是吗?”

    “那,不要做皇帝了,禅位给魏曜好吗?你害得他断了一双腿,得给他些补偿。”

    魏明死死抓着杨姮,咬牙道:“好,好,我早就写好遗嘱了,我死了,皇位就给他。他魏曜总有一天,要拿我施舍给他的东西。”

    杨姮:“火器这东西,有损人和,杀戮太重。都毁了吧。”

    魏明:“好,好,那些东西就在火器库,你拿着我的私印,就可以打开库门。”

    杨姮:“那最后答应我吧,下辈子,做个良善的人。”

    魏明没有反抗,他抓着杨姮的手,仰头看着她取出了匕首,却犹豫着在他的心头上方迟迟未曾落下。

    许久,魏明抓住杨姮握刀的手,说道:“我答应你,其实这一日,我也等很久了。”

    刀锋刺入骨血之中,除此之外,寂静无声。

    ……

    杨姮披着斗篷缓缓推开沉重的殿门,殿外的阳光,耀眼而炽热,仿佛永远不会冷却,永远让冰冷麻木的人可以鲜活起来。

    她迎着这样的光明,一步步走到了宫门口,魏曜坐在轮椅上,望见她走来,鼻尖嗅到淡淡的血腥气,便明白了一切。

    “其实他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日,日日在不见天光的囚牢里,一日日画着你的画像,靠着那些致命的蛊虫续着最后一口气,大约就是等你来做最后的了结。”

    杨姮伸手,将遗诏交给魏曜。

    “我知道,可我不会原谅他。其实他知道,无疾是那个孩子吧。”

    魏曜没说话,杨姮也没再追问,只是道:“战乱既已止,还请您让天下再安定百年。”

    魏曜:“其实,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让南越归顺北周。”

    杨姮:“不必了,你愿意归顺,这南越朝堂的大臣,南越的世族他们不会愿意的,到时候不过是兵戈再起。”

    魏曜:“待我百年后,这帝位,我会交给无疾。”

    杨姮并没有听到这一句,她已经走远了,风声淡去了背后的一切。

    她走出宫门,天上下起了雨,她伸出手,任由雨水冲洗着双手,已经擦拭过的双手上,还残留着一点殷红血迹,顺着雨水没入土壤,终于无影无踪。

    闻人聆撑着伞牵着两匹马徐徐而来。

    闻人聆:“都解决了?”

    杨姮点头,“结束了。”

    闻人聆:“那接下来要去哪儿?”

    杨姮:“要去很多地方,你不回闻人谷吗?”

    闻人聆:“闻人谷交给师姐了,我不如她,尘缘于我,是劫数,总难以割舍。”

    杨姮:“你师姐不留下来吗?”

    闻人聆:“宫阙之中,是容不得闲云野鹤的。倒不如归于山中,一心向道。”

    杨姮:“你到头来,还是成不了一代大师。”

    闻人聆:“虽然不是大师,但我算命挺准的。改命,也挺厉害的。你要去许多地方的话,不如带上我,一天管我三个馒头就行,我这人,随遇而安,很好养活。”

    杨姮:“既如此,那就出发吧。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多,收回那些流落民间的火器火药,解决那些朝廷的手解决不了的黑暗,去救更多的人离开水深火热……做个好人很累啊。”

    闻人聆轻笑:“日行一善嘛,不急,慢慢来。赵蓉他们回来了,听说你给他们改名字了?”

    杨姮上马,望了一眼背后被烟雨笼罩起来的平陵,笑道:“嗯,改名字了,叫天问堂。”

    人之一生,想追寻的答案总是太多,有些答案轻易便能寻到,可有些,一辈子都寻不到。

    比如,命到底是天定,还是人定呢?

    杨姮回头,驾马扬鞭,消失在濛濛烟雨之中。

    锦绣山河,爱恨生死,终究是有人同行,再无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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