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顾不上许多,宋亦初立刻披了件衣服追出去。
“司言1在门口,她叫住他。
少年站在电梯口,身形一顿,转过身来觑她一眼:“有事?”
“你又要去网吧?”宋亦初问。
少年不置可否,嘴角带着一丝坏气的笑意:“如果你也睡不着,我不介意你再去旁边坐一夜。”
宋亦初按按眉心:“你时差还没倒回来吗?”虽然她心里知道,已经不是时差的问题了。自八岁那年的深夜,司言经历过那样的事件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存在睡眠障碍,总在夜里头痛惊醒。在宋家的漫长日子里,他的睡眠渐渐有了很大改善。就在她以为他可以痊愈的时候,却发现他的问题更严重了。
“你觉得呢?”少年微微侧头,看向她。
“不要出去行不行,”她走过来挽住他手臂,把他往回拉,“我们可以做点其他的事情,来帮助睡眠。”
其他的事情?
也许是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办法,少年并没有明显的抗拒。
宋亦初在网上查过帮助睡眠的方法,比如三公里以上的夜跑,她曾动过实践的念头。但想到那晚一小时的步行就已经快把她送走,她又迅速叉掉了这个想法。
她还做不到舍命陪君子。
安静缓和点的方法,也不是没有的。
宋亦初拉着司言来到楼梯口,指指上面:“我们去阁楼。”
司言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自回来后,他没有去过那个阁楼。曾经在宋家,也有一个阁楼。他喜欢那个小小的空间,在那里住了好多年。对阁楼有特殊的情感,是因为曾有人为他把天窗打开。
宋亦初带他走上了阁楼。
阁楼里其他的布置都没有变,唯独书架上多了一些书,以及多了一台三角支架架起来的投影仪。
以白墙为幕布,这里已成了宋亦初绝佳的个人观影室。
搬过来之后,作为宅女,她的休憩时光大多在这里度过。
两人坐在地毯上,宋亦初开始选片子。
“我们看恐怖片吧。”她说。
司言一顿:“?”
确定是来助眠的?
见他一脸怀疑,宋亦初很认真地告诉他:“听说,国产恐怖片,是有名的催眠神器。”过一会,又补一句,“我们不妨来亲测一下。”
司言背靠软垫,曲起一条腿半躺着,与宋亦初隔了点距离。
宋亦初在选影界面点来点去,没什么头绪,于是随便戳了部连主演都不知道是哪个十八线的低成本片子。电影开始了。
开场就是一惊一乍的音乐,却没有令人心惊的画面。
两人皆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接下来近半个小时的内容,更是平淡且凌乱。宋亦初眼睛盯着屏幕,不知不觉进入半发呆状态。
然而,接下来,猝不及防的画面出现了。在光线惨淡的房间里,本以为会安排什么诡异惊悚的情节,谁知却是男女主毫无征兆地滚起了床单,裸着半身在床上激吻。女主魅惑的喘息声在幽暗的阁楼里回荡。
宋亦初一个激灵,瞬间回神,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拉过了这一段。
“片子有点长,快进着看比较好。”她故作镇定地说,内心的尴尬值达到顶峰。
司言盯着她的侧影,不知不觉挑起唇角。女人这副模样,就像那种和小孩子一起看电视时,一出现亲嘴镜头就立刻尴尬转台的旧派家长。
有点可爱。
一过了那镜头,画面又变得如白开水般平淡。
也许是为缓解尴尬,也许是因为确实无聊,宋亦初先开口同他攀谈。
“司言,你是不是身体不好?”她问他。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司言一怔。他看过去:“嗯?”
“你为什么总是穿着长袖?”其实宋亦初老早就想问的。是身子虚吗?脸色也总是那么苍白。
“穿什么你也管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身体不好,一定要告诉我,”宋亦初非常严肃地,“健康是最重要的1
“我好得很。”少年散漫的声音在黑暗里低低地传来。
“那么,是因为身上那些纹身吗?”过了一会,宋亦初才又再次出声。
少年回应她的是沉默。
她没有听到他在那一瞬骤然变沉的呼吸。
“你不喜欢那些纹身对不对,”她继续说,小心地试探,“所以想要藏起来。”
宋亦初想起章甯然说过司言在那边的学校受到欺凌的事,胸口如窒住一般发闷。
纹身,是被逼迫的吗?
她不知道真相,所以总是控制不住去猜想他到底经受过什么。
“你可以不要问吗?”半晌,少年开口,语气没有什么温度。
“可以,”宋亦初点点头,喃喃地,“没有关系,我会等,等有一天,你愿意告诉我。”
两个都没有再出声,继续看电影。
一小时后,在极度无趣的剧情催眠下,宋亦初已困得七荤八素,直到意识无法再支配身体。
司言看着她侧靠在软垫上的身子一点点往下滑,直到整个人缩成了一团,睡在地垫上。
而他仍然清醒,还打算独自把这部乱七八糟的电影看完。
他的眼睛往四周一扫,看见沙发椅上挂着一条薄毯。
想来她也不是第一次睡在这阁楼地垫上。
他起身,一把扯下那条毯子,随意地往她身上轻轻一抛。
毯子只盖到一点她的腹部。
他没理会,坐回原来的位子。
几分钟后,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移过去。
坚持了一会,在起身的那一刻,少年略显心烦气躁,似乎是对自己有了脾气。
他走过去,拉开毯子为她完整地覆住身体。
做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好笑。这一出矫情表演给谁看呢?反正她睡着了,他有什么好装的!
等到那部该死的恐怖片终于结束,窗外的天光已微亮。
司言关掉投影仪,室内唯一的光便是天窗透进来的那一点夜将尽未尽的天光。
他走到窗边,将天窗打开一半,立刻有一缕夜里的凉风吹进来。
曾经,在宋家,也有一个小小的阁楼。阁楼上视野极佳,近可见楼下公园,远可望滨港碧海,时而可闻汽笛声声。
他喜欢那个阁楼。宋亦初为他布置一番,做了他的卧室。
他住进宋家时,严冬已悄悄过去,推开窗已经能感受到初春的气息。
他喜欢和她一起趴阁楼的天窗。
“我很喜欢一句话,”那时宋亦初说,“把天窗打开,让风和雨,声音和麻雀都进来。”
此刻,女人睡得像只猫,呼吸安静而均匀。
“把天窗打开,让风和雨,声音和麻雀都进来。”少年在心中默默呢喃这句话。
她不知道,她打开的是他的天窗。
司言也躺了下来,在她身旁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掌覆在她的手掌上,轻轻地贴了一下,汲取她掌心的温度。
他按下电动窗帘的遥控,任由下降的风琴窗把那一点天光完全隔绝。
室内只剩一片漆黑。
一直以来,封闭的环境和浓黑的夜,是他生命里的ptsd,也许会伴随他终生。
然而这一刻他很平静,平静得像从来不存在过恐惧。
甚至有了一点睡意。
只不过身边多了一个她。
就像八岁那年,在医院里,她陪他度过的每一个夜晚。
那段日子,每到晚上,总有糟糕的记忆化作梦境涌进他的脑海。梦境里再次体验那种空气越来越稀薄带来的真实的窒息感,压迫着他的呼吸。剧烈的头痛和恶心会让他骤然醒来。
睡在旁边空床位的宋亦初这时也会立刻随他醒来,躺到他身边,抱住他,一只手轻抚着他的肩,使他渐渐平静。
他会把自己缩成一团,整个儿藏进她的怀里,才得以呼吸。
仿佛她就是他的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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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亦初不记得昨夜那部电影她到底有没有看完,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又一次高质量睡眠。
宋亦初发现,陪司言改善睡眠,受益的总是她自己。
她下意识地先去摸手机,看到有几条微信消息,来自盛枫。
盛枫打算生日会租一个轰趴别墅做场地。他给她发来几个链接,问她的意见。
宋亦初逐一点开,也仔细看了,但最终只是简单回复了一句“都不错”。
她不想去揣测盛枫专门来问她意见是什么用意,所以她不会给他“我觉得这家比较好”、“我比较喜欢那家”之类的回复。
在她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近到她的想法或是喜好对他很重要的地步。
回完消息后,宋亦初坐起身,蓦地看到窗台边的沙发椅上,坐着一个身影。
深色的上衣,短发利落的后脑勺。身形十分熟悉,但,这是司言吗?
宋亦初走过去,站在他的正面。那人抬起头看她,浓眉朗目的一张脸,因为理了清爽干净的短发,更显清隽十足的少年气。
宋亦初怔怔地:“你去理头发了埃”
“不是你让我去理的,”少年微微抬眸,“不好吗?”
”好,”宋亦初笑,“当然好。”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乖乖小男孩。
此刻,她眼里的乖乖小男孩,嘴角也有一丝极淡的笑意一闪而过,只是,全然不似她的那般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