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夜深,司言躺着床上,眼睛毫无聚焦地睁着,沉在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当中。
这间屋子的摆设同以前没有变化,仍然是熟悉的模样,但对于他已经回来了这件事,他仍有一种恍惚感。
三年,对别人来说,也许不是什么太久的日子,但对他而言,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每一天都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所以他想办法自救。他营造自身的问题来获取注意,甚至不惜以极端的方式。他成功了,所以他回来了。
此刻,他最熟悉的那个人就在另一个房间。他们距离很近,一个小时前,她同他道过晚安。
又要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就像过去那样。但又不像过去,可以坦荡开怀地靠在一起,如今他们之间已存了太多芥蒂。
但最大的不同,他心知肚明,是那一份已经存在的让他无法坦荡开怀的心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自己也不清楚。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太久了,久到他自己也模糊了边界。
八岁那年,他唯一的抚养人去世,他以为福利院会是他以后的归宿,但她和她的父母把他从医院接回宋家。
因为他无处可处,他们只是暂时收留他一下吧。当时他这样想。
但是宋亦初说,他可以一直住在这个家。
但他很介意做他们的包袱。明明当时宋家自身也遇上了困难,却还要出于同情收留他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孩。这样的话,他宁愿去住福利院,也好过给他们带来麻烦。
是的,包袱。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包袱。之前是外婆的包袱,现在是宋家的包袱。一出生就是他父母的包袱,不然他们也不会把他丢下不管。
“司言不是包袱1可是她却按着他肩膀,凝视着他,字字郑重地对他说,“你是我们的家人。”
“我不会丢下你,永远不会1在她的目光中,他的焦虑渐渐被抚平。
她是他唯一安心的来源。
“我不会丢下你”,这是她亲口说过的话,他一直都记得。
虽然后来,她食言了。
司言伸手按下床边的开关,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他闭上眼睛,在一片寂静中听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逼迫自己睡去。混混沌沌中,脑袋里那条仿佛潜伏在黑暗里的毒蛇又蓦地咬了他一口,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头,试图平息那一阵猝然来袭的因窒息感带来的头痛。
这是曾经一氧化碳中毒留下的后遗症。
在他的意识里,有一双手握住他,她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别怕,司言,没事的”。他的眼前出现她的微笑,依然是明眸弯弯的模样。
但下一个意识里,她的模样消失了,四周一片浓黑,他置身于一个狭小密闭的空间里,拼命地拍门,但是无人回应。他听到外面安德森一行人恶劣的笑声。他们把他锁在厕所里扬长而去。
厕所的灯已被提前破坏。一整夜,他被锁在那个黑得十分纯粹的环境里一整夜,一片死寂,没有声音,没有光。这一次,没有人来拉住他,告诉他“别怕,司言,没事的”。
对黑夜有了本能的恐惧。
司言慌乱地摸到床头地开关,再次把灯打开。随着室内灯光亮起,他剧烈的心跳才渐渐平息下来。几分钟后,他再次尝试把灯关掉。随后,又马上打开。反复几次后,他在一亮一暗的变化中感到了一阵难以压制的烦躁。他放弃了克服这种睡眠障碍,起身从床上下来,走出了房间。
凌晨四点,宋亦初因为做了一个不好的梦而突然醒了。她记不清梦的内容,只记得跟司言有关。她梦见了他在国外生活的场景。
因为前几天她沉浸式创作那部悬疑小说的改编,导致梦里也时常会出现小说里的场景。今晚的梦里,置身于迷雾般场景里的男主,是司言。
自从入了这一行,她的睡眠质量也不太好,几乎有点神经衰弱了。
走到客厅喝水,桌上另一个黑色的马克杯提醒她,那小孩已经回来了。
她下意识地往司言的房间望去,想到此时他就在里面,还有几分恍惚。
回房途中,她的目光无意间扫到门口的鞋架。
有一格的位置是空的。
起先她没有在意,直到快走到卧室门口,她回过头,目光再次落在那个鞋架上。
空出来的那个位置,原本放的不是司言的运动鞋?
感觉到哪里不对,她走到玄关仔细看了一遍,打开鞋柜也没看到司言的鞋。
她走去司言的卧室,轻轻开门,发现房间里根本没有人,床上只有一团凌乱的被子。
这下宋亦初清醒个透。她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十五分。
这是他回国的第一夜,这个点,他能去哪里?
立刻打他电话,却发现是关机状态。
宋亦初懵了,扫了一圈,蓦地发现手机就在他房间的书桌上。没有电,已关机。
宋亦初十分不安。她在客厅来回踱了几圈,猜想着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因为时差缘故睡不着,而且坐了这么久飞机,肚子一定饿了,出去吃东西了吧。
她勉强镇定下来,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实在是沉不下心了,她给章甯然打了电话。
那边过了很久才接起,章甯然声音含糊:“怎么了亦初?”
明显是深睡中硬生生被她叫起。
宋亦初:“司言不见了1
章甯然:“?”
“司言,不在家里,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什么?”
“就是,他大半夜的失踪了1
“亦初,你先别急,”章甯然也顿时清醒了,“可能是他刚回来,朋友找他聚会?”
“这个点聚会?”宋亦初确实是着急了,“而且,你不了解你儿子吗?他在这哪有什么朋友1
“打他电话了吗?”
“手机没电,他没有带。”
“可能是倒时差,睡不着出去散散步。他这么大人了,不会有事的说不定马上就回来了。”章甯然反过来还安抚她。
可宋亦初就是担心。司言这次回来,她明显感觉到他状态不太好。
她没办法坐在家里等,索性穿好衣服跑到楼下小区找了一圈,然后又去门卫处问值班的保安,有没有见过一次穿黑色卫衣的高高瘦瘦的少年出去过。
保安想了一下,说是有。
“大概几点?”宋亦初忙问。
“两点出头的样子。”保安答复她。
两点多到现在四点多,已经出去两个小时了。如果是去吃东西的话,不会去那么久。
宋亦初茫然无措,但无论如何她不想回去等。于是走出小区,想在附近这一带找一找。
走过一个路口,就有一条商业街。这个点还在营业的店铺不多,肯德基、便利店、网吧
网吧?
她的目光停留在对面一家叫作“创世纪”的网吧大门上。
当她看到司言时,那个黑衣少年正坐在某个角落的机子前,似有几分空洞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游戏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机械般飞速地操纵着杀伐。
少年戴着耳机,面无表情地斩杀着围攻他的妖魔鬼怪,以至于宋亦初站在他身边,他一时也没有察觉。
直到她拿下了他耳机。
她深深凝眉,看着他:“跟我回家1
司言抬头觑了她一眼,略有一丝意外。随后,从她手里取回耳机,继续戴上,淡淡道:“别打扰我。”
见他继续沉迷厮杀,宋亦初不动声色地从他身旁挪过一把空着的椅子,靠着他坐下,就在旁边盯着他:“好,我等。”
印象中,司言玩的都是手机上那些解密破译类的游戏,那些小游戏往往带着一种神秘的深邃感,意境空灵,安静、孤独。什么时候他开始玩起这类暴力野蛮的网游了?
硬拽是拽不走他的,唯有在他身边正襟危坐,给他施加压力。
与此同时,快速地给章甯然发了条微信:人找到了。
章甯然电话打进来,宋亦初出去接听,讲完后继续回来坐着。
司言玩游戏很投入,盯着屏幕目不斜视,好像完全把身边的人屏蔽。
宋亦初没坐多久,就有管理员过来,敲敲她的座椅:“美女,陪男朋友打游戏?别光陪啊,自己也开一台吧。要不,也别占着位子埃”
宋亦初:“嗯?”好像听到了什么极其离谱好笑的字眼,男朋友?
尴尬地扯了下嘴角。
她一个已入职场的轻熟女性,跟一个通宵混在网吧洒热血的小孩,看起来像是一对?
裂开!
也对,人家总不能说陪你家小孩来玩游戏?
宋亦初只好开了台机子,但并不使用。她靠在椅子上,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这会找到司言了,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困意便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整个人渐渐无力,就差陷进那软皮椅子里。
一局结束,司言望着一地残骸,摘下耳机,舒展了下身体,忽觉舒畅。
他转头,看到一旁的女人侧着身子面向他而坐。
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歪着脑袋,不知什么时候已陷入了瞌睡。
长发覆在她线条柔和的侧脸上,眉宇间依稀带着一丝疲惫。
在这样一个略显嘈杂的环境里,她是一抹宁静的存在。
他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指尖小心翼翼地将散落在她脸上的头发拢至耳后。
使她的脸清晰地显露在他眼前。
这时,她身子微微一动,他的手指反射般收了回来。
但她并没有醒。仿佛因为网吧的冷气太足,她瑟缩了一下身子。
他随即唤她:“宋亦初。”
宋亦初一下子被叫醒,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迷茫。
司言:“走了。”
夏天的清晨来得特别早。走出网吧,外面已天光微亮。
宋亦初因为乏力,差点踩空一格阶梯,幸得司言及时抓住她的手,才没有摔倒。
少年迅速收回手,一言不发地朝前走。
宋亦初跟上前:“为什么半夜来网吧?”她问。
“睡不着,出来走走。”
“那怎么手机也不带?”宋亦初沉着脸。
“没有电。”那该死的充电器也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那你出去至少也告诉我一声埃这样半夜失踪很吓人的好不好1宋亦初真的有点生气。
司言侧头,玩味地看着她那副被惹恼的样子,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一下。
“有这个必要吗,”他说,“你在睡觉埃”
“当然有,”宋亦初十分严肃,“我对你负有责任1
“是吗?”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放到唇间,边走边点燃,“说说,什么责任?”
宋亦初的眉头立刻蹙成一团:“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忘了。”
“”
看着她生气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司言嘴角有一丝恶劣的笑意。他知道她不喜欢抽烟的男生,而如今他就是她最不喜欢的模样。
在不断刺激她的过程中,他获得一丝奇怪的愉悦。至少从她的情绪反馈中,他能让自己相信,她还是在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