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秘境试炼地随处都是留影石，如归堂外有一巨大的玄天镜，玄天镜可以看到留影石留下的画面，是以试炼地发生的事情，等候在外面的各位掌门都能看到。
千秋阁阁主陈瑜亮陪坐在如归堂中，一边陪同各位掌门参观试炼情况，一边解答疑问，有一侍从急匆匆跑进来在陈瑜亮耳边低声耳语几句，陈瑜亮顿时变了脸色，不过好歹是一阁之主，他很快便恢复如常，神色自然冲各位掌门告了一声罪，自称有事务要处理，先行离席了。
千秋阁最尊贵之地便是朝阳馆，朝阳馆中珍藏了许多千秋阁的镇阁宝物，平日里有千秋阁的影卫看守，寻常人根本无法进入这里。
不过作为千秋阁的阁主却是来去自如，此时陈瑜亮神色匆匆进了朝阳馆，直接上了朝阳馆的最顶楼。
顶楼处有一观风台，这里是千秋阁最高之地，能将千秋阁风貌尽收眼底，而此刻正坐在观风台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天衍宗至尊启明真君。
观风台中摆放了一枚玄天镜，玄天镜上出现的正是试炼地的画面，试炼地中，此刻就只剩了乔浅茉一人了。
观风台内室有屏风阻挡，陈瑜亮走到屏风外面便不敢再入内，谢无尘早已听到了脚步声，被人打扰了兴致他也不恼，指尖捻起一杯茶细细品着。
屏风外面陈瑜亮的声音有些焦急，“贸然打扰真君雅兴还望真君赎罪。”
“何事？”
不带任何感情波澜的声音却让陈瑜亮心中没底，陈瑜亮擦了一下额头的汗说道：“启禀真君，今日光剑宗掌门之女也入了试炼地，不料却被赤焰蝙蝠咬伤，她身中蝠毒，医修堂已束手无措，特让属下帮忙转告真君，企望真君出手相救。”
“区区蝙毒医修堂解不了？”
“真君有所不知，那蝠毒是至阴之毒，光剑宗掌门之女正好是至阴之体，那毒入了她体内，便如油遇了火，火油相撞，势不可挡，那毒顷刻间便侵入她心脉。真君乃至阳之体，自可解她体内阴毒，如若再不及时挽救，恐怕性命休矣，真君，她毕竟是光剑宗掌门之女，若她死在千秋阁，光剑宗掌门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天衍宗虽然是所有门派中的断层第一，可光剑宗也不差，如果这两大门派结了仇，对谁都没有好处。
陈瑜亮简直急得脑门都要冒烟了，不得不冒着打扰真君雅兴的危险前来求助。
好在启明真君并没有犹豫多久，他目光扫了一眼此刻握着刀和傀儡两相对峙的乔浅茉，而后收回目光站起身说道：“本君便随你走一趟。”
陈瑜亮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松了下来，适时的拍马屁，“真君仁慈大义，怜悯众生，乃九州之福。”
赤焰蝙蝠的毒对于启明真君谢无尘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他用两指抵住苏菀菀的脖子，只需传一点灵力，她体内的蝠毒便被逼了出来。
苏菀菀口中吐出一口鲜血，这才悠悠转醒，启明真君来此，其他人都要回避，就连阁主陈瑜亮都只能候在外面，所以此时医修堂的病房内就只有启明真君和苏菀菀二人。
苏菀菀迷迷糊糊望着眼前男子，只见他一身淡蓝衣衫，蓝得通透，像是将天空的颜色装点在身上，她隐约能看出他的面部轮廓，只觉得他面容白皙，光泽似玉，是一种不染纤尘的俊美，如天神下凡。
谢无尘见她醒了转身欲走，苏菀菀急忙抓住他的衣袖，她身体微弱，出口却如黄莺一般婉转动听，“敢问仙君法号。”
“不重要。”
谢无尘丢下这话便抽出衣袖，奈何她却两手并用抓住他的手腕，哀恳道：“仙君莫走。”
乔浅茉没想到她会在九章冰原上见到陆离，她很清楚，这里所见到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而她也是到了此刻才真正明白这一关的难点。
考验心性，考验何心性，赤诚之心，坚韧之心。
前一世她过得很轻松，因为她一心向上，至真至性。可是这一次，她多了心魔，有了心魔便有了弱点。
她很清楚眼前这人并不是陆离，他只是傀儡所化，因她心魔而生。她要做的就是一刀劈了他。
可她始终下不了手。
“陆离”一步步向她走来，他脸色苍白，他走来的路被鲜血染红了一片，更可怕的是，他用陆离的声音对她说，“茉茉，我好疼。”
陆离从来不会跟人说疼，从小到大，他受伤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哪怕那一天他亲手摘下他的妖骨给她。
他没有皱一下眉，也没有嚷一声疼，他只是说：“你要我便给你。”
他来时满心欢喜，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他以为她召他来此是要与他冰释前嫌，她自从离开赤霞派，一直与他拒不相见。
他走时，捂着腹部，一脸惨白，脸上的笑意全然不见，他步履蹒跚走出门口，血顺着他的步子流了一地。
就如此刻，鲜血落在冰原上，鲜艳的红色被雪白的冰原映衬得更加刺眼。
后来陆离消失了，他没有回赤霞派，也没有去任何地方，再也没有人见过她，她派了不少人去寻找却依然没寻到他的踪迹，而没有他守护的赤霞派被人灭族，再后来她得知他成了妖庭的王。
她并没有恨他为什么要与妖族为伍，他本来就是半妖，她为了修炼还拿了他的妖骨不是吗，她也没有怪他没有守护好赤霞派导致全族被灭，因为她作为前掌门的女儿，她自己都没有担负起守护的重任，有什么资格责怪他呢？
她只是在得到他消息之后松了一口气，索性他还活着，还活着，哪怕此生不见也好。
可是她没想到他们还会再见面。
那一日，谢无尘给她准备寿宴，妖王竟备上厚礼参加。
已经成为妖王的陆离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常年穿着质朴的青色衣衫换成了玄色的刺金华服，头上的木簪也成了烈焰飞兽冠，他通体气派，一点妖印如火一般燃烧在他额际。
他本就生得妖冶俊美，只因衣着朴素，行事温润，他身上的谦谦君子风度掩盖了那妖异感，可现在身穿华服，头戴金冠，额头上还有妖印点缀，他已没有了半分那谦谦君子的温润模样，他是神秘威严，俊美妖异的妖王。
而他的态度也是那般陌生，他冲她客气道：“香檀夫人有礼。”
她向他回礼，“妖王远道而来辛苦了。”
人世无常，转眼便是沧海桑田，曾经同出一宗的师兄妹，此刻一个是香檀夫人，一个是妖族的王。
客气生疏宛如陌生人。
陆离呈上带给她的贺礼，她客气接过请他入座，他从她身边经过时却突然停下脚步，再见面的他早已今非昔比，他锦衣华服，气度非凡，可他停下脚步的那一刻，她却骤然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落寞，一股不该出现在此时妖王身上的落寞。
他突然问她：“过往经年，你可曾有过后悔。”
走廊的风吹在她身上，好似能灌进她的心里，心窝处一阵酸涩的疼，她缩在长袖中的手握紧成拳，她面色平静对他说：“不曾后悔。”
她听到他笑出声，他说：“不悔便好。”
他脚步渐远，隔了许久她才有勇气回头看，她望着他的背影，那一身华服掩盖了陆离曾经的痕迹，可那身影却分明还是陆离。
她知道她与陆离今生只形同陌路，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他们早已回不到往昔，赤霞派没了，他的一截妖骨也没了，不过即便形同陌路，可他还活着，那便好。
只是乔浅茉从未想过，那是她和陆离见的最后一面。
后来生日宴上，谢无尘启动天劫，宴会上陆离和她的位置很远，也不知道是不是谢无尘故意这样安排的，可是天劫砸下时，那么远的距离，他却突然飞身过来，就是那样准确无误，他用身体牢牢护住她时，天雷刚好砸在他身上。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陆离痛到扭曲的表情，天劫撕裂筋骨，摧毁神魂，她不曾体会那样的痛，也不知道究竟能有多痛，可是这样的痛让亲手割下自己妖骨给他的陆离都痛得扭曲了表情。
而现在，在九章冰原之上，大地白雪皑皑，就连天空也堆着雪，整个天地连成一片的白，在这一片雪白之间，陆离向她一步步走来，每走一步便多一点刺眼的红，他告诉她，“茉茉，我很疼。”
乔浅茉的心理防线在一点点崩塌，她一步步后退，或许是在逃避着一步步向她走来的陆离，或许是逃避着脑海中不断翻涌的记忆，还有她不愿面对的过往以及一晚晚困扰着她的噩梦。
心魔本就由心而生，是她心底的困境，她很清楚眼前的陆离就是她的心魔，想要活着离开，她该摒弃心魔，该一刀砍了他。
他不是真的，他不过是傀儡，她一声声告诉自己。
她握紧了刀，她让自己冷静，前世的她是九州强者，强者不该被心所困。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她的意志力终于拉回她的理智，她握紧了刀，目光骤然冰冷。
“去死！！！”
她握着刀向眼前陆离模样的傀儡砍去，然而刀却在距离他脖子一寸的地方停下。
他苍白痛苦的脸撞进了她瞳仁中，一如那一日陆离为她挡下天劫时的模样。
“茉茉，你要杀了我吗？”
不，不是的，不是的。
她突然慌乱起来。
“茉茉，我好疼，你看。”
他突然解开了衣服，乔浅茉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脱了衣服，露出那有着巨大口子的腹部，那口子皮肉开裂，里面赫然有一根被切断的肋骨。
巨大的冲击撞入她的眼睛，她惊惧的表情定格在这一瞬，那鲜血淋漓的可怖伤口，狰狞可怕，不要看，不该看，快逃走，然而脚上却像是生了根一般一动不动。
“茉茉，我的妖骨不见了，你看到了吗？”
“茉茉，是你拿走了我的妖骨对吗，我好疼，你把妖骨还给我可好。”
那一日走廊之上，他问她可有后悔，那时也有一阵风吹来灌进她的身体里，她的心脏一阵酸涩的疼，此时冰原上也起了一阵风，寒风凛冽，丝溜溜灌满她身体每一处，那一种酸涩的疼从记忆中回到她的身上。
她的悔恨，一晚晚折磨着她的噩梦，她的心魔，她知道她已无路可退，她突然觉得这样也好。
握着刀的手松开，哐当一声砸在冰原之上，她望着眼前一步步走来的人，她停下脚步，眼底痛意翻滚，脸上却对他笑，“好啊，我还给你。”
九章冰原的留影石将发生的一切通过玄天镜让外面守候的各位掌门看到，此时如归堂中一片寂静，眼前的画面让众人摸不着头脑。
试炼地中就只剩了这最后一位弟子，而各位掌门也了解了，这弟子正是千秋阁中最优秀的，也是最让千秋阁引以为傲的，他们都对她抱着期待，想看看她怎么通过试炼，所以眼前这一幕完全出乎了各位掌门的意料。
陆离早就看出了乔浅茉的不对劲，在他看来，乔浅茉眼前站着的只是一个人形傀儡，他不明白乔浅茉究竟看到了什么，在看到她表情不对的时候他就为她捏了一把汗，可他始终相信她，她的意志力绝不是区区傀儡就能击垮的，可他没想到，乔浅茉竟然直接对傀儡扔下了刀。
一个刀修丢了自己的刀，说明什么，说明她认输了。
陆离再也坐不住，他从席间起身，如归堂外面就是通往试炼地的传送阵，他怕乔浅茉出事，他想去试炼地将乔浅茉带出来。
妹妹有难，作为兄长岂可坐视不管。
然而守候在阵外的长老却拦住他的去路。
“陆掌门，传送阵禁地，没有允许不得入内，还望陆掌门在如归堂耐心等候。”
陆离一向知礼守节，可此刻他只道了一声得罪便向两位长老出手，他只知道乔浅茉被困住了，他要去救她，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要将她平安带出来。
那两位长老并不是陆离的对手，他们一时也无法紧急调动影卫，而千秋阁的阁主正为了光剑宗的掌门千金苏菀菀奔走，此时根本无人再能拦住陆离，陆离成功入了阵进入试炼地。
陆离已是元婴修为，闯关很快，来到九章冰原时乔浅茉已被心魔困扰，冰原上的傀儡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他们就靠吸收修士的灵力存活。
而此刻的乔浅茉丢了刀，闭上眼，那傀儡正站在她面前吸食她的灵力，好在陆离来得及时，乔浅茉的修为并未被吸走多少。
他一刀将傀儡砍了，轻声唤她，“茉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