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乔浅茉刚从演武比赛场离开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乔师姐。”
乔浅茉回头看，来人是秋禾。
“今日演武比赛师姐为何要弃权？”
“不想比了便弃权了。”
“为何啊？师姐为了这次演武比试花了那么多心思，为何说不比试就不比试了？”
乔浅茉却不想解释太多，“太累了，不想比了。”
“可是……”
“我如今还有事情，待我回来再详细解释。”
“师姐要去往何处？”
“我要回家。”
“今日不是沐休也不是探亲之日，师姐回家做什么？”
“我想家了，很想我的亲人，我想回去看看。”
乔浅茉离开后演武比赛继续进行，千秋阁阁主陈瑜亮爬上假山，冲着凉亭的纱帘一拱手，小心翼翼道：“君上找我？”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下面发生何事了？怎的如此吵闹？”
“倒也没有多大的事，就是有个叫乔浅茉的学子弃权了。”
“弃权？”
他声音中那清冽的感觉更甚，有如冰窖里骤然袭出的一股冷气，陈瑜亮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说起来她是这一届学子里面最拔尖的，也是这一次比试最容易拿得头筹的，也不知道她为何就弃权了，我等也为她可惜。”
纱帘中没再传出声音，陈瑜亮偷眼去觑，纱帘薄透，时不时随风浮动，却还是未能看清里面人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里面尊者丢来一句，“下去吧。”
这声音也听不出喜怒，陈瑜亮松了一口气，这才躬身退下了。
江阳城处于两座大山之间，北掘阳，南望风。这两座山皆处于灵脉之上，为不同的两大门派据守，北方掘阳山自来是天衍宗的地盘，而南方望风山则是赤霞派，从天衍宗到赤霞派只需穿过江阳城便可。
赤霞派是乔浅茉的家族门派，她的父亲曾是赤霞派掌门。赤霞派以刀闻名于世，曾经是九州最强大的门派之一，祖上还出过很多厉害的人物，只不过历代掌门皆沉迷于修炼，对于门派的营生疏于打理，久而久之门派入不敷出渐渐亏空下来，门派也日渐衰落，到她父亲这一代，赤霞派已经成了九州最穷的门派。
后来她父母相继过世，她的大师兄陆离接任掌门，陆离是一个半妖，父亲是人，母亲是妖。陆离的父亲与她的父亲是至交，友人临死托孤，陆离便被父母带回养在膝下，他比她年长，自此便成了她的兄长。
赤霞派门派亏空，渐渐没落，到他父亲这一代，已经没有多少产业了，可父母手中只要有钱便会买天材地宝给陆离修炼，她和师弟们修为增长缓慢，陆离却因为各种好物养着年纪轻轻就入了元婴。
小时候她和陆离关系很好，她很开心有了一个兄长，可后来父母的偏心让她渐渐讨厌陆离，讨厌陆离是半妖，讨厌陆离占用了本该属于她和师弟们的资源。
母亲离世前将赤霞派交给了陆离，他成了赤霞派的新任掌门，他上任掌门之后口口声声说要改变门派入不敷出的情况，然而他所谓的改变并不是重新经营门派的铺子，而是不停对周边门派示好，厚着脸皮管他们借钱。
那些曾经屈膝在赤霞派底下的小门小派，他自降身份登门拜访，与那些不起眼的门派掌门称兄道弟，虚与委蛇，只为换一点稀薄的资源。
她还记得那一日她陪在陆离身边，对方那小门派的掌门脸上含笑，说话却夹枪带棒，明里客气，暗里却在嘲讽他们赤霞派一日不如一日，竟然能厚着脸皮伸手向他们乞讨。
她站在一旁握紧了拳头差点动手，而陆离就像听不懂他的话一般表情淡然，后来回到赤霞派她发了一通火，将陆离厚着脸皮借来的灵石扔了一地。
她终于无法再忍受，她决定拜入千秋阁，千秋阁隶属于天衍宗，天衍宗是九州一大剑修门派，因为两派就只隔了一个江阳城，祖上经常因为争夺资源发生门派战争，两个门派之间也因此生出嫌隙。
所以当陆离听说她要拜入千秋阁时，完全不考虑就直接否决了。
“我派祖训，不得与天衍宗交好，你本知我派与天衍宗不合为何还要拜入千秋阁？”
乔浅茉反唇相讥，“你都能为了几颗灵石卑躬屈膝对着那群鼠虫之辈点头哈腰，我为何就不能为了修炼拜入千秋阁？”
陆离被她气到，他板着脸冲她道：“乔浅茉，我以掌门身份命令你不得前往天衍宗。”
乔浅茉冷笑，“你凭什么命令我？我娘将赤霞派交给你，她认你我可不认。”她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别忘了你的身份，在我看来，妖魔皆属贱类。”
陆离半妖的身份，只有她和父母知道，自从他入了赤霞派之后就没人再提起过。陆离酷爱读书，他对谁都是彬彬有礼，她很清楚他将自己装点成谦谦君子模样不过就是想将自己装得更像人一点，摆脱他半妖的身份，越是迫切想要做一个人就越是说明他憎恨着自己的半妖血统。
她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知道这种话是对陆离最好的攻击。
果然，陆离哑口无言。
那时的陆离已入元婴，以他的修为要拦住她易如反掌，不过陆离并没有拦她，只是静默着望着她离开，一如那一日她冲他发火，将灵石扔了一地，他也是静默着，弯下腰，将散落一地的灵石一颗颗捡起来，而后放到她手中。
后来她成功拜入千秋阁，慢慢成为了强者，她有了光耀门楣的能力，甚至和仙门至尊谢无尘结成了道侣，她野心勃勃，而她的实力也足够浇灌她的野心。
她终于可以向所有人证明，你们看，我做到了，我说过的我都做到了。
不过她风光并没有多久，谢无尘有了苏菀菀，而她成为整个仙门的笑话。
为了搞死这两个人，她开始结交盟友，她变成了她最讨厌的陆离，对着那些自己曾经看不上的人服软微笑，她曾经一片赤诚，为了变强不顾艰难险阻，她曾一身傲骨，只为站在高处光耀门楣，可后来她却还是变得自私自利，虚伪狡诈，甚至成了别人口中的蛇蝎毒妇，她也渐渐理解了陆离世故圆滑背后的辛酸。
往后经年她总能想到那一日散落一地的灵石还有陆离静默着将灵石一颗颗捡起来的模样，她开始理解他所做的一切，可那时候的陆离已经不在了。
此时她已不知不觉走到了赤霞派的大门口，门口的松柏苍翠欲滴，大门的漆刚刷了一层还很崭新，她记得她死时这里荒凉破旧毫无人气。
看着这一切她又确定了一遍，她是真的回来了。
乔浅茉走到门口，几次伸手敲门却都无法鼓足勇气，她永远忘不掉当日她离开这里时和陆离的那番话，还有后来那一次次对他的伤害。
她怕一切又都只是一场梦。
她握紧了拳头却还是鼓不下勇气敲门，直到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打开的是一个老妇，她手上拿着扫帚，看到门口的她老妇愣了一下，随即一脸欣喜。
“茉茉，茉茉回来了？”
她与苏菀菀的争斗曾波及到很多人，就比如她的族门，她的家族赤霞派满门被屠，全门派上百人，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最小的师妹，就连只负责赤霞派杂事的春嫂也被杀了，她永远不会忘记当年她回来时看到家人死去的惨状。
乔浅茉看到鲜活的春嫂站在面前也是愣了良久。
还未等乔浅茉回过神来，就见春嫂兴高采烈往回跑，一边跑一边高喊道：“掌门掌门，茉茉回来了。”
没一会儿就见通往正门的走廊上走出一抹挺拔的身影，他一身灰色衣衫，头顶以一根木簪束发，衣着朴素却干净整洁，他出来时步履急切，看到门口的她却骤然停下脚步。
陆离有半妖血统，五官比常人长得更为精致，剑眉星目，高鼻薄唇，不过因为饱读诗书，他身上自有一种谦谦君子的气度，再加上平日里穿着朴素，冲淡了因为这张精致的脸而生的妖异感。
看到他活生生站在面前，乔浅茉感觉呼吸都停滞了下来。
她入千秋阁前陆离极力反对，可是她入了千秋阁之后陆离却常常来看她，可她始终拒不相见，他只得托了千秋阁中的熟人把要给的东西给她，给她寄的灵石，给她寄修炼要用的法宝。
也常常跟她写信，信末他总会落上一句，“为兄甚是念你，望你能见为兄一面。”
后来她不厌其烦，终于给他回了信，简单的两个字。
“不见。”
从此他依然隔三差五给她寄灵石寄东西，可再无来信。
这个时期应该是她给他回信之后没多久，她回了他冰冷冷的“不见”二字。
她记得他和陆离最后一次见面，陆离问她，“你这一路而来你可曾后悔？”
她说：“不悔。”
他笑起来，“不悔，那便好。”
就是在那一天，谢无尘催动天劫，天雷砸下来时，谢无尘牢牢护住苏菀菀，而陆离却飞身过来护住了她。
陆离死了，为了救她被天劫砸中。
那时候她住在清冷的望月台上，常常回首这一生，她性子倔，一心想成为强者，她从不后悔为了变成强者所做的一切，唯一让她后悔的就是陆离。
陆离，我其实也有过后悔的。
我想告诉你，可是你已经不在了。
她想到，他给她的每一封信结尾都会留下一句，“为兄甚是念你，望你能见为兄一面。”
她想到，她曾在回信中写下的不见二字。
陆离，我现在来见你了，还来得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