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而此时的京都，燕墟城里，已经是一片废墟。
景家父女带着亲卫兵和滕炀隔着浓烟烈火对峙着，两方人都是一身狼狈，互有伤亡。
“我要见滕帅！”滕炀肩头中了一枪，伤口上的血迹还没干，双眼通红地瞪着景珞依。
“你猜，他为什么没出现？”景珞依挺着越加明显的孕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滕帅打下的天下，奈何子孙守不住，就只有借着他的威名狐假虎威。滕帅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滕隐作为他唯一的儿子，在慌乱之下伙同景家做出了假扮滕帅的仓促决定。从那以后，滕隐就死了，成为了他父亲滕帅。
滕隐生性懦弱，这辈子最勇敢的事就是冒充自己的父亲了吧，否则他这些年也不会只敢躲在父亲光环的背后。
滕炀倒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是太疯了，让所有人感到害怕。
“这天下早已经不是滕家的了，父亲不过是你们景家的傀儡。今日，我就要拿回我滕家的一切！”滕炀手里拿着枪，背上还有一把剑，半边脸上是一大片将干未干的血迹，面目狰狞，笑得狂妄。
而对面隔着烟火和他相望的景珞依脸上毫无惧色，她仰着一张白净单纯的脸看过来，眼神干净，内心却翻涌着恶毒的想法：“滕炀，我劝你好好说话，或许还能给你留一口气苟延残喘，否则……”
“否则怎样？有本事就杀了我！”滕炀说话间就已经开了枪，他枪法很准，接连的子弹直冲着景珞依眉心飞过去。
“二小姐，小心！”
关键时刻，温颜一个箭步挡在前面，把景珞依护得严严实实。
温颜的脑袋在景珞依面前被打开了脑花，原本白皙干净的脸上，一片鲜血淋漓。
“温颜……”景珞依颤抖着手把人抱在怀里，克制隐忍地喊了她的名字。
这个陪伴她最久的人，倾注全部热情和心力，守护她二十几年，甚至活成了她的影子，在这一刻却为她而死。就像是燃烧自己的蜡烛，终于走到了最后时光。
“你，或许觉得解脱了吧？但怎么能忍心丢下我一个人……”
景珞依被众多护卫拥着后退，而温颜的尸体就被那么随意丢在路边，任人践踏。
“把她带走！”景珞依挣扎着站直身子，朝着身边人大声吼了一句。
“是。”
景池州眼看着女儿状态不太对，赶紧过去提醒道：“怎么回事？小心点，别动了胎气。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
景珞依却不愿意，站在最后面的安全区里，眼睛死死盯着滕炀的身影，但凡有一丝机会，她就会毫不犹豫地要了他的命。
她手里拿着枪，这么远的距离或许不好瞄准，但是不妨碍她多试几次。
两方战力旗鼓相当，这场厮杀持续到了半夜才真正结束。滕炀带着人狼狈逃窜，但能逃出燕墟城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格杀勿论！我只要死的。”
这是景珞依回去之前对亲卫们下的命令。
滕炀带着一队人穿行在黑暗的巷子里，一百多人的队伍分成八个方向逃走，谁也不知道滕炀到底在哪一队中。
燕墟城的大火还在继续，城中的百姓家家门户紧闭，但却没有一个人能睡得安稳。盛家人去楼空，空阔的宅子里，只有寥寥几个身影。
院子里，盛世熙坐在轮椅上，脸色比平日里又苍白几分，但脊背依然挺直。他手里拿着个碎成三截的翡翠镯子，满目哀伤地望着门外。
“大少爷，您想去哪里？我陪您去。”盛楚从屋内走出来，拿了个毯子盖在他腿上。
盛世熙轻轻叹息一声说道：“盛楚啊，你跟他们一起走吧，我自己可以。”
盛家在白天时就遣散了所有下人，但有几个胆子又贪心的，瞧着这家里就剩个残疾的大少爷，趁着天黑，冒险跑回来，往返几回，也要把这里值钱的东西拿个干净。
盛楚却摇头：“我没地方去，就让我送您最后一程吧。”
盛世熙没有点头，却也没拒绝。
他们沿着幽冷的小道往前走，这是少有人知道的路径，通往盛家祖坟。而那里距离景如初的坟墓也不过二里地，他想去看看她。
“大哥！”
一声带着明显哭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盛世熙回头就看见盛倾城满脸带泪地看着她。和盛世衍这个二哥不同，朝夕相处的大哥，在盛倾城心里，分量更重。
“是倾城啊，怎么跑这里来了？外面太乱，赶紧回去。”盛世熙依旧是用温柔的语气关心着她。
盛倾城摇头，走上前蹲在他身旁，哭着说：“哥，跟我走吧，我会保护你，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你的好意，大哥心领了。但是，大哥的身体早就不行了，让我安安静静地走吧。”盛世熙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慰着。
“可，可是，可是没有你，我怎么办啊？就剩我一个人了……”盛倾城哭得更厉害了，声音都跟着颤抖。
盛世熙抬了抬悬在她背后的手，禁不住哽咽道：“对不起，倾城，你要坚强地活下去。”
有滕家庇护，她到底是受不了委屈。
盛倾城许久才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我不想回帅府……我陪你走走好吗？”
她满心赤诚地恳求着，只想多陪他一会儿。只要想到以后见不到他了，她就难受地想哭。
“好。”
他们沿着后山狭窄崎岖的小路走了很久，终于走到山中一处平地，也就是盛家祖坟的入口。粗细不一的松树和柳树在暗夜中轻轻摇晃着，树杈上挂着的纸皮灯笼早已经没了光亮。盛倾城把手里的手电筒对着门口找了过去，黑漆漆一片，看得人心里发怵。
“害怕？”盛世熙转头拉过盛倾城的手，把手电筒楚，安慰道，“不怕。”
他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转而推动轮椅转了个弯继续往前走。
盛倾城摇摇头，跟在他身后问道：“哥，你要去哪儿？”
盛世熙停下轮椅，从身上掏出那碎了的翡翠镯子，苦笑着说道：“当年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礼物，临了，还是想亲自送过去。”
往南走了两里多地，就到了景如初的墓地。这里并不是景家的祖坟所在地，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把她埋在这里。
“哥，你一直都没能忘记她是吗？”盛倾城红着眼圈问道。
盛世熙这一生太苦了，本是万众瞩目的清贵少爷。开始时，幸运地仿佛他生下来就得到了一切，可后来，他好像什么都得不到，所求皆落空。
盛倾城自打记事起，听人提起盛世熙都是满口赞誉。直到他断了腿之后，他就像是被人忘记了一样，再提起他都只剩惋惜。但盛倾城记得他所有的美好荣光，温柔笑颜。即使后来行动不便，他依然坚韧顽强，勇敢聪慧。
“想忘，但是忘不掉。”盛世熙的声音很轻，好像下一口气很难再提上来。
“哥，大哥……”盛倾城意识到了什么，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我死后，就埋在这里吧。”盛世熙指着景如初旁边的位置说道。
“不，我不要你死……”盛倾城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但她什么都抓不住。
盛世熙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哥！”盛倾城哭得撕心裂肺，她失去了最疼爱她的亲人。
往后，再没有这样一个人宠着她了。盛家父母跟着盛世衍去了遥远的地方，盛倾城终究只剩下了自己。
“大少爷……”盛楚也在一旁压抑地喊了一声。
夜风吹得很冷，刮过脸颊，带着几分无情。昏暗的夜空下，飘起了细雨，微凉的触感落在脸上，不知道是泪还是雨。
盛楚从旁边的草丛里找出一把铁锹，在坟墓旁挖了起来。他一边挖一边说道：“其实，大少爷早就给自己选好了地方，甚至连棺材都备好了。”
两人合力把盛世熙放进棺材，盛倾城最后为他整理了仪容，她恍然才发现，哥哥今日穿得是他年少时最爱的颜色。
“哥，一路走好。”
盛倾城在盛世熙的坟前跪了许久，身上精致好看的衣裳被弄脏了也无所谓。直到天亮，她才缓缓站起身。
“三小姐，您保重啊。”盛楚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开口说了那么一句。
而就在此时，从山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连爬带滚地出现在盛倾城面前。
四目相对，刹那间，万千情绪涌上心间。
那人，是滕炀。
“你怎么在这里？”盛倾城想要上去扶他一把，却被他狠狠推开。
“哈哈哈，是小姑啊？”滕炀捂着肩头踉跄几步，忍不住嘲讽道。
盛倾城心痛如绞，这些年她对滕炀的感情就像是一场笑话，所有人听着就过了，但她不是轻易能放下的。
“想活吗？去盛家墓地，那里有密道。”盛倾城别过脸，往北指了指。
一旁的盛楚却站出来一步：“我跟他一起去！”
盛家墓地，闲人免进，更重要的是怕这个疯子毁墓。
盛倾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往山下走，迎面对上一小路搜山的士兵，她指着南边大喊：“贼人逃走了，往南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