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晓茉的心里乱糟糟的，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桑玥的眼睛，她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局面，她甚至设想过很多种场景，给自己找了无数的理由。
她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但真到了这一天，她心里愧疚难当。
林晓茉，在林家谁都能踩一脚的小角色，她被景珞依选中时，就逐渐有了掌控林家的底气和野心。
“对不起。”晓茉低声说了一句，依旧没敢抬头看桑玥一眼。
相对于晓茉黏糊糊的复杂心情，庄御倒是一脸无所谓，在他眼里老大是谁不重要，他只想继续之前的逍遥快活，而景珞依能满足这一切，他当然不会拒绝。
桑玥把地图认真研究完之后，抬头看向他们：“庄御收在外面，晓茉和我进去。”
“是。”
他们依旧习惯对她的服从，从不怀疑。
燕墟城内火光冲天，烟雾弥漫，但这一处还是沉寂安静。暗黑的夜色下，涌动着千般心思，万种谋划。
锦绣饭店内灯火辉煌，复古的家具陈设，代表着燕墟城最繁华和平的年代，可惜都是很遥远的事了。
桑玥和晓茉今晚都没有打算做任何伪装，她们用自己的模样，穿梭在凉夜中，迎着冷风，往长康港走去。
但是她们刚走到港口，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港口提前被人炸了。
“怎么回事？”桑玥紧皱眉头，虚握着手中的枪支，低声道，“是二姐，还是滕炀的人？”
是滕炀要孤注一掷，还是景珞依做了两手安排？
桑玥在夜风中站了许久，直到确认尘埃落定，才转身回去锦绣饭店。
“晓茉，你和景珞依说，我走了，就当景桑玥死了。”她在前面有着，没有回头，自顾自地说着。
晓茉跟在她身后，突然脚步一顿，神色凝重，垂头碾着脚下生硬的石子，许久才点了头：“好。”
“那，狩猎场的东西，请您归还。”晓茉咬了咬下唇，用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桑玥无奈地叹息一声，自嘲地摇了摇头：“也是。”
规矩是她定下的，能破规矩活着离开就不错了，还想着带走狩猎场的东西，那是不可能。
“老大，谢谢。”
这一声，饱含深情，是各种意义上的感恩。
“嗯。”
心情复杂的桑玥走到锦绣饭店二楼，突然发现整个楼层都空荡荡的，心里陡生寒意，一回头，她才发现晓茉根本没有跟上来。
一楼沉重的大门已经锁死了，二楼门窗紧闭，上面几层大概也是如此，她只有一路往楼顶跑去。
他们的装备都被庄御带走了，就连身上也没什么可用的。
他们早就算好了，没打算放过她。
桑玥站在楼顶，耳边是猎猎风声和燎原热浪。她想着，或许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到了尽头吧，是该回去了吧。本就是偷来的人生，还回去，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桑玥往下看去，旁边矮一些的建筑物顶上突然亮起的灯光，心里的灰暗又突然燃起了希望的火苗，绝不能认输，还有机会！
她默默计算着距离，然后闭上眼睛纵身一跃，这一跳生死难料。而且，大概率会是死得难看。
预想中的脑浆崩裂没有发生，桑玥被人一把抱住，从窗户里拉了进去。
一阵崩塌响声之后，桑玥才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她看着旁边的人，粲然一笑：“是你啊。”
盛世洐把她扶起来，在她耳边用气声回道：“那你还期望是谁？”
他眼中盛满笑意，真挚滚烫，好像能把其中倒映的人影给融化。
“谢谢。”
桑玥胸腔中涌动着千万复杂情绪，一股脑冲上鼻腔，酸涩得差点掉了眼泪。
他们迅速离开这随时都会倾塌的危险地方，背对着兵荒马乱的江边，直到那高楼轰然倒塌，桑玥好像才彻底回神。
“你该知道，这一次又一次，绝不全是意外，是早有预谋。”盛世洐站在她身后，让软绵绵的身体靠着她站。
桑玥闻着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喃喃自语：“她，他们不会……”
任何人都不能活着离开狩猎场，这是铁血死规。她以为事到如今，狩猎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二姐和父亲会放大家一马。
没想到，她只是提出要离开，他们就早已选择抛弃了她。
家族不养无用的累赘，既然不能带来利益，就不能成为绊脚石。
“景桑玥，跟我走吧？”盛世洐牵起她的手，认真地问道。
桑玥茫然地看了看他，陷入沉思，燕墟城确实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但这也不是她一直求的吗？
要跟着盛世洐吗？
跟着他，或许会陷入更加艰难的困局。
但是不跟他走，这纷乱世界里她无处可去。
“你可以先跟我去看看，如果哪天不愿意了，你随时都可以走。”盛世衍深情而专注地望着她，瞳孔中全是她的影子，期盼着她肯定的答案。
“好。”桑玥终于点了头。
他们牵着手往穿梭在深夜的冷雾中，直到停在一辆等候已久的车子面前，车里是陈雨和卓雅，正冲他们微笑着点头。
“走吧。”盛世洐打开车门，让桑玥先上去。
黑色复古轿车穿行在幽深寂静的夜路上，头顶没有星月，车灯打出的光束是这条路上唯一的亮光。
车子一路向前开，身后的人声鼎沸，灯火辉煌越来越远。桑玥没有看见城墙，这一路也没有见到任何守卫，周围是静得可怕的死寂，恍然有种走向地狱的错觉。多亏了身边还有几个活人，她才稍感安慰。
桑玥紧绷着的神情，全都落在盛世洐眼里，他安抚地覆上她冰凉的手背：“放轻松，已经安全了。”
他们已经离开燕墟城了。
“嗯。”桑玥轻轻地点了头，紧绷的身体确实放松不少。
黑色轿车开了一夜，桑玥靠在盛世洐肩头，睡得并不踏实，半睡半醒里好像是被人抱着下了车。
等到她再睁开眼时，他们已经在船上了。而身边不是盛世洐，是兰霜和小七。
“老大，你醒了。”兰霜开口就是喑哑的嗓音，眸子里闪着欣喜的光。
桑玥掀开身上的被子，坐在床边，摸了摸发烫的额头，耳边是滚滚江水声，知道他们大概是在船上。
“你们怎么也来了？”桑玥问道。
兰霜深吸一口气，无奈地叹道：“燕墟城太乱了，我不想跟着搅和。知道那盛二公子要带你走，就巴巴地跟着来看看。”
她不大喜欢费脑子，原本在组织里逍遥快活很满足，但现在燕墟城里处处都是算计，她都成了通缉犯，再待下去着实没意思了。
盛世衍是个人物，老大都跟着他走，她跟着总是没错的。
桑玥捏了捏眉心，没有接话。而小七立马端上一碗药，拿汤匙舀了一勺就怼到她面前，舔着脸笑着：“老大，来吃药。”
他做不来这种照顾人的活儿，但也尽心尽力地要表现一二。
“我自己来。”桑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病，是吹了凉风受了寒么？
那这身子是真的越来越差了。
“南边气候好，你这病不容易犯。”小七把碗递了出去，讪讪地搓搓手。
言下之意，老大跟着他们来，是明智之举。
桑玥把汤匙放在一边，吹了吹表面的浮沫，仰头一饮而尽。
“他们是景珞依的人，我不奇怪，但你是盛家的人，真是胆子够肥。”
进组织没多久就一路厮杀进了核心，虽然是最末的位置，也着实不容小觑。现在想想，景珞依没把他处理掉，也是神奇。
小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着说：“这都是我家大少爷指导有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给我说得明明白白。”
盛世熙吗？那个耀眼的如同流星一般的人，就像燕墟城的辉煌灿烂一样，美好又短暂。
盛家人有没有同行？
他们是要彻底反了滕帅么……
桑玥回过神来，敛起那一丝哀伤情绪，忽而问道：“那你到底叫什么？”
“司照。”
桑玥点点头，表示是个不错的名字。
“我们到哪里了？”桑玥只是听到江水声，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就问了这一句。
按说，他们应该争分夺秒地往前赶路，为什么却弃了车，上了船呢？回想南下的路线，这走水路应该是绕远了吧。
“这是戈止江，从这里到水石港上岸，走进血雾林，咱们就安全了。”司照捧着脸，痴痴地看向桑玥。
明明是景家尊贵的大小姐，背地里却是狩猎场的老大，这震惊还没缓冲多久，她就叛出景家，抛弃了满身富贵。
这条船并不算大，而且外观看起来很破，刻意低调地扮作普通船家。船分为上下两层，只载了他们十几个人，倒也显得宽松。
盛世洐看见桑玥走出来，笑着朝她伸出手：“到底还是景家娇养的三小姐啊。”
听说是之前受过重伤，鬼门关前走一遭，才落下了病根。
桑玥目视前方，好像没看见他伸过来的手一样，走到船边，吹着海风，冷着脸说道：“我叫桑玥，不姓景。”
盛世洐愣了一下，眸光落在她的背影，然后眨了眨笑眼：“好。”
桑玥望着滔滔江水，出声道：“其他人，都没来么？”
盛家兄妹都不在船上，反而是她狩猎场的人跟来了几个。
盛世洐眸深如潭，轻叹了口气：“大哥说要把最后的时光留在他最喜欢的地方，盛倾城她本就是滕家人，我管不了她。”
此时此刻的盛二少爷，脸上再不是那种常有的深沉，而是不加掩饰的悲伤，他在心疼他那可怜的大哥。
盛世熙说，人各有命，不必勉强。我已经燃烧了自己所有能量，不想再苟延残喘。
“放心，我会死得不见尸首，不给他们丝毫威胁你的机会。”
“阿衍，盛家就靠你了，辛苦了。”
“再见，别回头。”
……
临别前，盛世熙说了很多话，每一句都在盛世洐心上烙下印记。
桑玥一时语塞，竟然连宽慰的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说那些话，应该是想让你好好活着，风光荣耀且自由地活着。你用不着自责。”
有家人拼尽最后力气不成为你的累赘，托着你走得更远，这种感觉真好。
盛世洐拍了拍她的肩头，无奈地笑道：“看出来了，你的确不会安慰人。不过我也不需要什么安慰，那是他的选择，我会尊重。”
桑玥转过头看向他，认同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那海岛上，到底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