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几个阴暗的人，一件阴暗的事
牛毛细雨中，赵南星让家中的下人把走廊上的席子都拉了下来，又披上一件正合时节的褂子，拿了一本典籍，坐在檐下，慢慢品读。
只是自打开春以来，京城委实没有安静过一天，当听见“飒沓”的脚步声，赵南星便知道又有事找上门了，叹了口气，看向走廊尽头。
“赵大人！”
“孙大人，京城繁忙归繁忙，只是往年还能有个忙里偷闲的时节，今年可真是一天闲暇也没有啊。”
赵南星站起来迎了迎，又招呼管事搬了一把椅子。
“这次真是大事了！”
孙慎行没有拿过管事递过来的毛巾，伸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等着管事走远以后，沉重道：“皇城刚来的消息，陛下病倒了。”
“陛下病倒的还少么？这半年都多少……”
“这回不一样，听说整个人倏地就倒了，昨天夜里太医院的人在乾清宫待了一宿，魏忠贤王盈都没有出宫回家歇着。”
“啪”！
赵南星一时震撼，手中的书本都不小心掉在地上，淅沥的雨水洒进走廊一些，顿时把书本洇透了。
“谁说的？这种事可不敢乱说！”
“我怎么可能胡乱诽谤君父？太医院是我自己打听来的，王盈是家里的下人嘴不严，透出来的消息。”
“怎么会如此？怎么会……可有什么救治？”
“怎么可能没有救治，太医院的人说昨夜送了三批药材进乾清宫，药单抓好就烧，没给任何人看一眼的机会。”
“病症复杂……？”
“不错，太医院虽不说名医辈出，但是规规矩矩开方施药还是做得到的，一夜之间三次抓药，赵大人……”
“红……”
“我也真是想到了那件事！”
孙慎行只感觉浑身透骨的寒冷，他开口道：“到底是谁……是什么人，竟敢如此下手？”
“国之妖孽啊……”赵南星合上双眼。
“赵大人，那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帝之案还没有查明白，陛下又出事了！你问我，我问谁去？！”
赵南星来回踱步几次，清理杂绪开口道：“记住，这件事情不要再打听了，也不要再提起了，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那袁中道……”
“袁中道也不要再管了！”
赵南星看向孙慎行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恼怒和悲痛，开口道：“两代天子都是如此，你斗不过他们！”
“他们？到底谁们？”
孙慎行皱起眉头：“赵大人，先前你们便是含糊其辞，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赵南星拧眉望去，旋即又叹了口气。
“孙大人，回家去吧，静待，静待，静待所有可能的后果。”
“可是……”
孙慎行还要追问，可是看赵南星已经是不愿意再开口了，只好一甩衣衫，叹了口气。
“所有事务都先停下，我知道了。”
孙慎行拱手道别，只是还没有走到走廊另一端，便再次回头开口。
“赵大人，那本妖书自然是荒谬，可是臣子忠天子之事，这是没错的，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这话，赵大人早日回头。”
赵南星没有开口，过了良久才回了一句。
“孙闻斯！”
“不管你信不信，本官也是说最后一次。”
“本官绝无害天子之心！”孙慎行眉目神色不动，也不知相信与否，转身走进雨里。
赵南星看着帘外细雨，轻轻掀起帘子，微风卷着雨丝扑面而来，钻进赵南星怀里，原本身上的一些暖意荡然无存。
有些事情，注定了只能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告诉。
皇城之内，同样的阴雨天气，某一处宫殿中。
“什么？你说什么？”
榻上的人匆忙站起，从自己面前的宫女口中得知了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他也病了？”
她缓缓退后，浑身无力地坐下。
“我没事，行了，你出去吧。”
宫女不敢多说什么，急忙想要离开，只是脚还没有迈出宫门，便又听见身后女人开口呼喊。
“记得去问候陛下安好，记得去问候陛下安好……”
等到宫女走远了，女人才像疯了一样去翻箱倒柜，直到从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格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她握紧小瓶子，握了很久，然后起身走出门外，没让任何一个宫女跟随着。
在细雨中，她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一处墙角，才把瓶塞拔出，把瓶子里的粉末全部洒在墙角，那粉末被雨水冲刷着，很快便化作了地上泥水中的一部分。
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在皇宫当中过。
京城一处私宅当中，亭台楼阁间俨然一片花池水榭，其间已经有花苞四处生出，在雨水的鞭打下犹如柔弱美人，美人膝下，则是各色相间的鱼儿穿行。
北京城并非江南，若是在江南，这样的院子到处都是，可是在京城之中，水源缺少，不少官员家中连一口水井都没有，在这样的条件下能够硬造出江南的温婉美景，当家主人称巨富亦不为过。
“老爷，下雨天，鱼儿都不动窝了，这时候喂养都白费了。”
“白费了吗？我怎么觉得没有呢。”
水榭廊道上，一个老者随意地从碗里面抓一点鱼食洒进水中，只是往日迅速游过来争口粮的鱼儿却因为阴雨有些怠慢。
身旁伺候的老管事撇撇嘴，心道自家老爷又开始了。
自己明明是在说鱼，可是他却意指其他东西，偏偏若是自己问他，他还非要说明明也只是在说鱼。
“鱼儿和人一样，没有良心，老爷我天天喂他们，下雨天想看它们争食，不吃了！”
老者笑骂水中的鱼儿，又洒了一大把鱼食以后，把碗交给身旁只比自己小一些的老管事。
“李玄，你说，老爷我该怎么办？”
叫做李玄的老管事心里哀叹一声，只好小心翼翼地开口：“是阴雨天的缘故……等不下雨的那天？”
老者竖起大拇指：“霸道至极，咱俩换换爹娘，那你就是老爷，我就是李玄。”
“老爷别开玩笑了，吓不到我了。”李玄撇嘴吐槽，谁还是小孩子啊？这种话早都吓不住自己这伺候你多少年的老油条了。
老者憨厚地笑了笑，萧瑟低叹：“可是天要是不晴怎么办？换天的事，可一不可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