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战车
袁中道出乾清宫的时候，仍旧感觉飘飘忽忽的，仿佛踩在云朵上。
他走着走着，突然怔住，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文稿，眼眸湿润。
他以及两位已经过世的兄长，与李贽可以说名为师徒，实为朋友。
他们一起在如何发省人的天性，如何改变当今这种晦涩学风上不知道做了多少构想，直到李贽在牢狱中自杀，两位兄长又先后死去，他才隐忍负重，将自己的“李学”全部埋藏起来，让自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误入歧途不过迷途知返的官员。
而今，陛下虽然没有直言他们是对的，但却直截了当的告诉自己，理学肯定是错的！
这就足够了，这就足够了……
朱由校没有去管那个抱着自己思想改造手册而走的老人心中在思索什么，他只知道，袁中道最后一定会同意自己在文中提到的一切内容。
如果说让魏忠贤兴风作浪，是为了在朝堂上给东林党找个敌人，那么让袁中道接触自己的思想毒药，就是为东林党的道统找了个敌人！
甚至说，是为天下士大夫的道统找了个敌人。
袁中道接过那本册子的时候，就注定了他要做士大夫政治阶级的掘墓者，而后被铭记无数年。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可笑。”
朱由校仰躺在藤床上，口中讥笑。
时至晚春初夏，乾清宫也变得焕然一新，宫殿楼阁中一应过冬的用具都被收了起来，太医院里几个被朱由校忽悠成“忠君爱国第一线”“君王加油站”的医官也献上了这么一张藤制的宝床，说是用了乱七八糟多种药材木，又用药材熏制，能改善君王体质。
毕竟朱由校推脱不去上朝的理由，一直是身体不好，体弱多病，据说太医院的医官现在社会待遇极差，只要碰上官员就免不了要被阴阳怪气两句。
刚休息了没多长时间，朱由校便听见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一睁眼便看见了魏忠贤那张熟悉的老脸，脸上笑容浓郁地令人有些恐惧。
“魏大伴这么开心，想必是事情办成了？”
“办成了！办成了！”
魏忠贤喜出望外，走到不远处磕了个头，直接站起来拿起蒲扇轻轻给朱由校扇着风。
“皇爷所料真是一点不错，邹元标确实打算赖过去，他们结党营私竟然如此厉害，便是皇爷天威都吓不住那几个犯官，差点就让他们给翻了供！”
“一想到这儿，奴婢真是感觉愧对皇爷恩典，皇爷为了奴婢今后不出事，还特意把案子发到三法司，又教奴婢怎么把案子的真实情况给审出来，奴婢真是……”
魏忠贤抓着袖子擦着眼睛，惺惺作态。
“呵呵，谢我倒大可不必，这都是孙先生出的主意，孙先生这也是为了能把案子查清，都是为了朕啊……”
朱由校感慨一声，不动声色地把这腹黑的名声推给孙承宗。
“孙先生果然国之大才！”
魏忠贤也由衷赞叹，夸赞完了这才说起真心话。
“皇爷，审出来是审出来了，可是最后三法司能定罪吗？”
“嗯？”
“那些劳什子东林君子，分明就是结党营私的小人，如果不是孙先生出的主意，再有奴婢上去拼死拼活地跟他们顶牛，怕是又能逃出去制裁，便是如今三法司审出来邹元标的罪过，可是最后他们能处理掉吗？”
魏忠贤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皇爷，杨涟他可也是东林君子，皇爷您是不知道，杨涟这一次在公堂上可一直护着邹元标，奴婢觉得，他们八成也有私交，不如让奴婢把他们都抓起来！然后……”
朱由校噗嗤笑了一声，开口道：“好你个魏忠贤，你这样说杨卿，就不怕朕告诉他？让杨卿骂死你？”
“奴婢不敢……”
“魏大伴不用那样小心眼，杨卿虽然说话直一些，但是为了朕，为了大明的心是真的，这一次的案子他自然会依律定夺，不信的话，朕跟你打个赌……”
魏忠贤一噘嘴：“奴婢可不跟皇爷打这个赌，奴婢信不过那群小人，万一皇爷赌输了，奴婢心里比皇爷还得难受。”
朱由校笑着用脚踢了踢魏忠贤，然后沉思片刻，开口道：“那你就看他们怎么办，杨卿要是按着律法来，你就别管，要是不按着律法来，依你的意思，让你去弄清楚为什么，不过要记得，不管怎样，不要报复杨卿。”
“奴婢怎么会？皇爷，奴婢这可都是为了我大明的江山做想，哪有私下报复的意思……”
魏忠贤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把扇子放下，又给朱由校捏腿。
“对了，待会儿去内阁拟两道旨意，一个是调任顺天府尹毕懋康去工部做侍郎，另一个是调任南京吏部主事袁中道，还是吏部主事，调到北京就好。”
“奴婢遵命。”
魏忠贤心情不错，也知道最近几天朱由校见过不少官员，来不及细想便应允了这件事。
两个官职虽然是重任，但是对于魏忠贤来说却只是动动嘴动动笔的事情，更影响不了自己粉碎东林党的步伐，没什么要在意的。
而朱由校知道魏忠贤还有事情做，也没有久留他，不一会儿便把他打发出去，又叫来了王盈。
“皇爷。”
“前些日子，让你拟的中旨，让杨涟做京城首善书院山长的那一封，应该早就准备好了吧？”
“皇爷，准备好了。”
“好，现在是时候了，杨涟这些日子就会判决邹元标，届时你就要把这旨意给散出去，内阁批不批你不用管，一定要散得谁都知道。”
“奴婢遵命！”
“行了，下去吧，再有就是，捕风司那边值守的兵马，也是时候轮换一下了，你去主持这件事情，还有就是往里面运的粮食用物，一切开支从内帑里出。”
“是。”
王盈接了命令，也很快退下去做事，而朱由校则是又拿起了纸笔，开始安排杨涟的命运。
不论是他主动还是被动，他都将在这一场官场剧变当中站上东林党领袖的高位，或许赵南星他们不会承认，甚至杨涟自己都不会承认，但这都没关系。
重要的是，东林党的大部分热血激进分子，都会在杨涟被定好方向的战车上，向着为国捐躯的方向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