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太晔湖风波
张麻子脸色巨变,愤怒握紧双拳。
他也不上赶着,与他这个知州大老爷攀交情了。
一屁股坐倒在地,呜呼哀哉道:“天爷啊,睁开眼睛吧,看看俺们这些走投无路的人吧。”
“都是保家卫国,铁骨铮铮的好儿郎啊。”
“上了战场,落下一身残疾,好在前任知州大老爷怜惜俺们,给俺们一个遮风避雨的落脚地,给俺们一口饭吃。”
“一朝天子一朝臣,前任知州大老爷为国捐躯,换了新知州大老爷,逼的俺们这些残废去讨生活。”
“老天爷啊,这日子可怎么活啊!与其用半幅残身低三下四讨生活,还不如跳到太晔湖,死了干净啊!”
“早点死了,也能老早到地底下,与咱们的知州大老爷团聚啊!”
太晔湖,知州府对门的湖。
也就是说,要是他不合张麻子的心意,张麻子就要死在他家大门口。
叶子然的眸子森寒,眼底深处凝聚似冻结一切的冰,他露出无比厌恶的神情,一步步走向哭天抹泪的泼皮。
气场诡异到了极点,现场的人,没有一个敢吱声的。
唯独张麻子,不知死活,低着头,嘴里还在絮絮叨叨。
叶子然发出一阵低沉幽怖的笑声:“想跳太晔湖是吧,本官满足你。”
张麻子寻着声音抬起头,正好捕捉到叶子然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机。
那种杀机,比他在战场上遇到的敌寇,还要强烈百倍。
张麻子心底像是被一记猛拳砸中,趴在地上的身体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久久都没反应过来。
随着叶子然冷笑着甩袖离开,叶府的护院动作麻利扑过去,三两下就把张麻子绑起来,抬到了一架驴车上。
至于剩下那群处于观望状态的老兵,不用他们催赶,自动自发跟在了队伍后头。
念云院,卫婆子再一次小跑过来。
“夫人,主君绑了一个人,听门房小厮说,主君要把人丢进太晔湖呢。”
苏纤纤来了兴致,撂下书籍,扬声道:“来人,给本夫人更衣,快些,再快些,晚了可就凑不上热闹了。”
卫婆子起先听了苏纤纤的话,慌乱的心神定了下来。
听完后半句话,卫婆子只觉得天快要塌了。
哪有自家爷们要杀人,当家主母兴致勃勃去凑热闹的。
几个大丫鬟才不计较其他,只专心致志伺候这位身娇体弱的祖宗,别着了凉,吹了冷风,发了旧疾才是正理。
苏纤纤抱着暖炉,兴冲冲出了门。
刚想要凑到自家爷们身边,就听到一个男人嚷嚷道:“大家快来看呐,新任知州大人逼着咱们这群老弱病残跳湖了!”
苏纤纤眼神示意,旁边穿着叶府制服的小厮。
丫鬟锦书,赶忙把人叫到跟前。
“你且说说,怎么回事。”
护院语调急切,丫鬟锦书打断道:“慢慢说,可别漏了什么。”
听完事情原委,苏纤纤也是气得不轻,她灵机一动,对着丫鬟耳边低语道。
丫鬟郑重其事点了点头,带着几个小厮走了。
有叶府护院开路,苏纤纤畅通无阻来到叶子然面前。
叶子然黑沉的眸子,上上下下扫了一圈她的身体,然后大掌按在手炉上,触及到热腾腾的温度,他神色稍缓,动作温柔替她拢了拢大氅的领口。
“天寒地冻的,你怎么来了。”
“来人,把椅子推过来。”
用‘推’这个词,肯定是轮椅了。
苏纤纤嘴角略微抽搐,瞅着男人阴的快要滴出水的脸色,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张麻子抱着一棵歪脖子树,得意翘起嘴角,随即摆出可怜兮兮的神态,吐苦水道:“夫人啊,你可算来了,你家官人”
苏纤纤上前一步,打断道:“我家官人好心给你们找活计,你怎得如此不识抬举,以死相逼,坏他官声。”
张麻子:“不是,他”
苏纤纤又道:“你们趴在前任知州脊梁骨上吸足了血,难不成还指望下一任知州也乖乖任由你们摆布!”
“都是大丈夫,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用自己的努力赚取银钱就那么难吗!靠别人养就那么光荣吗!”
一些老兵被说的羞愧低下了头。
苏纤纤余光扫到远处,趁热打铁道:“想要凭借自己的努力,养活自己的,全都去衙门报到。”
“如他这般,想跳河寻死的,趁早跳,几口棺材罢了,我们叶家出得起!”
话音刚刚落下,柒掌柜家的小厮,扛着各式各样的棺材走了过来。
一口口棺材放在了太晔湖岸边,一个个吃瓜群众起了兴致:“跳!跳!跳!”
张麻子登时愣在原地,看着摆到岸边的棺材,久久无语。
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甚至他以死相逼,新任知州和知州夫人都不愿退让半步,可见他的谋算要落空了。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老兵院的兄弟们逐渐从人群中散去。
张麻子满脸不甘心,红着眼珠子,恶狠狠道:“好,恁们叶家势大,俺惹不起,不过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等着吧,看谁能笑到最后。”
丢下这句话,张麻子松开歪脖子树,动作粗鲁拨开人群,骂骂咧咧走了。
叶子然抬起眼眸,淡淡地看了眼,落后一米远,收敛眉目,躬身站着的贴身侍读顺为。
顺为处变不惊,点了点下巴,转身消失在尽头。
老兵院的闹剧只是一个插曲,许是恶人自有老天收,没过半个月,张麻子悄无声息死在了荒郊野岭。
听闻这个消息,苏纤纤正在拨弄算盘,她稍稍愣了愣,不由自主看向男人。
叶子然坐在书桌后面,翻读往年的案情。
他连头都没抬,不咸不淡道:“冬日里头,冻死一个人,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何必说与我听。”
顺为道:“是,是小人多嘴了。”
苏纤纤垂眼看着香炉袅袅升起的白烟,看的入神,连男人走到她跟前都没发现。
温暖的手,覆盖在她微凉的手背,不知怎的,她下意识缩回手,咽了口唾沫。
叶子然宛若深潭般寂静的眸底,翻涌幽暗的光泽,脸庞神色克制,似在压抑着什么。
许是她的错觉,一眨眼间,他恢复以往的样子,不紧不慢撩起袍子,坐到她身边。
他漫不经心道:“你觉得,他不该死。”
苏纤纤突然再一次捕捉到他眸底划过晦暗不明的暗芒,以及隐隐显现的审视意味的语调。
她翕动嘴角,无声叹息。
就这样,她也没回答,他也没深究。
两个人相伴而坐,同一个视线,望着窗外的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