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温言细语,口蜜腹剑(2)
那是隔着有段日子的往事了。
久到一切面目全非,走上飞速崩坏的道路。
“你们是不是挺像的?”水芹支着脸,打趣般问道,“为朋友复仇,不惜坠入黑暗。看见她,就仿佛看见了过去的你,多么相似的际遇。”
并不是。
我和那个名字容貌都记不清了的人,算不上朋友。
她只是……
在那个时候,我需要的时候,恰好给了我一个笑容,让我生出走下去的力量。
不一定要是她,另外的人也可以。
况且,即使是在报仇,我也只会为了“我失去了朋友”的事情而报仇,并不是为了“我失去的朋友”。
茶茶很明白这点。
但小藤就不一样了。
小藤可能是在为了自我而报仇,但这“自我”也是依托在记忆、死者,以及仅仅存于脑海中,虚无缥缈的情谊之上的。
——她不是我,我不是她。
茶茶瞥了医师一眼,却没解释这些。只是点评道:“并不像。她的憎恨,是漂浮的。”
“欸?你的意思是,她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真切地憎恨着无惨公子吗?”
“我不清楚她是怎么想的。”
“那你还……”
茶茶微微笑了笑,打断道:“只不过,换了我,要是在全心全意地憎恨一个人的话,肯定是要剥夺他拥有的、在意的东西,哪怕不用死亡和无法挽回的损失回报他的‘恩情’,也要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而不是这样——”
“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对敌人和仇人仁慈,却乐意去折磨自己,并在这种自讨苦吃中品出甜来。”
自我折磨不是过失。
人一旦喜欢上自己,满足于现状,就会停滞不前,渐渐变得无可救药。
她错误的地方,在于折磨并不是有意识的,不是特地为了警示自己,激励自己,磨练自己,只是徒劳无功地自暴自弃。
要么爆发,要么放手。
想做出选择,却下不了决定,又明知下不了决定,还要去想,可谈不上是聪明的做法。
可悲。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成为我。”
茶茶想到,我不会让她跌倒在这个坑里的,但爬出坑后,接下来还得自己走。
“你可真是坏心眼。”水芹满眼笑意,“坏也坏得这么可爱。”
“是啊。”
茶茶叹息道:“坏,竟然也可以在他人眼里坏得可爱。”邪恶的东西,难道就不能长了张神圣美好的面孔吗?
细想此处,满目灰暗,只剩下通往深渊的出路。
“要到什么时候,才是我该收获的日子呢?”
“我并不多疑。”
只是鲜少托付自己的信任。渐渐地,便不爱听人的话了,只当作是什么野兽在嘶吼。
他们说的话,只是一种信息,信息真假难辨,也不必辨其真假,只要善于使用它们就可以了。真有真的用法,假有假的用法。
假,也未必是骗,未必是有意粉饰,只是不真而已。
青瓷歪了歪头,问茶茶:“这不好吗?”
真是奇怪。
自己的前路音讯全无,她本该焦躁难安的。可心情却如此平静,就仿佛天然应该这么平静似的。
“不,没什么不好的。”茶茶伸出手指,蘸了点杯中的茶水,苦涩的茶水,在桌案上作画。
于是那画也变得苦涩了。
“倒不如说,这是一种很……用好、美妙来形容,可能不太准确,该说,是很有用、很有力的性格特点哦。”
这并不是在狡辩,是真心话,她想到。
“要是他也是这种性子,那可难对付了。”
茶茶站起身,看见了青瓷的发顶,俯视的视角如此开阔,如此美好。
她就稍稍安了心,讥讽与自嘲同时涌上心头,再度坐下,喃喃道:“还好不是,还好不是。”那种性格未必可以成就自己,但一定很能折腾别人。
而且,只有性格的一角,不配上其它的能力,那也没用。
想到这里,茶茶的心安了一半,露出往常的笑容。
稳得住。
……
“那个女的呢?处理好了吧。”无惨冷冷地问道,面色写满了不悦,“没用的人,可不该身处你的位置。”
茶茶平静地微笑着,对那种仿佛是敲打,仿佛是威胁,又仿佛是嘲讽的话语毫无反应。
她低下头,看似恭敬地回答:“是,你不会再看见她了。”
但是,小藤不会再出现在无惨的面前,不是因为他想要这样的结局,而是因为她不该再因为他制造的问题而折磨自己了。
如果有人抓到了活着的小藤,把她带到无惨面前,自己因为这个受到严厉质问的话……
就这么解释吧:说自己误以为无惨口中的“那个女的”,指的是后来闯入了房间的惠美。理解错了要处理的对象,不是故意欺瞒大人。谁让他都不记人名和外貌特征,对周围的人轻忽至极的。出错,也是他自己的原因。
当然了,这种狡辩毫无意义,不可能取信于人,让自己逃离惩罚的。但她的立身之本,也不是无惨的信任,问题不大。
不过,自己内心,可以把这当作言语技巧的练习素材,或是一次随机抽测。
冷不丁试一下,才是保持水平不下滑的好方法。
茶茶乱想到。
“最好是这样。”
无惨勾起一个假笑,阴森森的。但他的身体中传来了虚弱痛苦的感觉,使这个人造的微笑弧度都显得扭曲。
收起所有表情,他快速地说了一句:“不要让我失望,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然后,无惨赶紧让其他人退下,除去那些要照顾自己起居的侍女们。他要开始休息了。
这可离不开她们的伺候。
鸠将茶茶送出门,临了,轻声诉说一句:“谢谢你。”单单是为了之前被无惨甩了一耳光后,一言不发地忍受的熏的那口气,就值得这句感谢。
感谢茶茶,主要是因为茶茶冒着风险给小藤打了掩护。
她知道小藤还活着。
与行动范围受限的无惨——心里想想,终于不用加大人了——不同,要瞒过能自由行动的她们,做到一丝风声也不漏,是很难的事情。
好在她们之间,多少还是存在不必言明的默契。
但是,如果让无惨发现了这件事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