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闲云倦鸟，平淡日常（3）
“我也是。”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而且，该怎么说，是气质吗？总觉得除了外貌，气质也很独特呢。”
“那——叫做‘高贵’啦。”
“高贵是什么？”
喜欢挑刺反驳，也喜欢回答问题的瓜太郎抢答道：“就是贵族的气质。夫人应该和无惨大人一样，都是贵族，所以才有高贵的气质。”
“那么，夫人和无惨大人，谁更高贵呢？”
“这我怎么知道？！别问我啊！”
“你们——不要这么嚣张地谈论这种事情！这可不是能够让我们来随意评判的。”明子的说教不中听，被众人无视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聊着自己好奇的事情。
“话说回来，夫人是不是感到孤单，所以才要加入我们，总不可能是喜欢干活吧？”
“说的也是啊。一直都没有什么人和她在一起的样子。”
“不对吧？我前几天，好像看见了丽子，她和夫人在一起。当时还有点奇怪呢，因为没看见胧也在。”
“怎么可能呢？丽子和胧，她们俩不是一直都在一块的吗？和双胞胎一样。”
“……”
被讨论波及到了的丽子凑到胧身旁，大大方方地问她：“你是不是在吃醋？觉得我要被抢走了？不想我和青瓷一起玩？其实……”
“不。”
胧打断丽子的话，真诚地、急促地说：“我觉得，你们一起玩，很好；成为了朋友，也很好。”
“我是真心这么说的。我没有认为，你们有哪里不好。”
不好的是我。
因为我是个叛徒。
“你有很想要过某样事物吗？是十分地想，想要的不得了的那种。”
“身体的每一处血肉都在沸腾，无法饮食，无法安睡。你试图抗拒它阻拦它，用尽办法，但它无时无刻不在累加，低吟于耳畔，你却必须得到休息，不然会死。”
“无用功一场。”
“终于，你的唇舌手足自由地行动了起来，擅自实现这种渴望。”
“你无法责怪它们，因为你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擅自’。”
“即使你的理智，清楚地知道这种举动是可耻、可鄙的，却也无法抗拒诱惑，无法控制自我。”
“我有过，我实施。”她说，“所以我也付出代价，后半生必须一直背负起自己的罪责，被它所困。”
和年幼的时候不同，那个温柔淑静、落落大方的女孩消失了。
继续行走在道路上的，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不再是父母疼惜的小女儿，不再是被兄长谦让宠爱的妹妹。
现在的胧只是个不起眼的少女。
性格内向，常常选择随波逐流，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
这是代价的一部分。
而她身上最值得称道的地方，恐怕就是父母给予的名字——胧。
月中之龙，若隐若现。
他们是怀着很多很多美好的感情，才给予了自己的孩子，这个并不随处可见、十分上心的名字，是无声的祝福。
至于另一样馈赠，这世道上少有人有的姓氏，已经与童年一起凋零在过去，被收拢和反锁在回忆之匣中。
如果他们的孩子没有自己，可能会过得更幸福……
每当回忆起曾经，胧总是忍不住这么想。
有时候，很多时候，她讨厌自己。
因为胧觉得，自己是人群中的异类，一个隐藏的叛徒。
毕竟，和大家不一样，自己的出身算不上贫苦，童年回忆里也有着不少温情片段。只是后来突然遭遇了变故，一些不幸的事情发生在她和她的家庭身上——她的错——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样子。
如果可以的话，胧更希望那些糟糕的事情不要发生，犯下的错误一笔勾销，生活还是以前的样子。
哪怕，作为代价，这会使得她不再能遇上这些同伴。
也甘之如饴。
这就是她和大家最大的不同。大家来到这里，是走了人生的上坡路，是毋庸置疑的幸运，而她呢？
不好说。
“能来到这里，遇上大家，真的太好了！我太幸福了，最最最幸福了！”
每次有人表达出这类意思的时候，胧都会觉得难受，浑身战栗。因为和他们相比，自己简直卑劣至极。
那些孩子经历了可怕的不幸，将现有的这份生活当作至宝，珍惜至极。
而她呢……
明明已经足够幸运了，可仍然不满足，甚至暗暗责怪神明的不公，偏偏让她遇上了这等悲伤之事。
和那些孩子的不幸比起来，自己经历的痛苦是那么微不足道。
可胧还是忍不住自哀。
不过，一旦被人安慰，被人夸奖，这份自哀之情就迅速转化成自我厌恶。
——想要回到最初，离开这里的我，怎么配成为大家幸福的一部分？
要是被宽恕了，一想到可能会有人说“没关系的。即使这样，我也很高兴能与胧相遇”，“胧幸福最重要，不用顾虑太多啦”，“这是人之常情，别对自己那么苛刻”……
她就忍不住想找个洞钻进去。
干脆闷死在地下好了。
偶尔的时候，胧会诅咒自己，希望能无声无息地死去。有人会为自己的死亡而觉得悲伤，会真诚地希望自己过得幸福。
她害怕这种现实。
因此，在胧的眼里，无惨大人是难以想象的存在。
他居然能那么理直气壮地制造事端，让旁人因他的缘故而悲伤不止。
他总在烦躁，讨厌现在的生活，却不是在怀念美好的过去，而是幻想更幸福的、虚无的未来。
他从不讨厌自己，一直认为他配得上一切好事和幸运……
如果说自己是一种不好的人，那无惨大人肯定是另一种不好的人。而那种不好，是破坏性更大的。
胧这么认为。
她将这个观点深深地藏着。
但私心里，胧也对这个判断感到愧疚，因为大家理应要感谢无惨大人的收留才对，哪怕他不是出于善心。
至于大家，她的同伴和茶茶姐那样的照顾者，胧也觉得自己有愧于他们。
她羡慕过很多人。
好似无所不能的茶茶姐，手艺高超的厨娘菜菜子，治病救人的医师水芹……
可以大胆接受他人的礼物，相信别人的善意，也可以给予善意，每次相遇都会热情打招呼，不顾他人的眼光评价，实事求是，不怯于逆着主流声音说话的丽子。
上天下水，自由自在，好像没有地方不能去似的夫人。
总是敢于第一个开口打破宁静，主动表达自己看法，做人正经，心中有杆秤，行事讲规矩的小蝶。
坚持自己看法，不轻易附和别人，博取关注度到了甚至有些固执地步的太郎。
能坦率表示自己会保护其他人的石丸。
目光敏锐，擅长思考，可以从平常事情中发现端倪，在事态扩大之前就快速反应过来，干脆利落地处理掉事情的小藤。
真心实意地感激着无惨大人，有恩必报，恪守职责，坦然面对自己不足，主动进取的明子。
如果是他们的话，只要不是我的话……
一切或许就截然不同。
“胧，胧。”她时常轻念这个名字，百感交集。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那么好。
胧无法停止这种羡慕。
当然，羡慕本身是没有错的。但她知道，自己的羡慕暗藏卑劣。卑劣在固执于现状，却又轻慢自傲。
“我难道真的就一点也改变不了自己，不能更加靠近这些闪闪发光的人们吗？”
“当然可以。”胧自问自答道：“但我不愿意。”
“我满足于此，心甘情愿地处于下位，只是仰望他们的光辉便心满意足，而不是选择迎难而上，排除万难地向前进，自己发光。”
没错，就是这样的。
丽子说我对自己太苛刻，把自己看得太扁——是她把我想得太好了。
我是背负着无法脱责的深重罪孽的人，本应成为更好的人，才能去偿还一二，却因为自己的堕落，主动放弃了。
这样的我，好糟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