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庸俗话本般的人生
“你这种东西,也好意思待在我们家的院子里!我要是你,就一头撞死,以证清白,免得污了家风,让姐……”
九条主母的脸上的嫌恶之色更增一分,看着她的样子,仿佛看见了不堪的秽物。
“呸。”
原来,九条主母忽然想起自己的女儿。
她乖巧可爱,足够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了,却要被这不检点的玩意儿牵累。
至于,九条若雨也可能是单纯倒霉,被人攀咬的?
无风不起浪,她活该的。
人言可畏,我们太无辜了。
这两句道理单拎出来,听上去有点自相矛盾,实际上,考虑到主母的立场和诉求,又显得浑然一体了。
九条主母狠狠啐了一口。
她们可和这糟心玩意儿没什么关系,别姐姐妹妹、母亲女儿地称来称去。
一个庶出的玩意儿,她也配?
九条主母轻易地开口:“看在夫君的面上,我给你留个体面。”
她停顿一下,语气变了,变成一种诡异的温和:“你也给自己留个体面。”好像慈母在谆谆教诲。
我没有做那种事。
从来没有。
我连那个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真的半点印象都没有,哪来的……
我明明没有做错事,凭什么要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心里划过无数句辩驳之词,九条若雨都没有说出口。她清楚知道,对方不在意真相。环视一周,众人都是一副面孔。
好像天下的脸很少,大家只能共用一张。
九条若雨无奈地闭目。
听天由命。
哪怕是飞来横祸、凶多吉少,她又有什么应对之法呢?
体面,可能她这样的人,也只有最后的一点体面,是可以靠自己去争取的了。其他东西,不过是天上云、水中月。
是贪念,是妄想,是触不可及。
我会死吗?我会死吧。原来……终于……或许……
结果——
每次想到这件事,九条若雨的心情都十分复杂。
他为什么会站出来呢?
一个不是故事中主角的男人插了一脚,她的名声恐怕是彻底完了。捕风捉影的九条主母,本来应该知道她是清白的,现在也大吃一惊吧?
九条若雨苦中作乐地想。
……
如果九条若雨的人生是个话本,那个挺身而出的桥段,就是最俗气无聊,却也最不过时的英雄救美。
可惜她不是话本中的人。
没那么——好听点叫纯良,中立点叫单薄,难听点叫愚蠢。
九条若雨不爱九条勇。
甚至,她没多么感激他。活着,应该要感激的。但这样的活着,又不值得更多的感激吧?
对救命恩人没有足够的感恩之心,这个事情真是难以启齿。
但九条若雨还是嫁给了他。
哦,也可以说是某种程度上的入赘。
因为丈夫之前的姓氏是她父亲所赐,他很感恩她父亲,迫不及待一般地向岳父靠拢的缘故,最后是他改了姓。
别当作以身相许的报恩戏码比较好。
让人听了,只觉得可笑。
礼物哪来的情感?
……
事情的后续,倒也没有九条若雨设想过的那么糟。
虚假的故事和她的坏名声,没能流出九条家。父亲好像本就有让丈夫入赘的想法。至于主母的针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已习惯。
运气不赖。
还不赖。
岁月流转。
主母再次指着她的鼻子,骂道:“那种人可不能进我们家的门,省得脏了地,污了空气。听听人家怎么说来着?妖魔一样的怪物。”
“也难怪会找上门来,不打听打听,就让你这个脏货去教礼仪——礼仪,哼!”
说到这个词,九条主母就忍不住发笑。
一个庶出的奴隶一样的东西,摇身一变,成了教导礼仪的老师,真是个笑话。
知情人听到这个笑话,谁能不发笑?
小门小户就是这么不讲究。
“真是蛇鼠一窝。”
果然是偏远地方的泥腿子、乡巴佬,没长眼睛,见不得真正的贵人,只会感慨虚有其表的劣等品。
九条若雨心里明白,主母这是指桑骂槐,说的是她的学生,实际上,仍是在骂她。
她也知道这背后的为什么。
除了长年累月的看不顺眼、眼见心烦,积怨已深,还有自己丈夫的缘故。
九条若雨的父亲,九条主母的夫君,对九条勇,这个几乎是平民出身、一开始连姓氏都没有的健壮男子十分赏识,格外地优待他。
处处护着。
甚至比对待主母所出的亲儿子还亲。
简直像是从他求而不得、意外错过的真爱之人,肚皮里爬出来的孽子。
九条主母不是没有这么怀疑过。
但毕竟是个外人,没有高贵血脉,上不了台面,不会被广泛认可的。现在家主又正热乎着,不是顶风作案的时候,她就暂且忍了。
直到有一次,九条家主说出了那样的话。
“……儿子也未必都盼着老子好,还是你忠心,又英勇,哪里都让我满意。”
自那以后,九条勇不再是受庶生的九条若雨的牵连,所以才让主母觉得碍眼的存在。
仇恨值居然拉平了。
他也真是厉害。
……
九条若雨有些时候会觉得荒唐。
整个世道皆是荒唐的。
她的人生经历全部都很荒唐。
陷入一种“我在做梦吗?我在别人的梦里吗?我错了,还是世界错了?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都是虚假的存在?”这样的空想中。
这类荒谬怪诞的质疑,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
九条若雨可也不想背上“疯子”的名声。
但现在……
“你疯了。”
望着窗外的青瓷,九条若雨抱住自己,说:“或者,我疯得更厉害了。”都看见幻觉了。
“什么疯不疯的?”
青瓷倒挂在树枝上,像只蝙蝠。
不知道她是怎么发力的,身体剧烈晃荡一下,就在空中划出半圆的轨迹,从倒挂变成了正立站着的姿势。
这——
如何做到的?
九条若雨不禁往窗户的方向走了两步。
“你的人呢?”青瓷问道,“她不该时刻跟在你身边吗?”
“保持端庄的礼仪是很心烦的。但是,我在她面前,她在我面前,都必须遵守这条规矩。”我们无从选择。
“倒不如彼此留点空间,各自轻松。”
九条若雨这么回答。
“确实,你看上去更轻松了,和之前她静静在一边旁观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青瓷点点头,然后跳到了离窗户更近的树枝上,伸出手,问:“既然这样,你要不要……走出去啊?”
这——
九条若雨产生了一种自己其实还未清醒的困惑感。
“你是在说,让我和你一起走吗?”这是什么禁书里的情节再现?
“一起走,也行。”
反正已经离开了九条的笼子,不如一步到底……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