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知肚明，囚笼之中
过了三个转角，坂上二郎看见一个静静等待的纤弱倩影。
那是属于侍女能布的身影。
她的动作很安分，没有因为心中焦急，就一副探头探脑、东张西望的姿态。
要知道，如此蹑手蹑脚的行为，放在板上家，会引来别人怀疑的目光。而在这个地方，被怀疑不规矩，是会要命的。
坂上二郎突然停住了脚步。
有点不想继续走过去了。
我还是转身就走吧，他这么想到。
假如我没有和约定的一样，及时出现在那个地方，告诉她，她的哥哥不会被贼人牵连的这个好消息，能布那么聪慧，多半能领会到发生了什么的。
板上二郎不想在她面前展露自己的无能。
即使事实会证明这点，对方最终也能得到消息。
可是……
只要不让自己亲口说出难堪之事，他就觉得，好像有了转圜的余地。只要不当面对质，一切仿佛就可以被抹去一样。
再说了，能布那么体贴的人，一定不会追问，让他窘迫的。
她向来听话。
而且，我也对得起能布了。
坂上二郎心想：我都为了她一个侍女，去面见威严可怕的父亲大人，反驳他的意见——这还不够吗？
就这样，他说服了自己，转身就走。
没有听见不远处传来了轻轻的叹息声。
“我听说，你为了一个女人，去顶撞自己的父亲。”板上家的主母问道：“二郎，有这回事吗？是下人们胡说的吧？”
“我哪有顶撞父亲……”
一开始，坂上二郎有点心虚。
但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只是阐述了合理的推测，语气也恭恭敬敬的，不能算是顶撞，至多只是和父亲交换了意见。
于是，态度又硬气了起来。
二郎正要解释一下，板上主母却直接打断，道：“那就好。”
“你的性子，再纯善软绵不过了，怎么会对自己的父亲不敬呢？我一听，就明白，是他们胡乱攀扯。”
“你不要伤心，也不必担心。母亲会为你处理好的。”
“谢谢母亲大人的关怀。”
坂上二郎眼睛一亮，继续推销自己的外贼论：“母亲大人，我还有一事相告：近来，家中失了很多财物，尤其是华服。我认为，这很可能不是家里的下人贪心，而是外面的野蛮人闯入偷窃，才造成的。”
“行了。”
板上主母喝了一声。
很快，她又软下语气，解释道：“都说人多眼杂。你也不想想，就算是外来人，怎么可能不惊动一个人，就进来呢？”
“……许是贼子武艺高强，能飞檐走壁，难以发觉。”
坂上二郎愣了一下，犹豫地补充。
“你是一定要和自己的父亲作对吗？他已经下了定论，你却就想着推翻。”
主母目光凌厉，质问道：“若你真的心有不甘，何不逮住那贼人，证明自己的能力？只会口头逞强，算不得本事。”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的。”
严厉几句过后，她马上话锋一转。
温温柔柔地说：“你啊，就是不太会表现自己的才能，总走弯路，还喜欢把人往好的方向想，容易被小人所乘。”
“你的父亲又性格刚直，听不太进去话，真是让我们所有人苦恼。”
听到这里，坂上二郎在心里连连点头。
他摆出了更加认真的聆听姿态。
“去证明给他看吧——抓住那个在此嚣张的贼人，免去家里人的忧虑，大家都会被你的能力征服的。”
“是的，母亲大人！”
板上二郎保证道：“我一定会做到，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等二少爷兴致冲冲地离开了，主母身边的老侍女赶紧扶住了自己的主子，给她按着穴位，缓解头痛。
“要不要在外面找个……”
主母挥挥手，拒绝了她的提议。
“演戏，除了那小子本身，还能骗得过谁？别太溺爱他了，溺子如杀子。”
“老子没死的时候，儿子永远是个孙子。”主母没好气地直言，“就算……没了，我的依靠，也不是这个一事无成的小儿子。”
“人生在世，可以平庸，可以虚伪，可以下作，但没有自知之明——”
她不禁嗤笑一声。
“夫人……”
老侍女露出担忧之色。
“你想说，毕竟是我儿子，对吧？”
主母摸着自己日益稀少的头发，幽怨地表示：“要不是从我肚皮里爬出来的，你以为就他这种个性，能活到今日？”
哪怕是老爷亲口下的命令，都没办法在这片狭窄天地中，保住自己儿子的命。
宅子外的人，还有广阔的天地可以探寻。
心中若是不顺了，就跑出去快活两天，解完气，再悠哉游哉地回来。
可这困在宅子内的人，就这么点地盘能争。岂不是只能深研一个方向的手段，死死抓住过于微不足道的权力？
聊胜于无。
“老爷要是性格宽和些，做个慈父，我也能尝尝当严母的滋味。”主母叹息一声。
谁不喜欢想骂就骂的底气？
这话说得叛逆，可唯一的听众，老侍女并没有对此表示异议，只是用崇拜的眼神看向自己的主人。
但主母也仅仅是空想而已。
哪怕真的如此，她也不会用强压逼迫儿子们成长的。
或许，这对孩子的成长有所助益。不过，万一对方不识好歹，暗暗生了怨气，自己的后半生怎么办？
孝顺的好名声，或许能防得住君子，但哪能防小人的处心积虑？
她可不认为，自己的儿子一定是那种让人心安的君子。
从根子上来说，她和老爷生出的孩子，本来就该是歪的苗，黑心肝的货色。
“大郎，如今也二十了……”
主母出神地想。
她的大儿子，本名当然不是叫大郎，没那么草率。不过，对于主母而言，生下大儿子的意义，也仅仅是让自己有个大郎罢了。
老爷啊，当了一辈子严父，苛刻至极，偶尔也该宽仁一下。
放手。
让儿子尽情发展，多好。
至于大郎，你会是个孝顺的孩子，哪怕是装，也得装得天衣无缝，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