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番外：一别经年
夏雨来的又又快，暖橘色的天边伸出一缕嫩枝，它被打得上下飘摇，硕大的雨滴乘着它跌落在屋檐上，再顺着读书声缓缓落地。
正红朱漆色大门上悬挂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上书房”。
“任贤勿贰，去邪勿疑。疑谋勿成，百志惟熙。”
孩童稚嫩的音色上伴着少年清冽的嗓音，混杂在雨声中，风声中，就连窗户上他们被烛光摇曳的身姿都变得分外生动。
穿着蓑衣的小太监在日暮时分提着灯笼，站立在上书房外，等到读书声戛然而止，他才小心翼翼的敲响了房门。
教四书五经的太傅脾气还算可以，要是换做另外一位在上课时间被打扰，也许早就把人轰出去了。
“奴才参见太傅大人，见过太子殿下，世子殿下！”
小太监没有进门，毕竟他的蓑衣后摆拖了一条长长的水渍。
等屋内的三人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才缓缓说道，“太皇太后想太子殿下了，今夜在宫中摆宴，太后也会来，您是否准备准备？”
太傅放下手中的竹简，已经做好了放人的准备，他事先看向自己的另外一位学生，却发现江图世子的眼底有一抹散不开的落寞。
“真的？母后也会来？！”
十岁的江斯奕眼底闪着星光，他这么问不是和太皇太后关系不好，就是因为太好了，才觉得惊讶。
毕竟她们母女俩关系不好，同台的机会就更少了，他作为两人的心肝宝贝，夹在中间难免不舒服。
小太监露出一抹微笑，抬头与兴奋的太子说道，“是的，太后娘娘也会来。”
江斯奕扬着小脸，刚想跟随着他出门，却冷不丁听到太傅的咳嗽声。
“咳咳！”
他这才想起还没与老师道别，他赶忙回身作礼，虽是绷着脸，语气之中却难免快意。
“学生失礼了，今日这堂课就上到这吧，太傅也早些休息。”
听到回应，江斯奕才一溜烟跑的没影。
“既然这堂课早早结束，老夫就不多讲吧，还余下些时间，世子殿下自个儿温温书？”
“好的，真是抱歉，打扰到了老师您的课程。”
江图收回自己留恋的目光，俯首充满歉意的说道。
太傅眼神动了动，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太谨小慎微了。
虽然他在这宫中也就如一朵浮萍般，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与太子不一样，他是客，太子是主。
“亦舒不必多礼，太皇太后的懿旨重大，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就像太子对他的称呼是太傅，世子对他的称呼是老师，他也更愿意亲近江图，所以喊了他的表字。
毕竟他与太子只能是君臣，与他更像是一对平凡的师徒。
在这如履薄冰的宫中，他们也更能心心相惜。
……………
慈宁宫中。
这里依旧是太皇太后的住址，至于太后，她如今还住在养心殿呢。
江斯奕刚踏足这里，小脸就被揉得通红，他在一句句夸赞中渐渐迷失自我。
那颗小脑袋是越扬越扬……
直到他不满足于太皇太后的亲昵，挣脱了她的怀抱，小大人似的说道。
“再过半月就是儿臣11岁的生辰，皇祖母不能再把儿臣当小孩子了。”
太皇太后眼底满是慈爱，稀罕的拉住了他肉嘟嘟的小手，“好，我们的奕儿长大了，都不要皇祖母了。”
“没有没有，儿臣可没这么想，只是…只是！”
江斯奕看着太皇太后揉眼睛的假动作，立马紧张的摆手，可惜词穷的他一时间只能做一个复读机。
太皇太后被他惹得破涕而笑，但也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幼稚的摆弄他，不然孙儿以后不亲近她了可怎么办？
“哀家宫里有个机灵的太监，听说会下什么西洋棋，奕儿要不要去试试？”
小孩子嘛，稀奇的东西总是很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在太子殿下期待的目光中，一位太监走上前来，摆出那副他从未见过的“玩具”。
黑白方块的棋盘上矗立着两个阵营的棋子。
江斯奕听完规则后就兴冲冲的上手了，可却遭遇了一次又一次的惨败。
终于在连输七局之后，脸色阴沉的他爆发了。
江斯奕随便走出一个棋吃掉了他的王后，在太监惊讶的目光中冷声道，“本殿下赢了！”
“殿下…规则不是这样的。”
太监才入宫没多久，懂得规矩，但看到同龄人…想着玩游戏应该没什么大碍。
毕竟要是换作老油条，第一把的时候就不可能会赢了主子。
“哼！在这里本殿下说的话就是规矩，你有不服气的份吗？”
太皇太后总算是注意到了这里的氛围，把自己的乖孙召来手边，对还在愣神的太监说道，“不懂事的东西，别来这碍眼！”
江斯奕看了看惶恐不安的他，心中的火气总算降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莫名的自信。
似乎在这里赢他都是一种羞辱，一种不聪明的做法。
“皇祖母～这个奴才让人好不开心，孙儿想罚他打板子怎么样？”
江斯奕用撒娇的口吻说道，眼神里再次流露出之前的那种兴奋。
太皇太后虽然是个温柔的人，但也拗不过自己的孙子，她对他分外包容与溺爱。
“的确是他不好，就拉出去打十五大板吧！”
她也没说多，这只是让那个太监受点皮外伤罢了。
但得到了肯定的江斯奕越发嚣张，他不顾太皇太后的拉扯就要冲出去看这副场面，似乎别人因为他的一句话受罚，让他感到分外愉悦。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难道吃饭还要就着血腥味吗？这奴才又犯了什么事？！”
偏偏在这时，姜琼羽姗姗来迟，她刚和大臣们商量完了国事，回来就看到了这样荒诞的一幕。
“都退下吧，哀家不想重复第二遍。”
“是！”
看着自己的“好戏”散场，江斯奕却没有感觉到生气，但他看着自己阴沉的母后，没来由的感到了一阵害怕。
“母后…是那个小太监惹儿臣不开心了，所以皇祖母才要罚他，母后别生气了，为了奴才不值得的。”
看着在外人面前嚣张，在她面前卖乖的江斯奕，姜琼羽感觉自己养了个假孩子。
明明平时自己也带着他的呀，怎么这脾气越跑越偏，这就被根深蒂固的皇权影响到了，还是说单纯随他爹？
“进来吧！”
姜琼羽没说什么，带头走了进去。
总之今天这顿饭，吃的可真是沉默。
…………
“母后要送给儿臣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带你出去玩，去外面住几个月再回来。”
“要带上皇祖母吗？”
“…她应该是不会的，毕竟你要和布衣住在一块。”
“布衣是什么？”
“就是你以后要保护的百姓。”
“为什么本殿下要保护他们？又不认识他们。”
“因为你住在皇宫里，是太子，享受了一切荣华富贵，自然要做好自己的责任，就像母后一样。”
“哦，可是还有母后呢呀，儿臣只要跟在母后身边，就好了。”
“哀家保护不了你一辈子，很快就要离开了，因为你已经是大人了，11岁了，不是吗？”
“收敛脾气，做一个明君，不然小心姜相把你干掉。”
“才不会，姜相对儿臣最好了，他老人家也最会夸儿臣聪明伶俐！”
“真是个双标的人……”
“母后你说什么？”
“没什么……”
总之，把你送走好好磨练磨练性格，这期间的安全有暗卫跟随，我也就放心了。
在这呆的实在是太久了，是时候该离开了，我替你铺平了所有的路，就像当年你父亲对我做的一样。
就算是一颗石子，经历了数万年的沉淀也会变得珍贵，但如果一件玉器没有经过打磨，他永远就只能在灰色的外罩里度日。
别随你爹，看看娘的性格…别做暴君，掌握别人的杀生大权是百姓给你的权利，不是你头顶上的王冠和血脉。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听懂了吗？
这是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等你读到的时候，母后应该已经离开了。
一别经年，这场大梦该醒了。
…………
一别经年，当已长成的江斯奕再次握住这封信时，他的心中只余下苦涩与怀念。
往后数十余年，他做到了母后让他做的一切，当年在外历经磨难，衣衫褴褛的他回宫后，也立即找那名太监道了歉……
可惜，他真正想感激的人，他的母后已然不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