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
楚留香连着撅断了十把桃木剑,挑了十个高手,脸上竟还是面不改色,甚至还挂着一丝微笑。
他虽然微笑,但慕容轻侯却是实在笑不出来的。
他脸色阴沉,看着楚留香的脸,简直好似想要把他杀了一样。
楚留香这样的人,自然有很多人认得,慕容轻侯这样的人,自然也有很多人认得。
他们两个,也恰恰好是见过一面的,那也的确不是什么愉快的会面。
当然,这一次的会面,简直更不愉快。
慕容轻侯沉着脸,一句话也没说,倒是那智秀大师的脸色变得特别难看,惊声道:“楚留香……你、你竟是楚留香?”
楚留香空着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楚留香也不过是个人的名字,大师又何必如此惊慌?”
说完这句话,他侧身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美人。
他只觉得怀中抱着一块冷玉,冷冰冰的,但却很柔软。
而霜浓的脸色也差得很,她身上本就有一种虚弱的病恹恹的气质,如今被十把桃木剑指着,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有些无力地把头搁在楚留香的肩膀上,用牙齿咬着下唇,见楚留香瞧她,她还强打起精神,瞪了他一眼。
霜浓:oao!
楚留香:“看起来挺精神的嘛。”
霜浓哼了一声,没理会他。
那智秀大师忽然喝道:“早就听说盗帅爱风流,最是怜香惜玉不过,今日英雄救美,果然名不虚传!”
楚留香勾唇一笑,道:“智秀大师一个出家人,为何说起话来三句不离女人?”
智秀大师大怒:“你!你!楚留香……你!”
慕容轻侯挥了一下手,智秀大师就闭紧了嘴巴,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慕容轻侯道:“香帅想救别的女人,我慕容氏自然不会碍香帅的事情,可香帅难道不知道,我慕容氏的公子,竟被砍掉了一条胳膊?”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道:“我只知道,慕容家公子的胳膊,乃是被双刀邓老二砍断的,你们不去找邓老二的麻烦,竟在这里找她的麻烦?”
慕容轻侯冷笑道:“邓老二自然也逃不脱。”
楚留香叹道:“慕容氏的公子当街调戏女孩子,非要女孩子坐下来陪他喝酒,如若不从,就要动手,这种男人,我们通常都会称之为恶霸。”
慕容轻侯淡淡道:“我慕容氏的公子,哪个女人不喜欢?哪个女人有资格拒绝?她既然得到了慕容家公子的青睐,竟还敢推脱,敢当中不买慕容氏的面子,这难道还不该死?”
楚留香:“???”
他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过于理所当然,以至于楚留香都觉得这位慕容侯爷是吹捧听得太多了,说一不二太久了,以至于连一点点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了。
其实一个人最怕的,就是陷入这样的境地。
一个人若是还虚伪,那起码说明,他知道什么是善良、什么是邪恶;但一个人若是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种话,那却说明,这个人已从根子里坏掉了。
楚留香还没来得及说话,霜浓已冷冷地笑了。
她冷声道:“慕容家的人若是看上了某个女人,那女人总该自己感恩戴德的往上贴,叫慕容公子亲自去拦,简直就是十分该死。”
慕容轻侯淡淡道:“难道不是?”
霜浓道:“不错,只可惜姓了慕容,也不过是草包一个,被人剁了胳膊,只知道在地上像猪狗一样的乱嚎。”
慕容轻侯脸色铁青,他没有开口,身边一个人却立刻尖利地开口喝道:“住口,贱人!”
慕容轻侯不看她,又对着楚留香冷冰冰地开口道:“香帅要与慕容氏作对?”
这慕容轻侯年轻时,慕容世家已要没落了,可经过他几十年的苦心经营,慕容世家在江湖上已重新崛起,说一不二,慕容轻侯积威日重,这江湖上敢于反抗他的人,已很少很少了。
这就是为什么昨天邓老二砍下慕容公子一条手臂之后那样慌张的原因了。
楚留香淡淡道:“真不巧,楚留香朋友多,敌人更多,多一个慕容世家,只能说是虱子多了不痒。”
霜浓:“噗。”
她居然笑了,好似觉得这话说的很好玩一样。
而慕容轻侯的脸色,就没有那般好看了。
智秀大师忽道:“楚留香!你怀中抱着个女鬼,已命不久矣了!竟还如此无知狂妄!”
慕容轻侯喝道:“闭嘴!”
智秀大师身子一缩,不敢说话了。
楚留香眯了眯眼。
其实楚留香早在看到那十把对人毫无杀伤力的桃木剑的时候就猜到了什么,但这慕容轻侯却是一个字都不肯说,顾左右而言他,只把昨天慕容博断了胳膊的事情拿出来说事。
他一定在隐瞒什么。
慕容轻侯道:“香帅也是为了御鬼残页而来?”
楚留香道:“这世上真的有这种东西?”
慕容轻侯道:“香帅若想要,老夫可与香帅共享此宝,只要香帅交出这鬼物来。”
霜浓冷冰冰地盯着楚留香。
楚留香无奈地笑了。
他对慕容轻侯道:“其实江湖人对我的许多评价,都不是很准确,但唯有一点,却说得准确极了。”
慕容轻侯道:“什么?”
楚留香道:“我楚留香的确爱风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慕容轻侯色变:“你怀里的可不是人,而是女鬼!”楚留香淡淡道:“鬼物又如何?在下拙见,有的时候人,反而比鬼可怕一万倍,侯爷以为如何?”
慕容轻侯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忽然大喝一声:“好!”
说着,他挂在腰间的那一柄剑,已然出鞘!
这是一柄极其锋利的剑,剑上带着森寒的剑气,竟比这冰雪与北风还要更冷、还要更寒。他的神色也已变了,这个锦衣华服的抖擞老人,忽然之间,就好似也已变成了一柄利剑。
这是杀人用的剑。
他已经决定杀死楚留香。
十柄桃木剑之后,还有十柄桃木剑,不仅如此,屋顶上也已出现了数十个□□手,这些□□□□中之箭,有铁箭、也有木剑。
即使多出了一个楚留香,这事情其实也没有那样糟糕。
慕容轻侯的武功,难道不能拖住楚香帅?
只要能拖住楚留香,这十柄桃木剑,难道就没有一柄,能戳到这森森鬼物的身上?
□□手在上,难道楚留香能旱地拔葱,逃之夭夭?
不得不说,这慕容轻侯能把将死的慕容世家重新壮大起来,也是有真才实学的。
楚留香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一般来说,他如果独自一人面对这种险境,必定还能谈笑风生,面不改色。
可问题是,今天他要救人。
若是救不出想救的人,只单单自己能逃脱,那算什么?
霜浓不同于其他人,只是被这一堆乱七八糟的桃木制品指着,就已虚弱异常了,更不要说是被划上一下、刺上一剑了。他带着霜浓,与这天下第二的慕容轻侯决斗,是否还能冲出这包围圈呢?
他只好叹道:“霜浓啊霜浓,你要是昨晚不走就好了。”
霜浓伏在他的怀里,没有说话。
半晌,她才道:“一样的,这老匹夫带了个老秃驴,总能找见我的。”
楚留香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他浑身的肌肉也都已蓄势待发了。
楚留香虽是一个随和温柔的人,但却也很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该打的架,就一定要打,还要狠狠地打,置之死地而后生地打。
正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惨嚎声。
这惨嚎声实在是太过于凄厉,只好似是这人在一瞬间受完了世间所有的酷刑一般,叫声简直已不似是人类!
但听到这声音,慕容轻侯的脸色竟是立刻就变了,变得惨白如纸,汗如雨下。
霜浓直起了身子,慢悠悠地道:“我听说,慕容轻侯妻子早亡,有四个侍妾,为你生下了八个儿子,可这八个儿子之中,却有四个都是傻子,让你失望极了,剩下四个,除了这最小的慕容博有习剑的天分,其他人更是平平无奇。”
慕容轻侯狂吼道:“你做了什么——!”
儿子的声音,父亲又怎能不清楚?
他已然听出,这声音正是他的爱子——慕容博。
慕容博竟已被倒吊在门外的一棵树上。
他的身边居然还有一只火把,这只火把刚刚熄灭,可任谁都能看的出来,这火把所在的位置实在是巧妙,竟刚好在慕容博断掉的那只胳膊的正下方。
这也就是说,这火把的火一旦着起来,就正烧着他那血淋淋的胳膊截面。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刚才那一声惨嚎是怎么样发出的了。
慕容博倒吊在树上,脸色惨白而扭曲,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水往下滴,只穿着一件寝衣,他本就发着高烧,还被吊在树上,用最严酷的刑罚去折磨,早已失去了昔日慕容公子的风度与气质。
他像一条蛆虫一样,在树上不断地扭动,整个人已状似疯狂,涕泗横流地哭嚎道:“爹!爹!救我……救我……!”
慕容轻侯这辈子最大的弱点,恐怕就是太爱儿子了,此时此刻,他竟是已脸色惨白,失声道:“你……你做了什么?!”
霜浓的脸上勾起了一丝残酷的笑意。
她缓缓道:“慕容轻侯,你知道你犯得最大的错误是什么么?”
慕容轻侯已说不出话来。
霜浓冷冷道:“你犯得最大的错误,自然就是认为,这宁阴镇之中,只有我一只鬼物。”
慕容轻侯登时色变,失声道:“这……这不可能……!”
至于为什么不可能……因为与李悦来决战之时,慕容轻侯已找到了克制鬼物的法子,他与智秀大师通力合作,将那御鬼残页之上记载的鬼物斩了个七七八八,只有一只绝艳的女鬼逃脱,带着御鬼残页消失了。
所以他一直认为,这里只有霜浓一只鬼。
而这御鬼残页……
御鬼残页上只记载着一只鬼,用处自然大大的减少,慕容轻侯之所以来,乃是因为他认为李悦来与御鬼残页之事,乃是他人生之中最失败的一件事,他身为慕容世家的人,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李悦来抢走了宝物,又被一只本应该听从驱使的女鬼设计,这实在是令他感到很屈辱。
所以,他才要杀死这只鬼,把自己曾经没有得到的御鬼残页拿回来。
但这里竟不只这一只鬼!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霜浓冷冷地道:“带着你的人滚出去!”
慕容轻侯一动不动,脸色铁青。
霜浓就打了一个响指。
刹那之间,那火把居然又着起火来,火焰升起,正正好灼烧着慕容博的断臂,一种令人毛骨悚然般的噼里啪啦声在他的耳边响起,慕容博惨嚎着叫爹,已再支撑不住了。
一个手下随从已狂奔了出去,要将慕容博解救出来,可一接近那棵倒吊着人的树,那手下随从却好似突然鬼打墙了一般,一步也踏不进去。
慕容轻侯牙呲目裂,瞪着霜浓,厉声喝道:“住手!住手!”
霜浓冷淡的脸上,简直没有一丝表情。
昔日慕容轻侯杀人之时,可曾想过,这些人也是爹娘生养的,也有自己的亲人朋友?
想必是没有的。
可轮到他自己的时候,他却如此失态!
霜浓淡淡道:“再不退出去,我请你吃你儿子身上的肉,都是熟的。”
慕容轻侯终没办法,只能咬着牙退了出去。屋顶上那一排□□手,也慢慢地退走了。
正在这时,刚才要去解救慕容博的那手下忽然一步踏到了树下,一脚就踢翻了那会自己着火的火把,楚留香眼疾手快,搂着霜浓,已冲天掠起,翻上了重重屋顶,疾驰而退。慕容轻侯气得发狂,夺过□□,连射十几发桃木箭。
桃木箭破空而去,其中一只,正正好刺入了美艳女鬼的肩头处,只听她一声惨叫,直接晕倒在了楚留香的怀里。
桃木对于鬼物来说,就像是五步蛇的蛇毒对于人类来说一样的东西。
不……桃木对于鬼物,应当说简直比五步蛇的蛇毒更毒,只要这桃木在鬼物的周围,鬼物就会自然而然地虚弱下去,若是桃木刺入鬼体,更是如烈火焚烧,痛不欲生。
慕容轻侯恨霜浓如此折磨他的儿子,这一回合,他就算输了,也不肯安安分分的输。
他数十年如一日的习武,准头、力道都是一等一的好,既然香帅都已把后背露出来给他了,他自然不会放过!
那头,慕容博已被解了下来。
他浑身都已被冻僵了,额头却滚烫得要命,一只本被包扎过的断臂,此刻却又被烧得到处都是血泡,血肉模糊。
慕容轻侯盯着儿子,只恨不得将那鬼物碎尸万段!
另一头,楚留香已抱着霜浓,回到了客栈之内。
霜浓脸色惨白,好似已失去了意识。
楚留香皱着眉,将人轻轻放在了榻上,伸手就撅折了那支箭的剑身。
他伸手,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的解开了霜浓的衣襟。
他与霜浓,其实不过两面之缘,只不过这两面之缘,却实在又深厚得很。楚留香一向是个聪明人,今日与那慕容轻侯对峙之时,得知了霜浓乃是鬼身的事情,他立刻便想起了早上刚起床时的那些怪事。
与她昨天那句“如果我是你,我就立刻离开这里。”
今天早上的那些怪事,必定是霜浓在逼迫他离开。
看来这宁阴镇之上,的确要发生一些大事了。
霜浓是鬼物,慕容轻侯是人类,可观慕容轻侯的行事作风,却比鬼物还要更凶狠、更可怕。
楚留香一向都是个心肠很软的人,那种情况之下,他又怎能不救霜浓。
如今人救回来了,但却……
他心中思绪繁多,手上动作却又快又稳,只想着先瞧一瞧,看一看,看看这箭头怎么才能取出来。
他不是没见过被箭射中的人。
而且,江湖人士,受伤流血,都是家常便饭,民间常说,久病成医,这话对江湖人来说,也是适用的,时常受伤,就是半个治外伤的大夫了。
楚留香自然也会些粗浅的医术,拔个箭头,并算不得多么难的事情。
这箭头,自然而言也是撕裂衣物贯穿肩头的,只普通的解开衣襟,自然是碰不到伤处的,楚留香眸色一暗,伸手就要去扯开衣裳,一只冷得像是冰一样的手,就覆盖在了他的手上。
楚留香手上的动作一顿,缓缓地将目光移到了她的脸上。
霜浓已睁开了眼睛。
她皱着眉,脸色果然如死人一般的苍白,就连那总是殷红的唇,也失去了应有的血色,鲜血已染透了她雪白的衣裳,楚留香的手一直都在伤口附近,手上自然也已沾满了她冰冷但黏腻的血液,霜浓这如冰雪般美丽的纤纤玉手伸手将他的手一摁,沾染上一些血,简直就像是被亵渎一般。
楚留香缓缓道:“你醒了?这一定疼得很。”
霜浓眯了眯眼。
她虚弱得厉害,整个人身上那种冷冰冰的气息也弱了下去,她的双眼有些无神,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虚弱地道:“你真的要看?”
楚留香叹气,道:“我总该帮你那这箭头□□,我这里有金疮药,你要忍一忍疼。”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好似带着一种奇异的煽动力,任何一个听见他说话的人,都好似会忍不住地落入他所设的陷阱之中。
霜浓竟缓缓地勾起了嘴角。
她疼得不轻,整个人虚弱得要命,这一笑,也十分勉强,可一个真正的美人,自是无时无刻不是美的,她这样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地卧在榻上笑一笑的时候,也有一种摄人心魂的美丽,楚留香心中一动,已忍不住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大而稳定、温暖而有力,本就是一种最好的支持。
霜浓却道:“你看了,可不要吓得睡不着觉,阿楚。”
楚留香的眼神动了动。
他没有说话。
他紧紧地闭着嘴,一个字也不肯再说,那只握着霜浓的手,却已缓缓地将她的手拉开了,他的另一只手扯住她被血沾湿的衣裳,用力一扯,只听撕拉一声,布料已被轻轻松松地扯开,露出了霜浓圆润的肩头。
肩头之上,一只箭深深的嵌入。
这本是他预想之中的画面,楚留香也见过比这血腥得多的场面。
可是,他竟然愣住了。
因为那只桃木箭,正在烧她。
字面意义上的“烧”。
桃木箭深深地嵌入这只鬼的鬼体,却好似一从寂静的火焰,自伤口处开始缓缓地蔓延,他赶回来的速度虽然很快,此事开始处理伤口也的确算不得晚,可那桃木箭的毒性,却已经蔓延开了,此时此刻,她肩头上的皮肤,竟是被一层一层地烧没了,露出血肉模糊的内里,还有森森的白骨。
一个绝世的美人,拥有如玉般的身体,这身体昨天夜里,还被楚留香搂在怀中,他温柔的手也曾轻轻抚过这白玉美人,他的目光也曾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将她上上下下、从里到外的欣赏了一遍。可……可仅仅在不到一天之后,这美人的皮肉,竟已被残忍的损害了。
就在他愣神的这片刻之间,被灼烧的痕迹,就已烧上了她如天鹅般的脖颈。
霜浓的神色痛苦不堪,她纤细的身子也已发起抖来,手紧紧地攥住,牙齿紧紧地咬住了下唇,却不肯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
她甚至咬着牙道:“那慕容老匹夫想这样对我,我就先烧他的儿子!”
楚留香的心忽然也被刺痛了。
那桃木箭头,会完全的杀了她!
楚留香心下一沉,已不得不动手了。
他伸手就抓住了那根桃木箭头,沉声道:“你忍耐一下。”
说着,他的手骤然用力,将那桃木箭头生生拔出,刹那之间,霜浓的眼睛都瞪圆了,她的脸色煞白煞白,牙齿紧紧的咬住下唇,好似要把自己的嘴唇都给完全的咬破一般。
她实在有一种非凡的烈性。
楚留香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店小二来敲门了,楚留香进门之时吩咐过的热水与毛巾,终于送来了。
楚留香要为霜浓清洗伤口。
桃木箭头被拔|出之后,她肩膀上的伤口,自然也就不再扩大了,只是这伤口现在看来,却实在是狰狞可怕,皮肉被一层层的烧去,留下森森白骨。
楚留香再看一眼咬着自己嘴唇的霜浓,忽然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忽然伸手,捏住了霜浓的下巴。
谁都知道,楚留香是没有惯用的兵器的。
但是这却并不是说明,他没有武器。千万莫要忘了,“白打”也是十八般武器之中的一种。
所谓白打,自然就是赤手空拳,手上功夫了得。
楚留香的弹指神通神乎其神,他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自然也是举世无双的兵器。他的手指极其有力,对力道的掌握又已出神入化,一个奄奄一息的姑娘,自然轻易就被他抬起了下巴。
霜浓已经失去了她往日的那些冷冰冰的傲气,被迫抬起了下巴。
她的脖颈如天鹅一般的纤长美丽,被楚留香残酷的强迫着露出最脆弱的地方,只好似一只被献祭的洁白羔羊一般,楚留香手上忽然一用力,她竟被迫张开了那张殷红的小嘴,双眼之中闪出了几分震惊之色,又好似已觉得屈辱至极,眼中闪出了一丝泪光。
楚留香却叹道:“你莫要再咬自己的嘴唇了,咬出血来可可怎么办?”
霜浓一句话也说不出。
下一秒,楚留香就把自己那只极其珍惜的、绝顶高手的手给奉上了。
他勾唇一笑,冲着她眨了眨眼,笑道:“既然是我带你逃的,让你受伤,就是我的疏忽,你若是实在疼得很,那就冲着这只手发脾气的,可千万莫要把自己咬坏了才是。”
霜浓:o-o
她现在看上去又像是一只睁圆了眼睛的雪鸮了。
但是下一秒,她就毫不客气地、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了楚留香的手上。
楚留香倒吸了一口冷气,发出了“嘶——”的一声。
饶是如此,他却好似很甘之若饴的样子,只是脸上又浮出了几分无奈地神色,低头开始在她的伤处撒金疮药了。
她的伤口创面很大,又不是人类,自然古怪的很,他的金创药一共就带了两瓶,都快撒完了,霜浓的血还是一滴滴地往下流,他没有法子,只能令店家送来煮过晾干的布条,试着先包扎一下。
霜浓已松开了他的手。
楚留香的手上,自然也留下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
……他只能庆幸这个不太客气的姑娘总算没把他手上的经脉给直接咬断了,要不然,这天下以后可能就再没有楚留香这个人了。
伤口虽已包扎了,但霜浓不是人,桃木伤鬼的逻辑和刀剑伤人的逻辑却并不相同,想也知道,她的伤口不会就这么好了。
而且那慕容轻侯,想必是不会轻易放过霜浓的。
霜浓小脸煞白,虚弱至极,伏在榻上,一句话也不说,她的红唇之上,一缕血线慢慢地蔓延下来,从她的下巴滴落在她苍白的脖颈之上。
楚留香凑近了她,轻声唤道:“霜浓?霜浓?”
霜浓恹恹地抬眼,瞧了他一眼。
楚留香嘴角带笑,只道:“这是我的血?”
阴间的鬼受了伤,自然要从阳间的人身上补回来,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盯着楚留香,舌头忽然缓缓地舔了舔,把自己唇上沾染的、属于楚留香的血,悉数都吞入了肚子里。
血,本身就代表着一种人的活气。
死人吃了活人的血,自然也就能多一口气。
她本浑身冰冷,痛不欲生,这一点炙热而粘稠的血,顺着她的喉咙往下,却像是一点小小的火苗一般,令她已快死去的鬼身忽然之间又恢复了一点活力。霜浓眯着眼,脸上忽然浮起了一丝病态的潮红色,见楚留香凑过来,已忍不住紧紧地盯住了他。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眼神,凶猛而危险,带着来自另一个未知世界的阴冷、神秘,又有一种本能的、仿佛野兽一般的碧光自她眼中闪过。被这种眼神盯住的时候,楚留香忽然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已颤栗着竖起来了,一层一层的颤栗,已令他的肌肉忍不住的收紧和抽动。
楚留香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凑近了她,盯着那对危险的眼睛,哑声道:“好姑娘,你在想什么坏事呢?”
霜浓没有说话。
她只是低下了头,用自己能动的那只手,去把楚留香那只流血的手给抓了起来。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就遮住了她的眼神,这令她显得有些乖巧、乖顺得过分了。
她在吃血。
一点一点,一丝一丝,把他手指上的、手掌上的血全部都吞进肚子里去了,认真的好似一个才七八岁的小姑娘,正在吃一支红艳艳、甜丝丝的糖葫芦。
楚留香动也没动,一双漆黑的眼睛正盯着她看,慢慢地,他的眼神竟已有些转暗了。
……不要用这样的表情啊。
他有些无奈的想到。
半晌,他手上的血已全部没了,霜浓却还低着头,抓着他的那只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手。
楚留香哑声道:“你在做什么?”
霜浓道:“在等。”
楚留香道:“等什么?”
霜浓认真地说:“等血珠再渗出来。”
楚留香:“…………”
楚留香噗嗤一声笑了。
他那只手轻轻一用力,就挣脱了霜浓冷冰冰的手,霜浓的视线直勾勾地追着他的手抬起来了,楚留香眼角含笑,忽然伸手抹了她嘴角一下,只道:“这里还有一点。”
霜浓睇了他一眼,非常诚实地张口了。
真是个……
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本以为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姑娘,谁知性子却如此暴烈,本以为性子暴烈如火,如今却显得有点乖、有点可怜。
楚留香心中一动,忽然侧过头去,吻上了她的脖颈。
霜浓眯了眯眼,没说什么,竟还顺从地抬起了脖子,下一秒,楚留香忽然又凑上来,吻住了她的红唇。
这是一个充满血腥味的吻,楚留香的舌尖上,竟也有一滴血。
他不是禽兽,姑娘重伤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干一些很不得体的事情,这个吻十分的浅淡,只在片刻之间就结束了,楚留香抬起头,微笑着道:“你脖颈上也有一滴,我也替你取来。”
霜浓软绵绵地躺在榻上,一句话也不说。
半晌,她才道:“我不是人,是鬼。”
楚留香笑道:“难道我看起来像是个聋子?智秀大师的嗓门大得很,我还不至于听不见。”
霜浓皱了皱眉,盯着楚留香。
楚留香道:“你看着我的眼神,好像你不是鬼,我是鬼一样。”
他的语气简直轻松极了,竟然还有心情同一只女鬼开玩笑。
霜浓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终于有那么一点点改变了,她看起来好像有点困惑。
她开口道:“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救我?甚至与我待在一个屋子里?”
楚留香端起了桌上的酒杯。
他是个很喜欢喝酒的人,住店的时候,自然而然也会叫上一壶酒放在桌子上,这里很是贫瘠,店家酿的酒自然而然也就不如他平日里喝的那些了。
酒是烈酒,一口下去,只让人觉得酒气冲天。
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道:“难道我朝有律法规定,人不能救鬼?人不能同鬼待在一间屋子里?我还亲了鬼,难道你们鬼界有阴差,要因为这个抓了我?”
霜浓:o-o
她又一次上下打量了一番阿楚。
阿楚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周身总是有一种既轻松、又愉快的气质,说出来的话既不会让你觉得太过生硬、又不会让你觉得殷切得过了头,他的脾气好似是有一点小孩子气的,但同时又非常的沉稳,即使是面对数十个要取自己性命的人,也能面不改色、谈笑风生。
……他的确是,人中龙凤。
霜浓转化了话题,道:“你叫楚留香?”
楚留香微笑:“不错。”
霜浓冷冷道:“那你为什么要骗我自己叫阿楚?”
楚留香:“…………”
霜浓姑娘的注意力还真不是一般盖得。
他只好摸了摸鼻子,非常自然地道歉:“抱歉。”
霜浓伸手去把玩自己的头发,没有说话。
她又躺下了,好似有些困倦。
白天她本来就很虚弱,更不要说还受了伤,吃了活人的血之后,这伤口似乎是好上那么一点了,可一动之下,还是疼得厉害,那森森的白骨,恐怕还露在外头呢。
鬼物不能碰桃木,这桃木箭刺入鬼体,自己是决计没有可能取出的,倘若真的让这东西一直在这里,恐怕再过个一会儿,她整个人都要被烧成一具森森的白骨了。
天色已渐渐地暗了下去,夜幕又要降临了。
霜浓昏沉沉地睡着,忽然感觉自己被一个人搂进了怀里。
这个人的怀抱是炙热的,手臂是结实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郁金香的香气。
是楚留香。
他竟然在轻轻拍的霜浓的背,还带着她摇了摇,好似在哄她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