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李鱼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她脸上已惨白一片,嘴唇也在瞬间褪去血色,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好似是因为羞愤,又好似是因为震惊。
她瞪着一点红,失声道:“你、你……为什么?”
她不明白,为什么?
一点红喜欢她,她也喜欢一点红,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一点红时常看着她的眼神里,都会有那种炽热到恨不得吃人的……他难道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么?!
她知道一点红心有顾忌,可是……可是,事已至此,他下手的理由已如此的充足——他在保护她找到仇人的过程中中了药,而她又愿意献身,这理由如此充足,已足够让他放弃那些不必要的道德心了!可……可为什么?
为什么他竟然抗拒至此?
还有他说的那句“我不需要你来可怜我”,又是什么意思?
一点红对旁人狠,对自己也狠,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剑戳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只觉得剧痛冲天而起,失去的理智渐渐归位,他的浑身都已汗湿了,那股潮湿的热意还在一股一股鞭打着他,将他整个人都打透。
李鱼倒在地上。
她看上去那么震惊,那么伤心,那么……不知所措。
一点红的心忽然也已被刺痛了。
他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剑,另一只手却只将自己的脸罩住,他垂下了头,只觉得汗湿的碎发已黏在了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可笑得要命。
一点红嘶哑地道:“你不必做这种事情。”
是的,她不必。
或许,她的确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的。
可是那块玉佩……
那块玉佩的主人,践踏了她的真心,她恨得要死,又爱得要死,所以才会在看着那块玉佩的时候,露出那样复杂的表情,他帮助她寻找仇人,或许,她正是出于感激,或者是……或者是不得以而委身的。
这样子的委身,他不要。
他不屑的要!
李鱼却丝毫不懂他心里这些惊涛骇浪般的想法,她咬着嘴唇,脸色苍白,眼角似是都泛起了红,只道:“难道你以为我不愿意,只是委曲求全?”
一点红冷笑道:“难道你不是?”
李鱼这下真的震惊了。
难道她的喜欢还表现的不够明显?
她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什么?”
这样的反应,落在一点红的眼里,却已成了心虚的表现。
他心头忽然火起,厉声道:“那玉佩的主人,那个漂亮的和尚,才是你的爱人,是不是?你想杀他,我帮你杀!这是我还你的恩情,不用你委曲求全,明明不想,还要勉强自己,你在侮辱我么?李鱼!”
李鱼:“…………”
李鱼呆滞了。
他、他在说什么自己听不懂的话……?
再一看一点红,那张惨白的面庞之上,眼眶已是通红,好似在忍耐着什么极大的痛苦,又好似心已碎掉。
他的心的确已经碎了。
这些天他一直都在一种痛苦中煎熬,因为他一方面想要李鱼,一方面又很纠结,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只是出于男人的征服欲想要得到一个绝世美人,还是真的已爱上了她。
而现在,他已彻底明白,自己已真的爱上李鱼了。
得到她的机会近在咫尺,只要他卑劣一些,装作对她的心事一无所知,他们之间就会变成那种亲密的关系,他以后会好好的对待他,天长地久,她或许就真的会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了。
可他竟做不到!
他只要一想到李鱼是为了那个她恨极了的和尚才这样做的,他就恶心得恨不得呕吐,又好像咽下了一枚又酸又苦的果子,苦涩一直从嘴里泛到心中。
在这个瞬间,他已明白,他已爱上她了。
或许是因为她过分美丽,或许是因为她过分温柔,或许是因为她过分活泼。
而或许只是因为,她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就这么出现了。
“爱”这种东西,本就是让人难以捉摸的,有时候它发生了,身处其中的人还在懵懵懂懂。
现在他已经懂了。
他的脸又扭曲起来,露出一种似笑非笑,似苦非苦的表情来。
一点红把事情说透了,把关系的遮羞布扯碎了,已做好了二人关系彻底决裂的准备。
他看着李鱼震惊地神情,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嘶声道:“你听明白了么?”
李鱼道:“你、你……”
一点红冷冷截口道:“你既听明白我在说什么,就快出去,这里不需要你!”
李鱼的眼圈红了。
她忽然恨恨地捏紧了拳头,大声地道:“这里不需要我?这里难道需要别的女人?”
一点红冷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不祸害你,我也绝不祸害其他女人一根头发丝!”
李鱼忽然扑了过来,“嘤!”的尖叫了一声。
她简直连眼睛里都发红了,啊呜一口,张嘴就咬,一口叼住了一点红苍白的侧脖颈,发狠似得伤害他。
这傻子!这傻子!!这傻子!!!
小狐狸要用自己尖利的犬齿咬死他个大傻子!!!
一点红……
一点红人已经惊呆了。
李鱼性子虽然活泼,但又很温柔,一向都是一个如水般可爱的女孩子的,从来没有向现在一样凶狠过,他对李鱼丝毫没有防备,又自己戳了自己一剑,猝不及防,被她一口叼住了脖子。
她牙尖嘴利,两颗尖利的牙齿,已刺破的皮肉,恶狠狠地锲住了他的脖颈,一种尖锐的疼痛一阵一阵的袭来!
刹那之间,一点红只觉得自己像是个被野狗叼住的猎物一样,高昂着脖子,简直已痛苦到了极点。
他的声音都好似已变形了:“你做什么?!!”
李鱼的嘴没空说话,只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阵一阵“呜——呜——”的低吼声,好像在示威、又好像在泄愤。
现在倒是她看起来比较像兽类了。
一点红彻底震惊了。
他现在反应过来了,其实已经可以一把掀飞李鱼了。
可他现在中了药,力气虽大,却已经无力再精妙的去控制力道了,刚刚那一下,他知道自己摔疼了李鱼,现在是怎么也不敢掀翻她了。
他简直口不择言,声音发抖:“你……你做什么?!你是狗么?”
李鱼一听这话,气得脑子“嗡”的一声。
她一下子松口,瞪圆了眼睛,尖叫道:“我怎么能是狗那种蠢东西!!!嘤!!!”
她可是狐狸!!
高贵的赤狐姐姐!!
一点红:“…………”
你这重点不对吧?
他说不出话来,又见李鱼气得都炸毛了,心头一软,忍不住道:“我不该说那些话,你快走吧,我没事。”
李鱼却还是瞪着他,好似想把他揍成个发面馒头。
她的嘴唇发抖,骂道:“你……你这个瞎子!我自认识你以来,你是怎么以为我喜欢了别人的?!你若不是个瞎子,就是个大蠢驴!”
这些日子,她心中喜欢一点红,不知暗送了多少秋波,又不知卖了多少娇、放了多少媚。本以为他只是被道德心弄的有点不敢下嘴,谁知这瞎子竟以为自己喜欢旁人,喜欢的还是那个秃驴!!
气死狐也!
一点红一听这话,也觉出点不对劲来。
他的表情古怪,哑声道:“你……你不喜欢那和尚?”
李鱼冷冷道:“他差点打死我,我恨不得要把他剁成十八截扔去喂狗,难道你觉得这世上的恨就只能是因爱生恨?”
一点红说不出话来。
屋子里静得要死,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半晌,他又涩然道:“那日我看到你在看那块玉佩,表情甚是复杂,眼中有绵绵情意。”
李鱼:“…………”
你这观察力这么细致,怎么不多想几步呢?!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看那玉佩,只想起我与他的深仇大恨,恨得不能自己,却又复而想,正是因为这段仇恨,你才出现在我身边……”
她乜了一点红一眼,实在余怒难消。
一点红却已愣住了。
一点红的大脑,忽然好似已是一片空白。
他本是满心凄苦,以为自己是那话本子里惨兮兮的男二号,对那和尚,又恨又妒,如今却峰回路转……
本以为只是勉强应付他的美人,被他的榆木脑袋气成了只炸毛的小狐狸,恶狠狠地要上来咬人。
她一本正经、急火攻心地同他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的,我那时候只是因为想起了你,眼中才流出了湿润的情意与爱情啊!
他的手忽然就颤抖了起来。
现在若是要他握剑,他一定也已握不稳了。
一个以剑法而闻名天下的绝世剑客,竟有一天握不稳剑了,你说这奇怪不奇怪?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已溺水了,溺在了一种狂喜的大潮之中,简直已呼吸不上来。
他只觉得自己的胸膛满得要爆炸了。
但他竟还是有点不可置信。
他的声音都好似在发抖:“可你……可你今日却带着那块玉佩来赴宴的。”
若真是恨得要死,她怎么会把仇人的玉佩挂在身上?
李鱼又乜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道:“那还不是因为,你给我买了头上带的东西,却没买身上的配饰么?我头上带着那么好看的珠花,身上却没东西配,岂不是寒碜得很?”
小狐狸说的是实话,小狐狸的逻辑就是这么清奇且合理,小狐狸就是这么没心没肺。
一点红又苦涩地问:“可你、可你那日说要与我做义兄妹。”
李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一边狂笑,一边道:“你这傻子,难道你不觉得,正是因为你我乃是义兄妹,这样子起来,才格外的刺激,格外的好玩么……红哥哥,你怎么不去瞧一瞧,我给你的那帕子里头,到底有什么?”
一点红紧紧地盯着她。
她开怀极了,眼角都笑出了眼泪,她苍白的面庞之上,也浮出了一些愉悦的嫣红,好似晚霞晕开,牡丹斗艳,美不胜收。
他盯着她娇美的容颜,好似渐渐已迷醉了。
他缓缓地伸出手来,将自己一只贴心放在心口处的帕子拿出来。
那帕子素净,跌的方方正正,日夜被他奔涌不息的血气所滋养,带着微微的热,他打开那帕子,手也好似已不稳了。
素净的帕子上,有一方嫣红的痕迹。
那是一枚……唇印,像是蔷薇的花瓣,颜色自然比她唇上的颜值要淡上几分,印在素净的帕子上,竟也别有一番风情。
她那日要赠帕,却叫他转过身去,原是借着这个时间,在这一方素净的帕子上,落下这样一枚嫣红的、热情的印记。
有句诗是这样说的——
“黛眉印在微微绿,檀口消来薄薄红。”
说的便是那风月场上的女子,会将自己的眉与唇印在帕子上,送给心仪的男子。
这帕子被一点红日日放在心口处,如今知道这帕子里藏得是什么,便只觉得好似是自己的心口,日日夜夜在被李鱼那张檀口亲吻,他的心脏忽然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就连指尖,都忍不住因为激动而蜷缩起来。
他的确不懂风月,但即使是不懂风月之人,这般大胆的暗示,也绝不可能不明白,否则,他就不是男人,而是太监了。
他紧紧地攥住了那帕子,紧紧地盯凝住了李鱼。
李鱼笑了半晌,终于笑停当了,和一点红厮打了一翻,她是头发也乱了,珠花也歪了,看上去钗横鬓乱,美艳不可方物。
她含笑道:“现在你还要说,是我可怜你么?”
一点红嘶声道:“不说了。”
李鱼又道:“我若是看到一个男人,就要这样可怜他一番,你信不信,给自己身上戳上十八剑躺在我家门口的男人,都能从这里躺到长安城啦。”
一点红深深地凝视着她。
他那一双死灰色的眼眸之中,也流淌出了一种柔情。
他哑声道:“我信,我当然信。”
李鱼被他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也忍不住心头一动,娇声道:“那若是真的有男人把自己戳上十七八个血窟窿,往我要经过的路上一趟,你要怎么办?”
一点红眼中仍带着柔情,嘴角已挂上了微笑,说出来的话却可怕得很:“我就再送他一个血窟窿。”
这一个附赠的血窟窿,一定是在咽喉的要害处,也一定只会流出一滴鲜血来。
李鱼又甜甜蜜蜜地笑了。
一点红看着她,忽然问:“刚刚……你摔得疼不疼?”
李鱼刚刚凑过来,他一下子便把她推开了,还将她推得重重跌倒了。
他已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手那样重。
……但这个时候,他根本已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
李鱼摇了摇头,却道:“不打紧的,我知道……你是好意。”
她又变回了那个温温柔柔的李鱼。
一点红脸上的肌肉却也抽动了起来。
他往自己腿上戳的那一剑,的确很好的令他清醒了过来,可惜这药性实在是暴烈,即使他还在流血,他也已开始觉得手心发汗了。
……他总不能再往自己腿上戳个洞,这戳来戳去的,下药的敌人没想要他死,他自己先死了,那下药之人估计乐得能把肚子都给笑破了。
李鱼也已看出了他正痛苦得不轻。
她忽然抱住了一点红,一点红的手臂也忽然搂住了她的腰肢。
他身上仍穿的是他的黑色劲装,李鱼身上穿着那件青色如莲花般的衣裙,他的手臂那样结实,又那样炙热,紧紧地搂住了她,只让她有一种错觉,好似这条青色莲花衣裙和他的黑色劲装,都已被他的血所点着了,烧没了!
她的玉臂白的发光,已攀上了一点红的脊背。
一点红的脊背也在瞬间弓起,好似一只豹。他贯穿背部的脊柱,也已从薄薄的皮肉下面凸起起来,李鱼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他一个一个的骨节,像是九节鞭一样,贯穿他的身体。
他真好,李鱼想。
他真好。
一切似乎已明了了。
一个苦苦挣扎的男人,和一个美艳绝伦的女人,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也已互通了心意,知道他们乃是郎情妾意,心心相印的一对儿。
可一点红却忽然调整了三个小周天的呼吸,勉强稳住了心神。
他紧紧搂住李鱼的那条胳膊,忽然艰难地放开了她,嘶哑地道:“……不行。”
李鱼:“…………”
这又是为什么啊!!!
再一看一点红,他脸上的表情虽狰狞,双眼之中,却透露出一种比雪山之巅更坚定的意志来。只让人觉得,他若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这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撼动他的决定!
即使是李鱼也不行!
李鱼震惊地道:“不……为、为什么呀?”
一点红手臂上的肌肉一条条的凸起,摸上去像是钢筋铁骨,却又烫得惊人。
他哑声道:“我中了药,没有理智,怕要伤你。”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是个怎么样的货色。
在鲜血和死亡之中长大,即使讨厌杀手这份儿工,却又止不住的因为鲜血的刺激而感到兴奋,他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残忍、多么的酷烈……这本就是他的本能,即使他爱上一个女人,这野性的本能也是改不掉的。
这本就是一种可怕的本能。
而李鱼……
李鱼身娇体软,骑个马都能难受成那样,此时此刻他又是这样的情况,连推开人的力道都掌握不好,若真的随了她的意思,又……又怎么能忍住不伤害她呢?
在酷烈的本能之下,他还有一颗尽力抑制自己的心。他不愿伤害李鱼,他们已互通心意了,不急于这一时。
而李鱼却忽然怔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在这个时候,还在思考这样的问题。
她忍不住道:“……难道你不难受?”
一点红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嘶声道:“我只捱过,你……你出去吧。”
李鱼的犟脾气上来了:“我不出去!你这个样子,要我怎么出去?”
一点红瞪着李鱼,李鱼也反瞪着他,二人大眼瞪小眼,半晌,一点红忽然冷声道:“那我就再给自己来上一剑,我只不信,这药能让我没了理智!”
说着,他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将刺在他腿上的剑猛地拔出,然后又反手朝自己的胳膊上恶狠狠划去。
李鱼大惊,慌忙去抓他的手。
她已快气死了。
这男人犟起来,简直像一头犟驴,随时随地都要尥蹶子。
她的双手已握住了他攥剑的那只手,一点红的拳头紧紧地攥着,手背上青筋暴起,却诡异地停在了原处。
那双灰色的眼眸,也已落在了她的身上。
李鱼忽然只觉得五味陈杂。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男人,也从来没有想过这种男人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她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头犟驴。”
一点红的声音已近乎嘶哑:“李鱼……”
李鱼嫣然一笑,轻巧地从他的怀里跳了出来,一点红如释重负地叹息着,目光却紧紧地跟着她,好似已有些痴了。
李鱼道:“你就打算这样死撑着?”
一点红缓缓地点了点头。
李鱼又道:“你……哎,我去叫水,或许泡在冷水之中,你会好受一些。”
说着,她便已出了门,唤来了店小二,只叫他去弄一盆冷的洗澡水来。
不过一会儿,洗澡水就送来了,一点红眼睛都不眨一下,站起来就跳进了那桶冷水之中。
他身上还穿着黑衣,腿上还有剑伤,一入水之后,黑衣瞬间被水浸透,沉重而冰冷地贴在自己身上,腿上的伤口也在瞬间刺痛起来,令他抬高了脖颈,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声。
李鱼就站在他旁边叹气。
她嘟囔道:“自讨苦吃。”
一点红竟还有余力笑一笑,他歪在浴桶之中,脸色愈发的惨白,唇上也愈发的没有血色了。
李鱼又开始叹气。
她走到一点红的跟前,没好气地道:“把胳膊伸开。”
一点红冷静下来之后,简直格外的乖巧,李鱼这样说了,他就乖乖地把自己的双臂伸展开来。
李鱼上去就解他的衣襟。
他喉头滚动,却没有半分动作,只道:“你做什么?”
李鱼睇他一眼,气鼓鼓地道:“穿着衣裳泡冷水澡?红先生,你的体格可真是好得很。”
她看起来好似很羞涩,可是手上动作飞快,眨眼之间,一点红的上衣就已被解下,露出惨白而结实的上身来,小狐狸拎着那件吸饱了水的外衣,还泄愤似的甩了两下,甩了一点红一脸水珠子。
一点红受了这莫名其妙的一脸水珠子,也不生气,只是无奈地低笑了两声,复而又在水中运起功来,想就这么捱过这痛苦的一夜。
李鱼也不肯出去,她窝在屋子里的榻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一点红闭眼端坐在冷水之中,面色上浮出病态的红,偶尔神色狰狞,却连一下都不肯动。
小狐狸再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望果子而兴叹。
同时,她的心里又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或许是被爱的感觉,亦或许是一种……有点想要退缩的感觉。
狐妖与人,天壤之别。
所有的狐妖都口口相传,找人类修炼可以,但千万不要长久的同人类厮守在一起,若有一天松懈了,露出了狐狸尾巴,到时候爱人变仇人,又该怎么办呢?
……一点红爱她。
他宁愿把自己泡在冰水里头,宁愿给自己在自己的腿上戳上一个血窟窿,也不愿意去伤害她……即使这伤害是她暗示的、默许的。
这世上的男人哪里会有这样的呢?一个个都是色中恶鬼,随时随地变着法儿的要引诱女子,或者直接用暴力来强迫女子。他们面上一个个温文尔雅、嘴上一个个仁义礼智信,其实都是假的。
女子于他们而言,或许是像华美的花瓶,可以装饰屋子,或许是用来玩乐的物件,不需要半分尊重。
哪里会有为了不伤害一个女孩子,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的人啊……若是别的男人看见了一点红,指不定要骂他是个傻子呢。
李鱼瞧着他,眼中的柔情已快要滴落。
但随即,她神情又是一暗,忽然有些不安起来。
……若有一天,她在一点红面前露出了狐狸尾巴,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会不会觉得她欺骗了他?
若是他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么热烈的投入他的怀抱,只为了修炼,那他是不是会更生气,更难过?会不会要提剑杀她?
李鱼忽然打了个寒颤。
她忽然想,若是自己是人类,如今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或许,在深陷其中之前尽早离去,才是正道,她想修炼,大可以再去找其他人……
可——
可是——
可是见过了他,现在李鱼看任何男人,都只觉得食之无味,甚至都有点脏眼睛,又哪里能忍住这种恶心去找别人呢?
而且……
而且一点红还受着伤,今天这一剑,总归是他为了自己戳的,她不能走,不能就这么走了!好歹也要等着他康复才行。
李鱼给自己找了一个这样的借口,终于心安了下来,把自己团成了小小一团,裹在被子里小睡了一会儿。
直到第二天天亮,一点红身上的药性才渐渐消退。
这时,他已快虚脱了。
也不知道那个下药之人到底和他们有多大的仇,这一晚上,只令他恨不得登时死去,痛苦得死去活来,而榻上的李鱼又一步不肯离开,还很放心的呼呼大睡了!
一点红就好似一头饿极了的狼,明明已经饿得眼冒绿光,明明鲜嫩的猎物就在眼前,毫无防备,可他偏偏不能动,一动也不能动!
鬼知道这段时间他是怎么捱过去的。
他缓缓从冷水之中站起来。
这时候,他浑身都狼狈不堪,头上、身上全都是冰冷的水珠,他惯常梳的高马尾湿淋淋地贴在他苍白的背上,脸色早已经因为在冷水中浸泡了数个时辰而变得惨白一片,唇上也连一丝血色都无。
他并不在意这些,抬腿跨出了浴桶,寻了一块毛巾给自己擦拭身体。
正擦拭之间,一双玉臂忽然又从后面绕了上来,像是藤蔓一样地缠上了他。
这自然是李鱼的手。
李鱼醒来,走过来,环住他,一点红耳聪目明,又哪里能听不见呢?
他虽背对着李鱼,却什么都知道,也不躲,就等着她过来抱他。等她真的抱住他的时候,一点红的嘴角,也缓缓地勾起了一丝微笑。
她惯常喜欢这样搂搂抱抱的,可之前她抱住他的时候,他一边觉得满足,一边却又觉得酸涩不已。如今二人将话说透了,她再一抱,他浑身上下,就只剩下满足了。
他的一只手,已覆盖在了李鱼的手上。
一点红柔声道:“我吵醒你了?”
李鱼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背上拱了一拱,好似是点了点头。
一点红嘴角含笑,只道:“抱歉。”
李鱼也低低地笑了。
她只问他:“那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一点红一下回过身来,已将她拥在了怀中。
他哑声道:“你想怎么罚我?”
李鱼的一只手,已压在了他的后脖颈上,轻轻往下一拽,一点红就顺从地低下了头。
他一夜未眠,饱受苦难,此时此刻,竟还精神抖擞,一双狼眸闪闪发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
李鱼心中一动,已忍不住踮起了脚尖,凑过去蜻蜓点水般的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怀中的美人如此主动,一点红却仍如一杆标枪,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好似忽然变成了一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当然,以他那种惊人的自制力来看,一点红也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柳下惠了。
这柳下惠乖顺地垂下头,一双狼眸盯着怀中的美人,她离他很近、很近……近到了一种不可思议地地步。在这个距离之下,他甚至都能看到她的睫毛在微微地颤动,她的睫毛有些湿润,像是被打湿了翅膀的蝴蝶,忽闪忽闪着,却无力再飞起。
她虽然是个高挑的女孩子,但比起武人一点红来,自然还是要矮上半个头的,因此她想要主动奉上红唇,就只能艰难地踮起脚尖来,把整个人的重量都送进了一点红的怀抱。
一点红的一只手,正扶在她的腰肢之上,这是为了不让她跌倒、或者崴脚。
可像李鱼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她主动像一个送上红唇,那人却佁然不动,好似泥塑木雕,这还能忍么?
她啄了他片刻,见他丝毫没有回应,心下已然有些微赧。再一睁眼,这男人一双狼眸之中,带着一丝愉快地笑意,一只手扶着她的腰,真好似一个浪荡的公子哥,正懒洋洋地享受着美人的投怀送抱。
李鱼:“…………”
超级记仇的小狐狸登时就冷下了脸,冷哼一声,就要推开他。
不要算了!不要算了!
就在这一瞬间,一点红的手却忽然伸出,牢牢地扣住了她的后脑,将她整个禁锢在了他怀中。他没有丝毫犹疑,侧过头来,恶狠狠地吻住了她。
这当然是一点红第一次亲吻女人。
他同其他的杀手不一样,只觉得为了冲淡死亡的恐惧去狂|嫖|滥|赌,实在是一件很可笑可悲的事情。
他当然也不会找情人。
因为这么多年,他根本就没见过能入自己眼的女人。
女人们都害怕他,他也不屑于去暴力去胁迫女人。
但现在,他已有了李鱼。
他也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与自己的爱人相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虽没有任何经验,可最起码见过许多实例,他去杀人的时候,十次有八次是晚上去,八次之中有七次,都是把人从被窝里拖出来宰了的。
所以,他只回想着那些见过的场面,无比自然地侧过头,吻住了李鱼。只觉得自己好像在轻吻一朵清晨刚刚开放的蔷薇。
一点红身强体壮,伸手一搂,李鱼整个身子都已落在他的怀中,若从他的背后去看,除了把一双搂住他脖颈的手臂,竟是把她挡的一点儿都看不见。
而从李鱼的角度来看,他的身量如此强壮,挡在窗前,简直一下子遮蔽了屋子里的日光,如今乃是清晨,朝阳初升、朝霞灿烂,可她的眼前却是一片阴沉沉地昏暗,好似一个……好似一个……
好似一个专门为了抓住她的牢房一般。
她忽然之间开始簌簌地发抖,而那只横在她腰肢上的那只手臂也忍不住的用力起来,好似想要直接把她的腰拦腰折断一样,又毒、又烈。
整座客栈已渐渐醒过来了。
这时的客栈,一层一层,一间一间,都以木质的板材隔开,并无什么特别好的隔音作用,此时此刻,朝阳初升,客栈后院的厨房已开始了忙碌,油在锅中滋滋地响,掌柜的在柜台上正噼里啪啦地打算珠,屋外的行人来来往往,时不时有人进来,只为讨碗茶水来喝。
住在这样的客栈里头,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像是没有隐私。有时候,当你在屋子里想要做一些坏事的时候,这种嘈杂的感觉,总会让人产生一种自己正处在大街的背阴小巷之中的错觉。
在大街的背阴小巷之中做坏事,大概总是会时刻担心会被发现的。
一点红那双死灰色的眼眸,忽然也亮起了一种幽幽的绿光,他虽然刚刚从冰冷的水中出来,可此时此刻,他身上的皮肤却忽然开始滚烫起来,他好似突然变得很兴奋,一只手的手劲儿突然也变得非常大。
李鱼痛苦地扭动了一下,又被这人残酷地镇压下来。
她的嘴角缓缓地勾起,忽然伸出手去,在一点红的腰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他上身没穿衣裳,李鱼又没收着什么劲儿,一拧下去,一点红的动作瞬间僵硬。
……他倒不是因为疼的。
他怔了怔,缓缓地松开了李鱼,胸膛又剧烈的起伏了几下,这才稳定下来,哑声问她:“……怎么了?”
李鱼一把就推开了他。
一点红一点儿也没反抗,整个人被这一推逼退了三步。
他更茫然了。
……他是又怎么得罪李鱼了么?
李鱼却又欺身上来,用一根纤纤地手指去抹他的薄唇,他心中一动,已伸手捉住了那只手。
李鱼笑道:“你老实告诉我,你以前有没有过别的女人?”
一点红立刻道:“绝没有。”
李鱼挑眉:“真的么?”
一点红定定地盯着她,嘶声道:“我若骗你,就叫我弃尸荒野。”
李鱼噗嗤一声笑了。
她一边笑,一边点头,嘴中道:“原来如此……”
一点红挑眉:“……原来如此什么?”
李鱼的头垂了下去,好似在看着地面,好似在看着他的脚尖,又好似在看着什么不知名的东西。
她勾着唇,调笑着道:“怪不得你只是亲个女孩子,就激动成了这样。”
她的声音本就不是全然的清甜的。
她的声音本就带着一种慵懒似得感觉,有一点沙哑,又好似被掺了水,带着一点如雾般的潮气。
一点红浑身的肌肉忽然都已在此刻绷紧!
他一伸手,这个狡黠的女孩子就又被他禁锢在怀中了。
一点红嘶哑地道:“你这个人……”
李鱼笑道:“我这个人怎么样?”
一点红的目光灼灼如火:“从前我就想说,你这个人说起来话,未免太过大胆。”
李鱼的脸上就浮出两个小酒窝来。
她歪着头瞧着一点红的面庞,只道:“我也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大胆的,你……你明白么?”
一点红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但这笑意,却似乎有一些残酷、有一些独断专横。
他道:“我明白,只不过……”
李鱼重复道:“只不过?”
一点红忽然盯紧了她,一字一句地道:“只不过对我这种男人说出这样大胆的话,可能也不是什么好选择。”
他已恨不得把李鱼浑身的骨头都给一点点揉碎,再按照自己的心意拼起来。
他已确定自己爱上了李鱼,也已确定了李鱼对他的心意……所以,他忽然就从一个总是拒绝的男人,变成了一个进攻性非常强、非常强的男人。
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李鱼若是以为他只会一味的被动,那就实在错得太离谱了!
他直白地盯着李鱼,李鱼却丝毫不怕,只无辜地眨了眨眼,忽然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来。
她刚睡醒,头发本来就乱糟糟的,她的头发非常柔软,柔软到让人忍不住要去联想什么小动物,比如小兔子、小猫咪之类的……
这个楚楚可怜的美人长发漆黑、发尾卷曲,无比乖顺地伏在他的怀里,声音细若蚊吟、好似哭泣:“兄长,你、你不能……”
一点红手臂上的肌肉骤然缩紧!
他的胸膛忽然剧烈地起伏起来,整个人连表情都扭曲了一瞬。
他咬着牙,恶狠狠地道:“你说什么……?”
李鱼一眨眼,竟流出两滴晶莹的眼泪来。
她抽泣着说:“红哥哥,你是我的亲兄长,我们、我们怎么可以这样子做?红哥哥,求求你放过我吧……”
一点红简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她娇艳欲滴,眼泪也晶莹剔透,美好的好似一只纯洁的小羊羔。她好似怕极了,却又如此顺从地缩在他的怀抱里,好似真的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小妹妹,又依赖他、又害怕他,对兄长提出的任何要求,都只能咬着唇苦捱。
不得不说,李鱼很懂男人的心理。
一时之间,一点红都甚至分不清,她到底是来拉他下地狱的,还是送他去当神仙的。
但这个问题,此时此刻,却也不急着回答。
他只是伸出了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高高地昂起头来。
一点红表情古怪,声音嘶哑:“妹妹?”
李鱼眼睛一眨,两行眼泪已落了下来。
……不过她的嘴角倒是越翘越高。
一点红冷笑道:“妹妹又如何,我想要你,你就是我的!”
他入戏了!他入戏了!
李鱼忽然爆出一阵大笑来,在一点红怀里拱来拱去,一点红好不容易入戏,又被她忽如其来的大笑所打断,一时懵了。
李鱼又重重地拧了一点红一把,忽然从他怀里跳了出来,叉着腰做泼妇状:“你做什么?你做什么?昨天要你来你不来,今天你想来,我这门还不让你进呢!难道你以为,我这里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简直就是在做梦!”
说完,她吃吃地笑着,转身跑了!
一点红:“…………”
现在他确定了,李鱼是专门带他下地狱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