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醉雨江南（八）
江上的盗贼？
众人心神一肃，侧耳细听。只闻四周传来箭矢破空而至的声音，隐隐可见火光。画舫上有孩童经不住惊吓，一下子哭闹起来，更为场面增添了几分混乱。
侍者前来通报完情况，又连忙安抚客人们，以免发生踩踏事件。
然而，他心中也是惶然。他们现在正处于江心，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更何况江上盗贼近几年愈发猖獗，恐怕不止他们这一艘画舫遭重，旁边紧邻的几艘画舫也难逃灾祸。
他们现在，无疑是这些江上盗贼的待宰羔羊，只能任其烧杀抢掠。
段楚己沉声道：“我们去看看。”
碧涛山庄的几人都无异议，立刻准备好随身武器准备随他去。
岑如火道：“我的腿还没好，就不跟你们去了，索性就留在这里和左夜作个伴吧。你们可要注意安全啊，这伙盗贼可不是吃素的。”
白偀和左夜对视一眼。左夜朝她轻笑示意她安心：“我没事，你放心去。”
白偀点点头，拔出凝碧匕首，快步随段楚己、郁芜、齐思枫、齐婵几人离开。一行人很快不见了踪影。
左夜和岑如火留在雅间里，相对无言。过了一会，船头传来厮杀声。
岑如火夹起一片半冷的牛肉放进嘴里，又提起酒壶自斟自酌了几杯。他让左夜：“你要不要来点？这酒不错。”
左夜伏在膝上的指尖动了动。
他之前酗酒，但最近已经很久不喝了。乍一见，确实有些想喝。
但是，左夜想起白偀刚才说的话，还是摇头道：“我不喝，谢谢。”
岑如火低笑了下：“有人不让你喝？怕什么，她又不在。”
左夜轻描淡写道：“自己不想喝。”
现在的每一秒对他来说都很珍贵，他不想用酒这种东西来让自己混沌。
左夜答完岑如火之后，便不再说话，闭目细听船头那边的声音。
厮杀声愈发响亮，兵器交接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有人受伤了，传来断断续续的惨叫哀嚎。孩童的哭闹声更大了。
外面的喧闹声，衬得雅间里愈发寂静。只有门前绸缎末端系着的小金铃，急急地摇晃着发出声响。
岑如火盯着酒杯中的液体，低声道：“之前的江南不是这样的。”
左夜闻言睁开眼，静静看向他。
岑如火的眼神有几分黯然，又有些怀念。他低着头道：“从前，我们醉雨庄势力很大。在醉雨庄的震慑下，附近根本没有盗贼敢来劫掠。可是现在”
自从阮红受伤之后，她心气已经大不如前，醉雨庄的势力也一落千丈。渐渐的，江上盗贼开始猖獗于江南一带。
而醉雨庄已经无力阻止。
岑如火说到一半，又不说了，只是自嘲又屈辱地笑了笑，然后仰头饮尽杯中酒。
左夜平静道：“总会有重振旗鼓的那一日。那时，醉雨庄又可恢复往日的威名。”
岑如火攥紧酒杯，看向左夜，似笑非笑道：“真会有那一日吗？”
他狭长的眼眸中，藏了几分危险的暗影。
左夜微微蹙眉，正要说话，门外的廊上突然传来响动。
两人顿时止住话语，齐齐戒备起来向门外看去。
门开了。
齐婵的身影从门口露出来。
岑如火松了一口气，连忙问：“前面怎么样了？”
齐婵气喘吁吁地答道：“那伙盗贼被解决地差不多了。不过这画舫好像要被烧着了，我们赶紧走吧。旁边有江上的其他船来接应。”
左夜听闻这话，料想白偀应该没什么事。他心中一松，抓着衣服的手也松开了。
两人跟着齐婵，来到船头与段楚己、白偀等人会合。
战斗初歇，船头的甲板上横七竖八倒着一群盗贼。哪方胜了，一目了然。
左夜看见白偀时，她手上的凝碧匕首还在往下滴血。她脸上有血迹，也有灰痕，但眼睛中没有丝毫疲惫之色，而是明亮如焰火。
左夜一直都知道，白偀是把锋利的利刃。
即便在看见他时，她眼中的火光也没有刻意隐藏，反而烧得更加肆意。
白偀对左夜道：“我要留在这里帮忙。你先走吧，搭隔壁的船回岸上。”
现在画舫起火，而且刚才那些盗贼还伤了不少无辜百姓，情势危急。他们这些会武功的必须要帮助其余普通百姓，让大家能够安全离开这条岌岌可危的画舫。
左夜摇头道：“我和你一起留在这。我懂医术，可以帮得上忙。”
白偀差点忘了这一茬。她毫不犹豫道：“好，那就这样。”反正她最后会带左夜一起走。
船上的众人已经在段楚己的指挥下开始行动起来。白偀等人仗着自己轻功卓绝，带着普通百姓一点点转移到隔壁安全的船上。左夜则帮一些伤势严重的伤员做了紧急的初步处理。
众人帮忙转移完其他百姓以后，画舫已经差不多快要烧沉了。
段楚己、齐婵等人准备各自施展轻功离开。白偀抱起左夜：“走。”
岑如火弱弱道：“有没有人管下我我腿也受伤了啊。”
郁芜白他一眼：“你是被灼伤了皮肤，又不是骨折，有什么不能走的。”说完，郁芜不再理他，自顾自施展轻功离开。
岑如火只好自己一瘸一拐地跳上邻船。
左夜靠在白偀身前，感觉自己在飞。他们很快随邻船回到了岸上。
虽然一路都是白偀带着他走，但是左夜脚一落到岸上，还是立刻忍不住弯腰咳了起来。
他身体尚且虚弱，在江上灌了风便有些受不住，嗓子里像灌了一把羽毛。只是刚才他怕耽误白偀行动，所以一直忍住不咳。
白偀扶住左夜，站在他身前，替他挡住江上吹来的风。她握着他的小臂，温热的体温顺着血液传递到他心脏。
她用另一只手捋了捋他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还好吗？”
左夜咳完了，借她的力气站起身，沙哑道：“没事。”
他的视线越过白偀的肩膀望向江面。那艘被火点燃的画舫将江心映得一片通红，渐渐沉没于水中。
周围传来伤者痛苦的低吟声。
岑如火在上岸以后终于发挥了点作用，火速通知了醉雨庄的人过来帮忙。他急匆匆来找左夜：“刚才看你帮人处理伤口有模有样的，能不能再来帮帮忙？这边伤员太多了。我们现在人手不够，急需懂医术的人。”
左夜点头：“好，我随你去。”
岑如火立刻把左夜拽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对白偀喊：“你也别想闲着！还有好多活要做。我吩咐底下的人一会来找你，你不许推辞哦。”
白偀：“我知道了。别再磨叽，快去罢。”
因为很多伤员不方便挪动，所以岑如火把大家都安排在了江边现扎的帐篷里。左夜在里面忙着救治伤者，段楚己受了岑如火的委托帮忙组织人手，白偀、郁芜等人则在外面帮忙分发被子等物。
另外，江中画舫的残骸也需要清理，可是这就免不了会引起堵塞。江上的其他游船、货船等都无法通行，白偀等人还要帮忙疏散。
一时间，江边众人忙得人仰马翻，喧闹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时，事情才勉强算告一段落。
天亮之后，醉雨庄派了更多的人手来帮忙，白偀等人总算能休息片刻。
白偀坐在帐外的篝火前，托腮看着帐篷中左夜忙碌的背影。
左夜正有条不紊地给伤者清创、上药。偶尔有人来问该如何处理某种伤，他便一边手下不停地工作，一边准确地给出处理方法。
白偀正专注地看着他，身旁突然传来一道人声。
“等药人一事解决之后，左夜应该能开一家很受欢迎的医馆吧。”
白偀转过头，看见旁边的人是齐思枫。
他昨晚也忙了整整一夜，如今眼中略有疲惫之色，但声音依旧清隽有力。
白偀回头，重新看向左夜。她道：“看他想不想了。”
凭左夜的医术，在如今医者凋零的江湖中，只要他想开医馆，一定会远近闻名、成为无数人景仰的医者。
白偀顿了顿，接着轻声道：“但是无论何事，都要等药人一事先结束才行。”
只要药人一事一日不解决，左夜就会一日被人觊觎、不得安宁。
可是，药人之事牵扯颇深。光他们现在所知道的，就有正气盟和水镜阁两大门派。要想彻底解决此事，谈何容易。
两人沉默了片刻。
齐思枫屈膝，在白偀身边坐下。面前的篝火熊熊燃烧，扭曲了他面前的空气。
“我会帮你们。”他道。
白偀的视线亦向下，安静地落在火苗上：“为什么？”
齐思枫垂眼：“其实我也不清楚。”他低声笑了笑，“原因大概有很多？正义，友谊，这些都可以算作理由。不过，或许还有一个原因。”
白偀：“嗯？”
齐思枫犹豫片刻，开口道：“其实我”
“喂，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偷懒？”郁芜突然从另一个帐篷里伸出脑袋，“我们都忙得脚不沾地了。赶紧来帮忙！”
白偀扬声道：“这就去！”她回头，“你刚刚说什么？”
齐思枫张了张嘴，却又顿住，最后摇头道：“没什么，我们赶紧去帮忙吧。去晚了，又要被郁芜唠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