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无妄湖
“这湖有些怪异。”
湖面上，顾青停住脚步，看着脚下幽蓝湖水中慢慢退去的血色，转头示意吕章：“湖底有东西在吸收血气。”
吕章抱着胳膊，视线落在湖面上，顿了下，冷哼：“说不定就是神族那些乱七八糟的术法。”
“倒真有可能。”顾青状似认真地想了想，点头，又问，“还能感应得到吗？”
吕章有点儿不想搭理人，手指搭着胳膊，拿脚点了下水面，拉着嘴角勉勉强强开口：“湖底。”
顾青踩在湖面上，望着深不见底的湖水，默了一瞬，脚下水波荡开，自动分出了水漩，人便直接落入了湖中。
吕章斜眼瞧着顾青施术，眉梢动了动，又压下，面无表情地跟上。
湖中各色鱼群好奇地绕着两人打转，却近在离两人三尺来远的距离游荡，无法靠近。
撑开的气罩屏蔽了湖水，跃动的气息在湖水中欢快流淌着，也隔开了外界的血腥之气。
丝丝缕缕的阳光从湖面洒入湖中，引亮了湖底幽蓝的水藻。
水藻之下，似夜里点了灯一般，星星点点地亮着，五光十色的斑点从中溢出，顺着水流往湖面而去，如梦如幻。
顾青正凝神细看湖底一出的光斑，身边水流却起了波澜，晃荡得似乎比先前急了些。
原本绕着人游动的鱼群仿佛受惊一般，一哄而散。
吕章放下胳膊，皱眉站到顾青一侧，抬头望了眼蓝波粼粼的湖面。
湖水晃动，无数水流被拨开，一股磅礴之气迎面而来，刹那间遍布了整个湖中。
顾青转目，看着湖水之中逐渐清晰的影子，眨了眨眼。
率先隐入眼帘的是一根长长的如巨树根茎般的东西，从湖中垂下来，落在两人眼前，慢慢飘过。
与此同时，两人头顶上的阳光已尽数被截断，连成一片的阴影笼罩而下，只余摇曳地水藻叶子与漂浮而起的光斑在散发幽光。
顾青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一条鱼的影子。
太大了，目之所及，全是一片厚重磅礴的气息，凝练，也温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躁动。
那垂下来的也不是巨树根茎，而是鱼的根须。
两人谁都没动，静静地看着硕大的身影下不停震动的水流。
几息之后，硕大的鱼鳍从两人头顶越过，四下水流震荡得更甚，那些星星点点的光晕被晃得东倒西歪，合着震荡的水流一起卷成了漩涡。
直过了好半晌，顶上阴影散去，顾青才感慨地收回目光。
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鲲鹏？
在一个大湖里？
真是神奇。
与顾青的震撼感慨不同，从大鱼的气息出现开始，吕章便一直皱着眉头，绷脸盯着大鱼划过，又看了眼毫无所觉的顾青，嫌弃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鲲鹏起，轮回开。
那些散去的血腥之气，应当都入了鲲鹏之腹。
这鱼既然出现，轮回界必定已开启。
在湖里每踏一步，都有可能坠入轮回界！
对神魂不稳之人来说，入轮回，那就是自己去送死！
若是先前他还不确定，但此时，他断定，此处必定是那神族杂碎小子故意设的局！
目的就是他身边这位君上！
吕章拉着眼角，瞅顾青一眼，又瞅一眼，越看眉毛竖得越正。
看这位如此淡定的模样，到底是不知道还是不在意？
无妄湖的蹊跷顾青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对轮回界的了解大多来自于赵素几人的描述，时间太赶，根本没说到细处。
但这并不妨碍她起警惕之心。
湖底跃动的这些气息，与秘境入口极其相似，却更见生机，仿佛是从什么地方刚跑出来一般，让她有点儿别的猜测。
正思索间，一直气不顺的吕章却主动开了口，依旧是那副不耐烦的语气：“那小子的神魂气息消失了。”
声色沉了些，虽不耐，但也是提醒。
顾青并不意外，那位裴公子可是下棋的高手，他自己选的地方，没道理连跑都跑不掉，她不过是想再寻点儿蛛丝马迹，以图后手罢了，遂往周围看了一圈，先问眼下的情况：“这湖底是不是连着什么地方？”
吕章瞬间瞪眼。
她不知道？
瞪了一瞬，吕章自己回过味儿来，眼皮往上抬了抬，瞥着顾青，极其无语地又翻了个白眼，吐字如金：“轮回界！”
顾青这回是真怔愣了，跟吕章大眼瞪小眼，对视了片刻，朝吕章摊手，认真地问：“现在退出去可还行？”
吕章吸了口气，不仅眼皮子往下撇，整张脸都恨不得往下拉两下，以示自己的鄙夷跟无语。
人都进了湖底了，还问他退出去行不行！
早知如此，入这湖里干什么？
他还以为浮云宫这位一脸淡定心里头猫着有什么章法呢！
结果呢？
问他？
他们俩，到底谁是君上啊！
顾青从吕章愤然无语的表情中读出了“不行”两个字，扶着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好笑之余又觉得有点儿心累。
这么一对比，好像宴凌也还行。
起码关键时刻靠得住啊！
要知道连着轮回界，下湖底之前就该提一句的。
哎，顾青叹两声，很快调整好心态，开始自省。
这事儿也不能怪吕章，她这神魂问题，不可与人多言。
宴凌是自个儿就有诸多心思，彼此试探下，自然能窥得一二。
吕章嘛，长着一张娃娃脸，脾气也差不多，心思都在脸上，跟澜凤十分相似，要让他揣摩上意，着实是为难了他。
再加上，这位对她这个“魔君”显然不怎么服气，估计也不屑于“媚”上。
说到底，还是得靠自己，是她大意了。
给自己摆好位置，降低完对下属的期待，顾青止住叹息，敛了面上的无奈，心平气和地问吕章：“这湖里，还有什么别的蹊跷？”
吕章被顾青脸上的无奈看得嘴角一直往下拉，呵呵两声，不想应话。
看这位的表情，是嫌他不得用？
他还不想往她跟前凑呢！
谁嫌弃谁呀！
一时问不出来，顾青也并未恼怒，只笑了笑，转身，伸手破开气罩，拘了把水进来，细细看了眼，这才抬眸扫向忿忿不平的吕章，自顾自地说开了。
“先前树林子里弥漫的雾气应该也是从湖里溢散出去的，有致幻之效。听闻九断山秘境先前有内外境之分，分隔之地便是幻镜，这湖——”
顾青顿住声音，垂眸看向掌心。
从湖底拘来的水气瞬间化成了雾气，绕着气罩四周散开。
水气散开，声音也继续，“也是幻镜的入口吧。”
吕章撇到最下的嘴角慢慢松开，眼皮勉强拉了拉，觑着顾青，等着她的后话。
顾青笑得极是随和：“大人可分得清幻镜与轮回界？”
吕章立眉毛，有点儿莫名其妙，恼怒中又透着烦躁，直白地呛话：“君上且别管我是否分得清，您自个儿分得清就行。”
“幻镜与现实本君大致还是能分清的。”顾青慢悠悠地打量了下炸毛的下属，十分淡定地自曝其短，“不过轮回界却不一定，若是方才那位裴公子刻意使诈，本君倒无十分把握。”
吕章听明白了，这是让他出力的意思，只翻着白眼呵了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君上一界之主，这么随意地承认自己实力不济，也不嫌魔族面上无光。”
“看来三十六域是太闲了些。”顾青了然地笑，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又十分感慨地叹，“实力不济的是本君，又不是他人。本君自己尚不觉得面上无光，你们操这份心，大约也实在是没什么别的可操心了。”
吕章瞬间气滞，瞪眼盯着顾青，讽刺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算了，她是君，他是臣，他大老爷们，忍了，不下她的面子。
“那本君换个问题问。”顾青的思绪已在顷刻间理顺，笑眯眯地看了眼吕章，悠然淡定地转了话题，“九断山秘境为何会与轮回界相连，六界对此可有探究？”
吕章正憋着骂人的话，一句也不想搭理。
“吕大人这也不知道？”顾青语气诧异，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吕章一圈，面露沉吟，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大人不会真是假冒的吧？”
吕章气得差点儿爆粗口，瞬间决定不忍了，冷嘲热讽直接还回去。
“君上记忆有失就罢了，眼睛也看不清了？若君上连下属都分辨不出，属下劝您还是趁早退出秘境为好，别洗神珠没拿到，先把性命丢了，没稳住魔界不说，反而还让三十六域生乱，枉为一界之主。”
还好，说的是“眼睛看不清”，而不是眼瞎了，气愤虽气愤，但遣词造句还是斟酌了一下的，也不算全无分寸，勉强也算克制。
顾青神色平静地听着吕章愤然回击之语，听完了，淡定接话：“大人的话虽不中听，但也不算错。没有实力，入秘境也是枉然，本君如此，大人亦是如此。”
话音略顿，顾青看着吕章，笑得风光霁月。
“主弱臣强，你们不服气，本君可以理解。但同样的，没有用的下属，本君也不想要。大人与本君所知的第六域域主，确实相差甚远。”
这话说得极其直白，且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这就是指着他鼻子说他名不副实！吕章满脸不屑之外又添了气哽，竖眉瞪着顾青，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却总觉得差了点儿气势，踟蹰了一下便失了时机，又说不出什么讽刺的话了。
顾青满目笑意，不恼不怒也不见鄙夷，声音悠悠地，再次开口：“九断山秘境为何会与轮回界相连，大人可想出眉目了？”
同样的问题，再问第二遍，意义不言而喻。
吕章气笑了，手腕动得咯吱响。
他们这位君上，很好！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