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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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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氏如无波古井一般的神情慢慢崩裂,她慢慢抬手,似乎想要握住楚晏的手,或是摸一摸少女的脸颊。

    然而,那双不复往日纤细柔嫩的玉手最终只是停在了她自己的衣衽上。

    “晏儿……”一声叹息滑落,她并未出言阻止。

    她终究是理解的,楚晏想。

    厌弃自己的女子之身,便如同厌弃立人之本。

    如果自己始终维持着男子身份,登临至尊也好,做个闲散王爷也罢,即便真能瞒天过海,安度一世,她也愧对自己——因为她杀死了真正的楚晏。

    她以女子之身来到世上,就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世人面前、史书之上。

    楚晏稽首一拜,庄重道:“我今日还有一请,请……母妃赐字。”

    她们都知道,楚晏的选择是遵从本心,亦是决绝地赶赴艰险难料的前路。

    她今生不会再有一场冠礼。

    未定吉日、未邀宾客,也未祭告天地祖先。

    唯一的长辈、宾客与赞者,是一位饱经风霜、心衰力竭的冷宫弃妇。

    “晏者,明也。我儿有嘉靖殷邦之愿,我便为你取字——”

    “明嘉。”

    “我儿……明嘉。”

    前世,梅氏病危之际,楚晏曾不顾禁令,赶到景祺阁见了她一面。

    那时的梅氏已是油尽灯枯、气息奄奄,她握着楚晏的手,艰难吐出四个字后便没了气息,甚至没有来得及听到楚晏叫她一生“母妃”。

    楚晏知道,“明嘉”是她为自己取得字——或许是因为她也忧心,楚晏根本难以将身份隐瞒到成人吧。

    只是相隔一世后,楚晏终于知道,掩藏在“明嘉”两个字后的,究竟是何种期许。

    梅氏低下头,微弱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

    楚晏俯身又拜,道:“多谢母妃。”

    即便这场冠礼简陋之至、无人见证,甚至未来在旁人眼中,楚晏只是一介并无资格加冠的女流。

    但对楚晏而言,这场冠礼见证着她九死不悔的决心,也意味着她再也不会回头。

    终有一日,她会让天下女子都能同男子一般,走在阳光下、书院中、朝堂上,能有除了相夫教子外的千万条路,敢有封侯拜相的豪情壮志。

    楚晏不便在此耽搁太久。

    时至日薄虞渊,即便再有千般心绪万般言语,她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她转身之际,梅氏忽而出声。

    “他们都只叫我梅氏,可是我也有名字,我叫意如……梅意如。”

    楚晏并未回头,却低声应下:“女儿,记住了。”

    年关将至,昼短夜长。

    楚晏行至景祺阁外,只见金乌西沉,残余的日光为这座象征着世间权力巅峰的九重宫阙镀上一层行将就木的衰老暮色。

    楚晏微微抬头,目光不知落于广袤苍穹的哪一处。

    月亮很快要升起来了,她想。

    梅意如曾经的欲望是成为皇后,那是因为在她眼中,皇后之位便是这个时代女子权力的巅峰,可是楚晏并不这样想。

    皇后之上,不是还有皇帝吗?

    楚晏探望梅氏后不久,新岁便至。

    宫中年节一向繁琐非常,倒叫人觉得日子也过得快了许多。

    很快便是正月十五,元宵节至。宫内处处饰以花灯明烛,一时灯火辉煌,恍若白日。即便是北府禁军与金吾卫,也在开放宵禁的这一夜里也显得松弛多了。

    明月如霜,却被人间胜景衬得暗淡无光——只因城中处处张灯挂彩、火树银花,无论是名门贵女,还是下俚工贾,皆趁夜出游,一赏满城繁华。

    宫宴方罢,楚晏就不再凑接下来的热闹,而是驾车出宫,行至朱雀大街。珍珠随侍楚晏身侧,许常则在隐在暗处。

    街面上已是比肩接踵、人影重叠。小摊都挨挤在一起,售卖着形状各异的花灯,还有焦塠、玉梁糕等节日小吃。

    因这一日闺阁女子亦可出门游玩赏乐,所以街上也不乏青年男女——若真有一眼万年的机遇,促成一桩金玉良缘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楚晏却似乎缺乏悠游闲适的心情,珍珠见她始终未露出什么欢欣、轻松的神色,更是一点目光也没分给擦肩而过的才俊贵女们。

    行至一处荷灯摊前,楚晏方停下脚步。

    她抬手拿起一盏两掌大小的荷灯,尚未来得及打量,便听身侧有一男声道:“这位……姑娘的灯钱,我替她付了。”

    楚晏不由得抬眼。

    珍珠在一旁不悦道:“公子慎言,怎可对着我家少爷口称‘姑娘’?”

    看见身侧之人,楚晏神色一动,道:“想来是天色已晚,昏天黑地的,这位公子花了眼。”

    而她口中的这位“花了眼”的公子,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问她这满城的灯火通明,究竟是哪里昏天黑地。

    此人一身玄青,锦衣黑靴,身量修长。面容俊美,一双桃花眼更显得他眉目风流。五官中含着几分阴柔之气,倒格外显得他容貌鲜妍。

    “原是如此,公子勿怪。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别出心裁,扮作男装出来会心上人呢。”这话太过阴阳怪气,说得叫人牙酸,连暗处的许常都皱了皱眉。

    楚晏心道,这人小时候性格孤僻、惜字如金,谁知道长大了却是性情大变,反倒伶牙俐齿起来了。

    如果说除了自家兄弟之外,楚晏还有几个童年玩伴的话。毫无疑问,容璟算一个。

    眼前这位萧幽萧二公子嘛……应该算半个。

    当年通一先生不愿舍了她跟容璟任何一个学生,所以皇帝便大手一挥让容璟入宫做她伴读。

    彼时她那位混世魔王三哥也才刚刚十一岁,听说她有了伴读,便非闹着也要召人入宫陪他读书。

    其母淑妃萧氏终是挨不住他这一哭二闹,主动跟皇帝求了恩赏,让自己母家的两个侄儿入宫,分别做了二殿下和三殿下的伴读。

    不巧,这位萧二公子便是那位脾气大得很的三殿下的伴读。

    萧幽出身不高,娘亲曾是京城一位颇为出名的歌姬。

    但他自小聪颖,略得父亲青眼,于求学一事上又向来能吃苦,所以萧府才将他和嫡子一起送入了宫中。

    但天资高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本是庶子,幼时性情乖张、少言寡语,也不大知道如何讨人喜欢,便格外地入不了楚阳的眼。

    偏偏又才思敏捷、不懂藏锋。他越得夫子的喜爱,就越被楚阳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在做伴读那段时间,他跟容璟的境遇可谓天上地下。

    不但素日在课堂外形单影只,更是经常被楚阳为难欺辱。偏生除了皇帝之外,基本没什么人敢管教楚阳,他的孪生哥哥楚昭性子太软,即便劝上几句也做不得什么数。

    反倒是楚晏看不下去,明里暗里出手帮过萧幽几次。

    自那以后,萧幽下学后时不时也会来找楚晏和容璟,因此也算得上楚晏的半个玩伴。

    然而好景不长,楚阳最终没能容得下他这位庶出表弟。不消几月,便又闹着把他送出宫去了。

    不过说来也怪,楚晏对那段日子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大概是容璟的反常——她这位好友自小便受家中严格约束,本身也常以先贤遗训自省,言行举止向来有君子之风。绝大多数时间,他待人接物都是进退有度、让人如沐春风的。

    萧幽就是那个少数的例外。

    两人不仅在宫中的那段时间关系冷淡,长大以后更是恨不得把对方的名字从自己的人生经历中划去。

    当然,楚晏与萧幽的关系也算不上亲厚,因为萧幽是她那位宿敌皇兄楚昀的一把“利刃”。

    前世时,楚晏并不知道萧幽是何时开始为楚昀做事的。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作为其他皇子母家的庶子,萧幽转投他人,除了自身能力出众被赏识的原因之外,大概亦有萧氏狡兔三窟、多起炉灶之意。

    她曾多次同萧幽交手——楚晏认可他的手段,自然也承认他的难缠。

    只是兜转一世,楚晏也说不上对这位童年玩伴、老对手有多厌憎。

    反而她始终觉得,他们不过都是同样挣扎求生的人罢了。

    不过楚晏也不清楚对方是怎么想的。

    或许宫中那段时日,是他巴不得彻底抹掉的一段屈辱记忆,对于当时见证了自己狼狈情态的楚晏,更是不会有多少好感。

    萧幽大抵是想不到楚晏脑中的这些弯弯绕绕,见她不言,便伸手将其掌上那盏荷灯拿了过来,笑道:“这位……少爷,喜欢这荷灯?”

    楚晏也不恼,侧身在摊子上另取了一盏,平静道:“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这元宵一年只一次,总归图个吉利。”

    说罢,向摊主道:“老人家,我要一盏荷灯。”

    摊主还没来得及开口,萧幽又道:“同这位小少爷的荷灯一起,我付两盏的钱。就当是为刚才的失言赔罪了。”

    楚晏不由得皱了皱眉。

    若是往日,她并不怕萧幽这般胡搅蛮缠之态,只是今日,她实在分不出心神、也毫无心情来应付。

    正在这时,一只修长纤细、白如寒玉、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将些零钱放在荷灯摊上的空位处。

    一只牙白色的衣袖,恰好拦在了楚晏与萧幽之间。

    那道如古琴般沉静温和的声音,划破闹市的重重喧嚣,传到楚晏耳畔。

    “她的账,自有我来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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