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前朝祸妃
赵氏原是前朝将门,而萧氏则为前朝文史家族,掌管典籍史册。
百年前,前朝皇帝暴毙,夺嫡之战一触即发,皇子们轮番上位,刀光剑影中皆死状惨烈,不得安息。
谁能料想是一下等婢子的幼儿成了最终的赢家?可那稚子却不是最大的赢家。
前朝皇贵妃同为将门,却无忠义,十子夺嫡,她与皇后是最后的幸存者,可幼帝登基不过几日,皇后暴毙,她便顺理成章,摇身一变成了垂帘听政的皇太后。
一朝宫变,幼帝封后,亦是太后侄女,掌管凤印,协理六宫。
自此,外戚付氏,大权在握,军政皆系其一族之手。
赵萧二族,效忠前朝,以辅佐幼帝为己任,自然是付氏的眼中钉肉中刺。
付太后曾下令萧氏纂改史册,载玉京付氏的忠义之举,欲传其功德荣誉遍布元安。
赵氏将门,布衣起家,为前朝征战数年,培养无数得力将领,在元安颇得人心,甚至那兵权收与不收亦无区别,赵家兵将只认人不认符。
像萧赵这样反抗付氏的家族官员不在少数,一时间,玉京多少青年才俊死于皇宫御卫军的刀下,那在坊间流传的祸国流言谁都知道是谁,被如何止住的。
朝政动荡,血流成河,人心惶恐,外患不断。
亡朝灭国仅在须臾之间。
为保族中亲眷性命,为保萧赵百年清誉,更为保国土万里平安。
萧赵暗中筹谋多年,一朝起兵,再次宫变。
金銮殿上,付太后于万人兵马前自刎。
到此,都是我在萧府听夫子讲述的前朝故事。
在萧氏史册上,付太后是容貌倾城,嚣张跋扈,曾宠冠六宫的皇贵妃,亦是权倾朝野,祸乱玉京的罪人。
虽为太后,可她身死之时还未到三十。
赵氏上台,顺从民心,付氏上下,男女老少,妇孺孩童无一活口。
那付太后和小皇后,所有嫡支子女,在玉京城楼上被鞭尸三日。
世人道,大快人心。
说到此,姑母垂眸,眼里分明有痛色,还有深深的怜悯。
终是轻叹一声,“那付太后也是个可怜人。”
百年来,世人皆道付太后可恨,唯有姑母眼里真真切切有悲怜,说她是可怜之人。
“樛儿觉得呢?”
我摇摇头,说不知。
那百年过往与我来说,太过虚幻飘渺,那付太后,与我来说,只是在书中存在的名号。
姑母继续发问,“那你可知她死前是何场景?”
“书中只说付太后自刎,并无过多描述。”我如实回答,不知姑母何意。
“你所读的史书是萧氏记载,萧氏与付氏对立多年,积怨颇深,樛儿觉得那竹简纸册中,笔下文字······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姑母看着我,心中惊骇,她却是浓有兴味。
好似我这副震惊的模样正好取悦了她。
历史由胜者书写,成王败寇,终究不过如此罢了。
“那付太后自刎前只求了一件事。”
“何事?”
“杀幼帝,葬皇陵。”
“这是何意?”我不解。
兵马在前,已是死局,她不为自己求,却为那宫婢之子,付氏傀儡求。
求的不是生,是死。
葬于皇陵。
“宫变之时,幼帝已有十四,他与付太后相处近十年光阴,感情甚笃,可以说那幼帝就是付氏最快的一把刀,赵氏起兵入宫并非以除妖后杀佞臣的名义,他们从进宫的那一刻起就从未想过要留幼帝性命,在元安百姓的眼里,幼帝和付氏狼狈为奸,蛇鼠一窝,该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最少都是死无全尸,你觉得他能以皇室之名入皇陵安葬?”
史书记载,幼帝自小被萧氏胁迫,囚禁深宫,自觉无颜面对万千百姓,亦在金銮殿前自刎谢罪。
赵氏念其年幼和往日君臣忠义,将其风光大葬,埋入皇陵。
至今元安无人诟病,只叹那幼帝命运多舛。
“所以那幼帝并非自刎?”
“他死在金銮殿前的箭雨下。”
“为何要答应付太后?”
幼帝必然会死,可是付氏败局已定,那付太后又有何底气?
姑母听及此,笑了,轻飘飘地说,我从未料想是此回答。
“玉京传闻,赵氏嫡子赵恩邑与付氏嫡女付颜染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曾有情意。”
赵恩邑是宫变首领,是皇族赵氏始祖,初代皇帝。
付颜染是付氏嫡女,亦是金銮殿前自刎的付太后。
深深的悲凉从心底升起,我仿佛已经看到那金銮殿上尸横遍地,满身华贵,发丝凌乱的付太后孤身一人,泪水纵横,于往日竹马前提刃自刎。
我还看到了,她的皓腕被丝线狠狠勒住。
我好像懂了,为何姑母说她可怜。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可惜,古往今来,乃至日后,无一人为她正名。
付颜染,前朝付氏嫡女,一朝为妃,宠冠六宫,二朝太后,垂帘听政,祸乱朝野。
三朝罪人,于金銮殿自刎,悬挂城楼鞭尸,以警后人。
“当然这都是传闻,真真假假,这么多年又如何能说得清?”
“有情无情,先祖娶的都不是付太后,是萧氏女儿,庄德太后。史书上说他们琴瑟和鸣,恩爱和睦,育有一子一女,为天下夫妻表率。”
元安人道,娶妻当娶萧氏女。
绝世佳人,贤妻良母。
一位是我的母亲,一位是我的姑母。
她们头衔众多,身负万千荣华。
可在我看来,她们却是可怜人。
母亲,姑母,我,庄德太后,还有那付太后。
我们的脖颈,手腕,身体各处都紧紧缠着丝线。
提线木偶,不得动弹。
我看向姑母,忽地发问。
“那我以后与太子成婚,也是如此?”
姑母笑着点头,我只觉得酸涩。
太子妃,皇后,太后······
萧樛儿,萧氏嫡女,会是元安史册上又一贤德皇后。
我将继续维持“娶妻当娶萧氏女”的佳话。
那世人会记得羽青吗?谁又会写尽我的爱恨嗔痴,喜怒哀乐?
谁会知晓我曾违抗皇命,越过世间规制,与他在雪夜拥吻,心意相通?
我嫁作他人妇,他另娶别娇妻。
来日他腾云直上,那封赏圣旨将会由我的夫君书写盖印。
他将成为我的臣民,向我俯首跪拜,尊称我“娘娘”。
可是玉京人不知,萧府三年,我才是他的手下败将。
不可再如此了,我不能再想他了。
“太子是个怎样的人?”
鬼使神差,我竟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姑母也有一瞬诧异,但还是回答了。
“太子非我所出,只是过继到我名下,给一个名正言顺的正宫嫡子的地位罢了。樛儿是陛下钦点的正妃,太子自然不会亏待你。”
说到此,皇后姑母顿了下,神色有变。
“只是,太子并非仅仅是个名号,他从众皇子中胜出,心思手段皆非你能应对,樛儿还是万事小心些好。”
我觉得可笑,姑母在此告诫我,让我小心自己的丈夫。
原来这便是九重宫阙的可怕之处吗?
“那小姐,且看着,这皇宫是否真如你所想?”
这皇宫从一开始就非我所想。
“樛儿可知太子已有侧妃?并且膝下已有一子。”
我又摇摇头,这等家宅内事夫子不曾教我,书房的典籍也无记载。
不过想想也正常,太子比我年长十岁,弱冠五六年,不娶妻生子才是奇怪。
“樛儿不怕那侧妃与你争风吃醋?”
我摇摇头,语气笃定:“不怕,樛儿又不喜欢太子。”
年长我十岁的老男人,有何好喜欢的?
“你倒是个痴傻的,那侧妃说白了就是妾,她眼红的不会是太子情意,而是你正妻的位子。”
我愣了,也有些犯难,因为这位子是皇帝下旨,非我本意,这下着实难办。
眉心微微动了动,是姑母先开口,我才知道是她故意捉弄我。
太子还不是太子时,皇帝曾调任他去地方一年,那时太子还未弱冠,与布商小姐相识相爱。
一年后,太子弱冠,江南布商的小姐也孤身上京,便成了皇子府内的唯一侧妃。
可过程并不顺利,姑母说太子为娶她,在金銮殿外跪了三天三夜。
听着,我对这位太子有了些好感,皇子与布商小姐,门不当户不对,太子想来太子和侧妃是真心相爱,用情颇深,如此我便也可轻松些。
只是这样,我倒像棒打鸳鸯了······
算了,要恨恨皇帝吧,我可不是故意的······
“那侧妃姑母也曾见过的,她虽出身商贩,却也是腹有诗书,通透的女子,只是她喜静,鲜少入宫。”
“不过······这宫里日日变化难测,樛儿凡事多长个心眼。”
我点点头,可几月后真正见到那太子侧妃,竟没想到我是瞬间就忘了姑母今日的叮嘱。
突然又想起,为何姑母没有自己的孩子?
百思不得其解,正欲开口。
凤栖宫口传来声响,脚步声交替,却无人声。
原先那随侍宫婢不知从哪冒出,小声说道:
“陛下来了。”
皇后姑母自然是神情平淡,可我正故事听得入迷,聊得起劲。
皇帝陛下竟已经来了吗?
现在竟已正午,我,我便要与皇帝一同用午膳了吗?
我还未来得及摆出震惊模样,那殿外宦官尖细的声音就已传来。
“陛下驾到!”
我急忙跟着皇后姑母下座,这回是我在这织锦地毯上俯首跪拜,手心交叉,贴面。
迎接那油尽灯枯,已无时日的九五至尊。
父亲的好友,姑母的爱人。
我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