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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他不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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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丽早早地哄了弟妹上床睡觉,只以为宝珠像往常那般出去玩未归,结果一觉醒来才发现旁边的位置凉着,二妹竟是整晚都没回家!

    爹娘和弟妹都还睡着,于是她赶忙独自跑出来找寻宝珠。

    她猜想宝珠指不定在知青那睡下了,结果当真找对了地方。

    宝珠受了刺激,回家后火速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完事了洗不下十遍脸,疯狂地舀水清洗嘴巴,甚至把皂角往嘴里搓。

    眼见宝珠都快把嘴皮给搓破了,小丽又是担忧又是后悔,第一千零八次对自己的二妹表达了歉意。

    “以后……偶咕噜……偶咕噜咕噜……再,寨也不错发事了。”

    这件事让宝珠清醒地认知了“现世报”,做坏事原来真的会遭报应的!爹没骗她!

    于是,“正义”这词成了宝珠心中岿然不动的一个标杆。

    在今后的生活中,每每她放荡不羁,放任自我的时候,这标杆都能或多或少地拖住她的后腿,让她在社会主义道路上,长成一朵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根且正苗且红的花骨朵!

    小丽勉强听清了宝珠的意思,但任凭她聪慧过人,也难以将这句话和宝珠食屎这事联系起来,因此愈发怜惜自家二妹了,这是气傻了啊!

    “英子,怪大姐说话不经过大脑了,你就原谅大姐的口无遮拦吧。”小丽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个“殃及池鱼”的说辞,“吃两口屎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指不定旁人偷偷摸摸地都吃过呢?”

    宝珠把皂角拿出,泪眼朦胧的眨巴了下大眼睛,问道:“你吃过吗?”

    小丽摇头。

    宝珠吸了吸鼻子,问道:“招娣吃过吗?”

    小丽犹豫了三秒,依旧摇头。

    宝珠撇了撇嘴,问道:“那小杰吃过吗?”

    小丽咬着下嘴唇,终究还是难以背着良心点头。

    “哇——那还不是只有我吃过?”

    委屈溢于言表,宝珠卯足了劲誓要哭个肝肠寸断,小丽眼疾手快地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左右为难,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爹娘正烦着呢,你实在难过的话姐带你上外边哭去。”

    闻言,宝珠神色黯了黯,摇头道:“不哭了。”

    “当真?”

    小丽反复确认了两遍,确认二妹已经不会再掉泪后,方才放心。

    跛子和郑玉兰昨晚一夜未睡,今早天蒙蒙亮,才在鸡鸣声中浅浅睡去。睡了不到一个小时,郑玉兰便起床做饭,提着粪桶上自留地里浇完菜,就端着两人份的饭菜又躲进了房间里。

    郑玉兰一夜间憔悴了许多,眼部浮肿,皮肤干燥,美人终究败于岁月。

    郑玉兰往来间,并未留意任何一个孩子,只当小杰缠上来时,她才强颜欢笑地应付几句,自然也未曾发现宝珠的异样。

    初时满腔的欢喜渐次冷却,宝珠盯着郑玉兰看了许久,“近乡情怯”般不敢把好消息说出。

    虽说权会儒是答应帮她了,可所有人都无解的事,他一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富贵子弟又真的能办吗?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宝珠甚至不敢上屋里瞧一眼跛子,她怕爹的模样比娘的更难以接受。

    接近午时,禾泰县的专业技术人员终于赶到了,汪队长派了人传唤跛子上队里。

    郑玉兰挽着跛子的手臂,和他一起面对。

    出乎宝珠意料的是,跛子出门后,见到四个孩子围在门口时,如往昔般第一个喊了“宝珠”。

    虽然跛子不高大,脊梁也有些弯了,但他依旧是她稳如泰山的爹!

    宝珠眼睛一亮,紧随其后牵住了跛子另半边手,咧开缺了一角的牙齿,信誓旦旦地说道:“爹,坏人一定会被绳之以法的!”

    跛子只当闺女在安慰自己,欣慰地附和道:“是啊,一定会的。”

    怕弟弟妹妹们乱跑,小丽请了一天的假,留在家里看顾弟妹。

    跛子三人到时,禾泰县的技术人员已经下田去勘察了。

    和评话先生讲的六月飞雪不同,和电影里演的好人落难时大雨倾盆也不同,今日符合节气的艳阳高照,被热辣的阳光照久了,大家都淌出了点薄汗。

    技术员挽着裤腿衣袖,仔细观察了秧苗的外观后,用专业工具勘测了近处的一亩地,随后又随机选了四角,分别拔下一簇几近死亡的秧苗,塞到一个方形仪器中,仪器靠电池运转,嗡嗡嗡地响着,不久便在屏幕上显示出一大串的编码。

    汪队长派人去其余的田地里照猫画虎地拔了秧苗回来,一一被技术人员塞进了仪器中。

    田中的淤泥也成了样本。技术人员命人从各个田地挖出一坨泥,统一丢进洗净的猪食槽里,随后用木杵搅拌、混匀,再从中挑出十粒拇指大小的泥块,分别放进小铁架上立着的十根试管里,随后用滴管滴进五颜六色的各种试剂。

    仪器与试剂都是装在绿色军旅包里带来的。

    鉴定过程繁琐费事,用了将近两个小时,技术人员才确定了最终结果。

    已经过了十二点,村民们等得饥饿又焦躁,看见完事了,顿时又来了兴致。

    技术人员私下简单地向汪队长解释了结果,汪队长全程表情严肃,倒让人猜不出好坏消息。

    技术人员舟车劳顿,刚下车就又下田连轴工作了两个小时,此时已是精疲力尽,于是汪队长派人送他先去临时住所吃饭休息。

    在众人的注视下,汪队长上了排灌运输船,随后跟着的还有林小芹。

    汪队长拎着喇叭说道:“大伙看我表情,大概也能猜出来,我收到的并不是个好消息。很遗憾地告知大家,这五十亩的秧苗的确死于生根肥,并且根部彻底坏死腐烂,没有转圜的余地。但是——”

    汪队长加重的两字压下了骤起的喧哗,“但是,让我更为痛心疾首的是,这次事故不是‘失误’,是‘加害’!很难相信,淳朴务实的乡亲中,竟是出了心思歹毒的害虫!

    林小芹知青是目击证人,更为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请她帮咱揪出玉河村的害虫!”

    言毕,全场哗然,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船上的两人看,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林小芹毫不怯场,将装着生根粉空瓶的透明塑料袋举起,问道:“请问大家认识这个瓶子吗?”

    “这啥玩意啊?”

    “看着跟咱的有机肥很像啊,只是颜色不一样。”

    “林知青,你就别卖关子了,大伙赶着回家吃饭呢!”

    ……

    “我知道,这是装生根粉的瓶子。”

    寥寥无几的村民说出了答案。

    因为生根肥全权授权给了跛子,跛子凡事亲力亲为,只有忙不过来时,才会喊上点人帮忙,因此村里大部分人都不认识生根肥。

    “回答正确,正是国外进口的生根肥的外装瓶。大家应该都清楚,玉河村进口了一百五十瓶整的生根粉,日常都锁在西边的库房中,就算是用完的空瓶子也不例外。

    但这瓶子却是我三日前在芦苇丛中拾来的,那天晚上八点左右,我刚巧有东西落在队里了,孤身回来取时,恰巧撞见了正在田地里搞破坏的人,他慌张逃跑的时候,把瓶子丢下了。

    当然,我那时并不知晓对方在田里做什么,并且,也并未捡起他遗落的东西。”

    汪队长提着喇叭对准林小芹的嘴,林小芹绵柔的声音被放大,又有汪队长坐镇,勉强压住了全场。

    她有理有据地说话的同时,目不斜视地盯着徐强看,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话有针对性,于是不少人开始议论起了徐强。

    徐强一阵红一阵白,怒不可遏地瞪着林小芹,见众人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于是暴躁地打断了她的话:“啥瓶子不瓶子的?你空口无凭地编出个人来,怎么昨天屁都不放一个?我看你就是临时起意,蒙骗咱,随手陷害个莫须有的人,帮跛子那一家呢!”

    “就是啊,昨天咋不说捏?”

    “强子说得有理啊,昨天这知青怎么一个字都不提?”

    “可别陷害我啊,我上有老下有小的。”

    ……

    林小芹无视了嘈杂的人群,继续盯着徐强说道:“昨天只字未提的原因是因为我在试探,我也很困惑,所以将这几件事串出了因果后,想要验证心中的猜想。根据事情的最终走向,送建国哥上监狱时跳得最欢的人最是可疑。”

    徐强:“秧苗死了,大伙都很生气,难不成你还怀疑了我们全村?!”

    林小芹:“徐强同志,不要混淆视听,请注意我的措辞,我说的是‘最’,也就是说,昨天最让我怀疑的人是你。

    毕竟,害死五十亩的秧苗对大伙都无益,你们家和建国哥结了仇,从报复的角度看的话,这事倒说得通。正如古语云,‘损人不利己’。

    当然,徐强同志,这只是初步怀疑,你可以不必当真。”

    徐强:“我看你就是针对我!谁知道你是不是随便捡了破个瓶子,就诬陷我啊?”

    汪队长呵斥道:“徐强,别胡搅蛮缠,这是靠着禾泰县从中牵关系,才以降了两层的价格,从代理商那里买来的进口肥料,市场上是买不到的。”

    见徐强安分了,汪队长把钥匙丢给一个外表憨厚的胖子,吩咐道:“胖仔,你带上几人去库房里数数生根粉的数量。”

    不多时,胖仔就带人回来了。

    “队长,未开封的生根肥共一百零九瓶,用完的空瓶加上正在使用的那瓶总共四十瓶。我们校对了三遍,确确实实少了一瓶。”

    闻言,汪队长的脸都黑了。

    他将一个记事本拿了出来,将最新一页展示给村民们看,自己对其中内容倒背如流:“这是生根肥的出入库记录,每天的用量都有详细的记载。

    按照最新的记录结果,库房里当存四十瓶空瓶,一百零九瓶尚未开封的,与一瓶正在使用的,也就是说,库房里少了一瓶未开封过的生根肥。”

    汪队长又命胖仔核对了下,林小芹手中空瓶的批号和生产日期、限使用日期等信息,它与库房中的生根肥正是同一批次。

    徐强:“那指不定是这小妮子偷的呢?谁知道她是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背地里却和跛子同流合污,见不得咱好呢!”

    徐强本想指摘整个知青队,但一想到昨日的遭遇,立刻将矛头范围缩水了一圈。

    反观权会儒,远离人群,在距人群十几米外的大石头上躺着,正闲适地闭眼晒太阳。

    汪队长:“平常钥匙由我统一保管,你干脆说我营私作弊得了!”

    徐强耸了耸肩:“我可不敢,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汪队长对他的阴阳怪气不予理会,让胖仔把锁取来,拆开后果然见锁舌有点弯曲了,难怪最近他觉得门不大好开,原因出在这!

    丢失的生根肥被盗走无疑了。

    林小芹:“据传,三年前你因为行窃罪被抓,坐了半个月的牢。

    当时,你趁主人家走亲戚,潜入其家中,用精湛的手法开了他们家的各大锁,盗走了柜中的钱财与物品,结果贪得无厌,妄图把一个不小的文物——玉石石狮盗走,返程途中由于目标太大,被归家的人逮了个正着。

    而你太爷爷前半辈子以偷盗为生,后半辈子又流窜于受战乱影响的地域,以摸取钱财和贵重物品发家。

    同时,你们祖孙四代皆有盗窃的案底,因此,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件事与你有关。当然,如我前面所说,这依旧只能充当间接证据,你不必焦虑紧张。”

    听闻最后一句话,徐强明显放松了下来,他抖着腿吊儿郎当的,仿佛料定了别人拿他无法。

    徐老太婆反而不高兴道:“大清都灭亡了,还不允许咱徐家人洗心革面不成?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平白无故地查我家底细作甚?换做以前,你这种当众抛头露面的女人,是要被浸猪笼的!”

    徐强:“就是就是!我徐强算是听出来了,今天汪大哥你把大伙召集起来,哪里是要处分跛子啊,那分明是变着法子想处分我徐强啊!”

    “让开点,让开点,都别挡着道啊!”

    徐强大声嚷嚷着,招呼着自家人就要走,结果才刚挤出人群,就被一脚踹回了人群中。

    权会儒不知何时醒了,一只手反剪着他的双手,一只脚踩在他的脸上,极是放松的俯身凑近他,不疾不徐地说道:“吵着我睡觉了,安静点,做得到吗?”

    徐强慌忙“点头”,因为脑袋被紧压在地面上,身体又扭曲弓着,只能靠半边脸磨蹭地面来完成这个动作,活像一只放大的畸形尺蠖。

    “说话。”

    徐强:“可以安静,可以安静!我保证安安静静的,再不吵了,呜呜呜,大哥你放心睡觉吧。”

    闻言,权会儒丢开了他,嫌弃地去河边洗了把手,又回头躺石头上睡觉去了。

    人群也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都不想被当做靶子,直到权会儒走远,躺下闭上了眼,大伙才敢正常喘气。

    权知青不好惹啊!

    而徐老太婆在徐强被一脚踹飞后,大叫一声“我儿”便晕了过去,随后被田春花一口一个“不碍事,不碍事”给扶回了家。

    因此现场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等到闹剧结束了,汪队长才清了清嗓子,一如既往地高拿轻放道:“权同志年轻气盛呐,行事冒失些虽然可以理解,但也是要批评的,不过权同志出发点是好的,在日常农作中又踏实肯干,这股劲强子你得向他好好学习一番。”

    徐强:“???”

    于是,徐强终于老实了,不仅站姿板正,连粗犷的的大嗓音都捏细了几分,只是心有余悸地时不时拿眼尾扫外围,生怕一个不注意,再被那只惹不起的大老虎踢上一屁股。

    “好了,言归正传。”汪队长对着喇叭喊道,“请林知青继续。”

    “请身高为一米六五以上,一米七以下的人往前站一步,其余人往后退步,不清楚自己具体身高的,可上那边测量。”

    林小芹指了指东北角,那处胖仔正拿着个软尺站着。

    大家自觉地划分成了两派,但也有狡猾的人偷偷驼了背,妄图蒙混过关。不过胖子眼精,憨态可掬的外表和他干练的作风不符,拎着卷尺三两下揪出了“漏网之鱼”,其中自然包括徐强。

    仅此便筛掉了一半的人。

    林小芹先后又根据身形,头发长短,肤色等各个方面筛掉了大部分的人,最后留下了包括徐强在内的十五个人。

    林小芹:“现在请你们回答一下,前天晚上你们是否来过芦苇丛,只要回答‘有’或者‘没有’。”

    十四个人纷纷回答了没有。

    唯有徐强絮絮叨叨地说上一大串:“前天晚上我搁二叔家喝酒呢!二叔,我提去的卤猪头下酒香吧?改日咱叔侄再喝一杯啊!”

    林小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停!徐强,你如果再不听指挥的话,我有理由怀疑你试图串供。”

    徐强“切”了声,嘀咕道:“咱就是叔侄俩唠唠嗑。”

    林小芹置之不理,继续发布指令:“现在请你们指认出一个可以为你们提供不在场证明的人。徐强,你的人证为你二叔,这轮你不必说话。”

    徐强:“……”

    其余十四人依言指认了后,林小芹便将被指认双方分别安排在两边,由两名知青坐镇,分别对他们进行分段切割式询问,中间相隔数百米,两边互相听不到声音。

    村民们可以选择待在任一边观看,但禁止发声,透露讯息者按帮凶罪论处。常言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因此村民们虽凑着热闹,但很是听话地守口如瓶。

    口供相同者退居后方,不一致者留下。

    经过这一轮,十五人里留下了包括徐强在内的五人。

    徐强本是志得意满,听到宣布的结果后大跌眼镜,忿忿不平地小声控诉着:“你们是不是造假了?我和我二叔说的怎么会不一致?”

    “二叔,你忘了那猪头肉多香了吗?那晚咱叔侄说了那么多的话,聊天又吹皮,你怕是喝断片了吧?”

    说着,徐强就看向了他二叔,徐二叔不自在地瞅天瞅地,就是不对他一眼。

    这次,都不用林小芹开口了,便有不少村民主动怼他。

    “强子,我都来来回回跑了几十趟了,你的口供的确和你二叔的不一样。”

    “就是,咱都看着呢,难不成咱全村人都合起伙来框你不成?你也不瞧瞧自己够不够得上这排面。”

    “刚才我还觉得人知青污蔑冤枉你,看来屁股真不干净。”

    ……

    徐强被说得恼羞成怒,又碍于不敢撒泼,于是只能默默咽下了这口气。

    林小芹举高了装着瓶子的透明塑料袋,面朝五人问道:“请你们再次确认一下,在今天之前认不认识这个瓶子。”

    五人中三人表示不认识,一人表示见过。

    徐强:“那咋说来着?就叫那啥受啥全的那个,有关生根肥的大事小事都安在跛子一人的身上了,咱这平头老百姓能晓得啥?摸都没摸过呢!”

    林小芹转而对表示见过的人问道:“你摸过生根肥的外包装吗?”

    那人摇头:“没摸过,我就是好奇,远远地瞧了眼,记住了瓶子的样子罢了。”

    徐强被林小芹的这一问话整不明白了,冥思苦想下,确保了自己回答得万无一失,结果还不待他安下心,林小芹又发话了。

    “现在请证人保证自己所说的事情属实,如若不然,抓出始作俑者后,证人以包庇罪论处,将负同等三成的责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你们有一次矫枉证词的机会。”

    立刻有一位证人承受不住压力了:“我坦白!志安他前天晚上根本没在我家睡觉,他去了隔壁王寡妇那暖被窝呢!”

    名为志安的单身青年面红耳赤的,这位证人反而如释重负,宽慰道:“志安咱一人做事一人当,老叔我五十好几,一把老骨头了,可经不住蹲大牢啊。”

    “还有人要坦白吗?”

    林小芹看向徐强的二叔,徐二叔的脸上就差刻上“忐忑不安”四字了,他被她的眼神瞧得心乱如麻,待要说话时又被徐强抢先了一步:“二叔你这是还没醒酒呢,瞧你满头大汗的,果然像你说的,陈年老酒的后劲足得很啊。改日我把家里埋了二十几年的窖酒带上,再揣一提猪头肉,咱叔侄俩不醉不归啊!”

    这次林小芹反倒是没阻止徐强违规说一大串无关的话了,反倒是徐强的老爹偷偷扯了扯儿子的后衣角,把徐强后面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见徐强没有话要说了,林小芹朝汪队长点了点头,汪队长拍了拍手,胖仔立刻带了五人上前去。

    五人分别提着个类似相框的木头框子,三十公分长,二十公分宽,背后卡着薄木板,木框内面,木板表面涂着层一厘木厚的黄土泥块。泥块稠度正好,不偏湿也不偏干。

    林小芹:“现在请你们配合在泥块上按手印,需要你们的左右手”

    徐强明显慌了:“这是干啥?平白无故地为啥要画押,我们才不是罪犯!”

    不仅是徐强,其余四人也皆被这阵仗给吓到了。

    “对啊,队长,我们咋就成罪犯了?”

    “我冤枉啊,我坦白,我就上王婆家的地里偷了两根玉米,啥瓶子不瓶子的,不关我事啊!”

    “呜呜呜,冤枉啊,我不要画押!我不坐牢!”

    ……

    林小芹静静地等他们喊完,须臾,说道:“大家不用紧张,这不是‘画押’,这叫‘指纹鉴定’,是一项国际认可的鉴定技术。五十年代引入我国,后被广泛应用于入境检查、验证身份,指纹解锁,医学以及刑侦领域,技术已经成熟。

    通俗点讲,就是全世界三十几亿人,每个人的指纹纹路都是各具特色的。第一起通过指纹鉴定破获的谋杀案源自阿根廷,近些年港城、京都等发达城市也常利用它们破解扑朔迷离的重大案件。

    让你们按手印也是用于指纹采样,样本会被特殊保存,与生根粉的瓶子一起搭载民用飞机到达港城,送至专门实验室进行鉴定。

    若从瓶身上未查到你们的指纹,自会洗清嫌疑;反之定罪。简单来讲,若是当真如你们所说,从未触碰过生根粉的瓶子,那便是无罪的。”

    五人都听懵了,也不知到底听懂没有,总之脸色都不太好看。

    林小芹:“提前要说明的是,根据国家司法部门的收费标准,用于刑侦等案件侦破的指纹鉴定一次收费一百元,每个人十根手指,五个人即为五千元。

    钱暂时由大队暂缴,但查出罪犯后,将由罪犯以及其直系亲属,包括同伙以及其直系亲属共同承当。因为这事关乎重大,给玉河村大队造成了严重的影响,因此包庇罪仅次于伙同罪。”

    闻言,人群沸沸扬扬了起来。一个壮汉一年的工资也就一百来块,五千元是什么概念?那是要不吃不喝地干上几十年,这辈子都难存到的钱啊!

    汪队长:“林小芹知青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父老乡亲都听明白了吧?还是那句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虽然不适用于罪犯本人,但只要包庇的人主动站出来承认错误,帮助抓到罪犯,便算是戴罪立功,可以免去责罚。这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现在给你们一分钟的时间考虑,过时不候。”

    帮忙作证的五人,甭管到底有无帮忙作伪证,都张皇失措了起来。

    五人争先恐后地举手,力求将当晚大到偷人盗物,小到吃喝拉撒的事情讲个分明。

    徐二叔恨不得把肠胃拉出来洗个干净,一点猪头肉的荤腥都不沾最好。

    他还哪管得了侄儿不侄儿的,都自身难保了,忙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我坦白!前天晚上强子根本没来我家喝酒,是昨天他忽然神秘兮兮地提了个猪头来我家,说前天他喝醉了,在臭水沟旁睡了一夜,叫我要是有人问起的话,帮忙作证,说最近都跟着我喝酒。

    他说他队里的人都看他不顺眼,怕遭人陷害。我也没想那么多,一个多月没沾荤腥了,那滋味别提多鲜香了。是我鬼迷了心窍,汪队长,这事我完全不知情啊,这事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我坦白了应该不用被牵连了吧?”

    徐强:“二叔!”

    徐二叔:“强子,你也别怪你二叔吃了你的猪头肉不帮你的忙。实在二叔家穷,把裤衩都卖了,还凑不上一百块,一千五百元,那是把我全家都卖去蒲口都还不上啊!”

    徐家的大媳妇也站了出来:“我,我也坦白。最近一个星期,我家小叔子一到晚上就出门,都是等到天麻溜黑,方圆百里看不见半个人影的时候出去。

    大前天,我正好起夜,看见他着急忙慌地跑回了家,跑到了爹娘那间屋里,他手里攥着的就是个瓶子。不过夜太黑,我又睡糊涂了,认不出究竟是不是小姑娘手里的那种瓶子。

    我好奇哦,就凑到了窗户底下偷听,这才发现,原来爹娘都还没睡下呢,三个人窝一处叽里咕噜地不知道在讲些什么呢……”

    徐家大儿子立刻拉下了脸,扯了扯口无遮拦的媳妇,徐大媳妇却不干了,用力拍开了他的手,泼妇骂街般嚷嚷道:“你别可劲拉我!你娘净疼你的小弟了,好东西全给他了去,你是冤大头吗?这个节骨眼还给你弟瞒着!

    我一没说假话,二没做亏心事,还不允许我说真话了不成?你不怕死我还怕死呢,要是被罚款了,蹲大牢了,咱儿子可怎么办?这日子你还想不想过了?!”

    徐大儿子本就是懦弱的性子,听了媳妇的一番话,立刻屁都不敢放一个了,他低垂着脑袋,回避着旁人的目光,特别是他爹和他弟的。

    老徐也叹了一口气,说道:“儿啊,你到底干没干这事啊?!”

    徐家老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精彩纷呈的话一出,现场一度到达高.潮。不同于其余四人坦白的偷鸡摸狗,他们这是当真有料啊!

    徐强也像是疯了般,边喊着“不是我干的,你们都冤枉我,我才不要画押!”,边要冲出人圈去。

    胖仔很轻松地制服住了他,随行的人立刻强行把他的双手按在了木框的泥料面上。两个手掌清晰地印在泥面上,徐强挣扎中,胡乱挥舞的双手蹭到了脸上头上,搞得浑身上下都沾上了土黄色的泥印。

    其余四人倒很配合,只是按手印时,难免要多问上两句。不过,看到徐强那般抗拒的模样,他们反倒是安心了。

    瞧这情形,也不用等鉴定结果出来了,乡亲们心中都有了计较,相继有人指责起了徐强,怒骂扔石子的大有人在。

    徐强的心理防线全盘崩溃,在各方面的高压下,他忽得抢过了等待送检的五个木框,将它们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将散落的泥块踩得飞溅起,边踩边骂道:“跛子算什么东西?为了抢到放水员,腆着脸让他老婆给咱汪队长喂奶呢!我呸,他不仁我不义,我就看不惯他风光,要不是人手不够,我非得把他管的几百亩稻子都给祸害完!好叫你们睁大眼睛看看,他究竟比不比得过我徐强!”

    ……

    死到临头,徐强开始胡言乱语了起来。癫狂得甚至打伤了好几个人,好在胖仔几人很快将他制服住了。

    林小芹将瓶子还给了汪队长后,就在同伴们的帮助下跳下了船。

    徐强宛如恶犬般不甘心地瞪着林小芹,林小芹不甘示弱地回视着他,眼中满是不屑与嘲笑,徐强崩溃了,怒吼道:“臭婊.子,你是不是在骗我,你是在框我的对不对?!”

    林小芹笑道:“兵不厌诈,对啊,徐强同志,这就是框你的,哪有什么指纹鉴定技术,不过是为了揪出你牵强附会的罢了。”

    但其实,林小芹前面举证的关于指纹鉴定方面的事实都是真的,国内技术虽不及国外,但用于日常刑侦工作还是绰绰有余的。收集指纹最简便的便是透明胶带法,将犯罪嫌疑人的手指按上去,就可以清晰又准确地印出指纹脉络。

    但在大多数人都大字不识的乡下,带有视觉冲击的大块木框与脏污的泥土反而更能刺激到人,虽然这办法采集到的指纹容易有缺陷,但不重要,这些指纹本来就没想过要送检。

    对于徐强这种无恶不作的人,林小芹没有丝毫的同情,村民们忙活了将近两个月,辛辛苦苦种植的水稻被他毁于一旦。他不仅要坐牢,更是应该下地狱。如果欺骗能让他心灵堕入地狱的话,她乐意为之。

    郑玉兰和跛子二人将这出人意料的变故从头看到了尾,来之前,本以为有场硬仗要打,不曾想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竟是和他们“毫不相干”。

    期间郑玉兰偷偷拉着宝珠问:“林知青是你喊来的吗?”

    宝珠摇头,又点头,转身瞧了眼仿佛未入世的权会儒后,开心地说道:“坏人一定会被绳之以法的!爹,你不用去蹲大牢了,娘,你也别拉着我们去投江了!”

    闻言,夫妻俩都无声笑了,满心的阴霾终是破开了点晓光,满腹期待地观看了全程。

    这事算是水落石出了,徐强很快被关押去了镇上的派出所。

    他们一家人则被勒令待在家中待查。

    汪队长:“作为玉河村的大队长,本次事故我也应负相应的责任。在岗十五年,感谢乡亲们对我工作的支持,明日市里会下派调查小组,届时对我和高建国的处分也会公布。

    咱都是粗老汉,煽情的话也不多说,总之,不管最终处理结果如何,玉河村都是我汪福贵的家,在今后的日子里,我汪福贵都会用毕生精力,帮助玉河村积极向上,走向共同富裕……”

    闻言,人群中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群众们纷纷表明了立场。

    “队长,你说这话干啥?你一心为咱大队好才冒着风险引进了生根肥,跛子为了这事也早出晚归的,咱都看在眼里,做人得凭良心,当不得徐强那样狼心狗肺的人,你和跛子永远是咱玉河村的大队长和放水员,大家伙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赶明儿我们都和调查小组说说,一人都说上一句,吵死他们,他们还能撤了你们的职不成?”

    “玉河村是咱的,又不是他们的,我们还不能决定谁来当大队长和放水员不成?”

    ……

    汪队长见状甚是感动,紧接着又慷慨激昂地讲演了一大段的话。剩余两百多亩地也不能闲着,完事他立刻组织着群众,包括跛子在内,简单地吃了点干粮,就下地干活去了。

    跛子领着郑玉兰和宝珠向林小芹道谢,林小芹摆了摆手,说道:“建国哥,嫂子,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只是个传话的,这方法是权同志一人出谋划策的,为此他还花了点钱把徐强家的老底给查了,也是他一力与汪队长沟通,你们应该感谢的是他。”

    权会儒不喜麻烦,于是便让林小芹抛头露面了。

    “要的要的,都要感谢的,林知青,我们夫妻俩看在眼里,要是没有你们,我们比那窦娥还要冤了,我们没读过书,也不懂啥指纹的,明天无论如何都要登门感谢的。”

    郑玉兰边说着边擦了擦眼角,随后激动地拉住了林小芹的手,林小芹招架不住她的热情,便承了这份情。

    夫妻俩又挨个感谢了知青队的所有人,见权会儒依旧躺在石头上休憩,也不敢打扰。

    郑玉兰要带宝珠回家,宝珠假意说要去玩,直到人群都快走光了,权会儒才懒骨头地坐了起来,他松了松骨头,骨缝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宝珠盯着他看了许久,总觉得他是在等自己,于是满心欢喜地跑上了前。

    她问道:“你怎么知道‘凶手’一定是他。”

    权会儒懒懒地掀起眼皮看她,说道:“不知道。”

    宝珠:“那要是抓错人了怎么办?”

    权会儒笑道:“那又如何?我总有办法让他‘伏罪’,小鬼,结果最重要。”

    宝珠若有所思,还不待想明白,又有了疑虑;“他亲戚不是都和他串通好了吗?为什么还会说得不一致?”

    “人对一件事的注意力有限,当拆解开来逐一反复询问,就算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处在高压环境中都难免出现纰漏。”权会儒挑了挑眉,“小鬼,你今天的问题有点多啊。”

    这句话宝珠听得一知半解,站在烈日底下晒了三个多小时,小脸红扑扑的,她直视着权会儒的眼,心底忽然冒出了深刻的认知——他不是个好人,且很危险。

    宝珠将口袋中的零食捧着递到了他的眼前:“我娘叫我谢谢你,喏,这是我给你的报酬。”

    权会儒拆了一颗硬糖吃,甜得掉牙,他皱了皱眉,随手掏出了颗费列罗巧克力丢给了她:“回礼。”

    宝珠奇怪地看着他,随后把满手的零食丢到了他的怀中,攥着巧克力跑远了。

    下午时分,知青队干活间隙,权会儒矬子里拔大个,随手挑了颗外包装“尚可”的硬糖咬了口,依旧齁甜得皱眉,明显是劣质糖粉与香精勾兑的。

    林小芹见状甚是惊讶,要知道他从不吃这种便宜的糖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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