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皎如明月
夜空寂静，月光透过老旧带了点灰的纱窗，微风浮动，吹拂董川额前的碎发，吹去了酒和面汤的味道，他闻到一股清纯如路边野花般的皂香。
月光洒到眼前的女孩身上，董川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如何言说呢，是走过如孤江水般澎湃不断的血腥与苦难后，忽然被这样的美好一锤砸到了心脏的那种疼痛，又眼角微红含泪的心动。
这样的平凡与美好，是如画般的浪漫。
是旁人无法体会，是董川难以言说的，微微攥拳哪怕自己一动不动也不忍破坏的，茫然的，春雷震鼓，夏花绽放。
顺着月光看到她抱着腿的双手是那么的用力，装了美甲的手指上的亮片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白色短袖和牛仔热裤，散发玉质的藕臂，如花瓣般的脚趾，还有那披散在身上的长发。
就跟天上的月亮似的，跟威严恐怖如黑日巨神也不忍遮蔽的月亮似的。
董川从小只见过粗糙的脸庞，见过倒毙在雪中的尸体，见过与人抢食的狗，见过彷徨疲惫从燃厂走出的人，见过火器发射的橘色的火光与掉落的弹壳，见过沾满鲜血的刀，见过孩子的哭喊，见过母亲的泪水，见过旧民如死般的眼神。
他没见过这样的美好，他没见过。
哪怕美好如此平常，他也没见过。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个教会他抽烟自己却只抽廉价雪茄的男人的眼神和话语。
“我们活着，总是要去见证美好，捍卫美好，成为美好，孩子，不要被苦难遮住了双眼啊，苦难只是短暂的黑夜，我们过往的苦难，终会在你我的奋斗下，成就幸福美好。”
“这个世界以痛吻你，我不希望你报之以歌，我希望你举之以火，报之以刀剑，用你的刀，斩碎这片不幸的天空。”
那铁灰严肃的眸子看着董川的眼睛，如铁般的双手扶着董川的肩。
“用你心里的火，燃尽这个旧世界！”
一阵恍惚，这个世界依旧如常。
“唔…”，少女翻了个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了安静伫立在门口，沉默的少年。
她拍了拍酡红的双颊，呼了口气，带着淡淡的啤酒味道。
“我怎么还在做梦呢？”
眨了眨桃花眼，对着董川说道，“梦中情男，跟只狼狗一样，还戴美瞳！”
竹夜捧着有些许婴儿肥的脸看着董川。
“你是不是来救我脱离欠稿的苦海的白马王子呀！过来让我看看～”
董川一脸平静，但是还是能从他微微颤动的脸部肌肉上看出他内心有一点点无语。
董川清了清嗓子。
“你好…我叫董川，如果没有走错的话，我应该是你的合租室友。”
竹夜听了还有点不清醒，又使劲拍了拍脸。
然后董川就听到了比之白天在阿东中介所还要尖锐和刺耳的声音。
在御城也算偏僻的廉价老旧公寓小区楼，大多人本来已经沉沉睡下，休息着，为明天的早起以及工作做好准备。
董川极好的耳力隐约听到楼上楼下传来的叫骂声。
然后竹夜本就酡红的双颊似乎更红了一点，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还踹到了一个酒瓶，然后就在董川一阵目瞪口呆中蹭蹭蹭连拖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一路跑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跑了出来。
在董川一阵哭笑不得中退守房间一隅，双手举着刀有些许颤抖地指着董川。
带了点慌乱，“你你你，你是谁！你不准动！你敢动一下我就喊了啊！这里离黑神行就几公里，你你你你不要乱来嗷！”
董川忽然觉得当初打晕青楚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董川扭头看了看，吓得竹夜一阵激灵，害怕地差点刀都掉了。
找到灯光开关，董川把灯打开，暖黄的灯光亮起，让整个屋子变得更加清晰。
还算爱干净，就是东西有些许杂乱，当时阿东说的是一室两厅，一个人的住房已经没有了，至于合租对象，阿东表示他手底下房源那么多，基本都租出去了，他也不记得。
董川还记得他那副猥琐的表情。
“帅哥，你想想，没准就合租了个妹子呢？嗯？”
董川把合同丢给竹夜，一边道。
“锦绣南苑，御栋七号，三楼，301，是这没错吧？”
一阵鸡飞狗跳后，董川站在角落靠着墙，双手插兜，竹夜坐在沙发上，戴上了她的圆框眼镜，一遍又一遍仔细的看着董川手里头的合同。
上面还有阿东那个让她记忆犹新的猥琐男人盖的红泥印。
她一脸无语，认命般地靠在沙发上。
“我明天就去退房！”竹夜刚想大声疾呼，突然想了想自己拖欠的稿子，还有自己惨淡的收入，还是决定。
和这个叫董川的男的，合！租！
竹夜眨巴着桃花眼，粉嫩的鼻尖皱了皱，看样子一米七快一米八，有一点点黑，眼神有点冷漠又有点吓人，倒是挺帅的，还好还好！
竹夜拍了拍微微隆起的胸脯，庆幸地想到。
“还好不是个跟那中介一样的猥琐大叔！”
她细如蚊呐地声音传来，如果不是董川耳朵好使还真听不见。
“那好吧，你确实没走错，刚刚是我冲动了，刚刚拿刀指着你，对不起…”
董川摇了摇头，表示没在意。
然后竹夜理了理头发，如花笑靥看着董川，然后把白玉般的手掌伸了出来。
“那好，那我们以后就是室友啦！你好董川！我叫竹夜，竹子的竹，夜晚的夜。”
董川看着眼前歪着头笑得灿烂的女孩，还有她白嫩的向他伸过来的手。
董川依稀记得，上次向他伸出来的手，是在很久很久，能枯荣十几个春秋的从前。
那是一双在冰天雪地里也坚定粗糙的手，黝黑的，长满了老茧，粗大的，满是血管的大手，蛮不讲理，又充满希望地，一把把他还有小林，从绝望的寒冷中拎了起来。
而如今眼前这只手，和戴因的手完全不同，白嫩，纤柔，因为要握笔，中指处有一个小茧，微红肉色的手掌，剔透玲珑的美甲。
董川抬起头，看着她的笑容。
真诚，美好。
亦如曾经戴因的笑，在董川眼中，真诚，美好。
董川也笑了起来。
那么真诚，那么美好，连他总是习惯带上脸的冷漠也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