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后来
已过而立之年的寇准，看着面前日渐衰老的官家，询问自己该立谁为太子，心里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十年前的时候，皇长子楚王因为纵火焚宫被贬为庶人，失去了成为储君的资格。
在官家剩下的诸位皇子里面，陈王尽管年长，却心胸狭窄，连兄弟都容不下，不是一个好的储君人选。
天下才从风雨飘摇里面走来，彻底安定下来没几年，不能再拥有一个这样的君王。
他和一众同僚争相奔走，都想让官家越过皇次子陈王，立皇三子韩王为储君。
官家却并不为所动，很多提议此事的人都被官家给贬了，他也不例外的被贬出了京城。
他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了，官家一意孤行，陈王也开始兼任开封府尹的位置，以亲王身份领开封府尹，开始跟储君一个待遇。
虽然心里面还是对于储君的事情忧心忡忡，他却毫无办法，毕竟官家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 。
可是却谁都没有意料到，陈王眼看着一片势头正好，竟然会死在妻妾争宠里面，死在宠妾意图谋害正妻的那一杯毒酒里面。
当听说陈王的宠妾张氏因为十分受宠，被养大了心思，就想把陈王正妃给害死，好得到正妃的位置。
却因为发生意外，本来应该由陈王妃喝下的毒酒，由陈王喝下，导致陈王毒发身亡了。
他觉得可笑之余，也有一点庆幸，既可笑一国储君竟然会因为这样的事情送命。
连后院这点事情都弄不明白，纵容妾室，苛待嫡妻，却又死在自己纵容出来的妾室手里面。
又庆幸这样的人死了，不用再坐上帝位，祸害天下苍生。
要不然就冲着陈王的这个糊涂样，真的登上帝位以后，这个天下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陈王没了，大概是接连两个意图立为储君的儿子，都因为一些很可笑的理由，出了事情。
心里面有一些忌讳，又在因为前两个儿子的事情伤心，官家也没有再提立储的事情。
只是把当初支持皇三子韩王为储君，那些被贬的官员，开始又陆续的往回招 。
他也因此得到重回汴京城的机会，并且在官家面前越来越得重视，官职也越来越高。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预料到，兜兜转转下来，官家竟然会问他储君该立谁
尽管从官家的这一系列做法中，他也能够看出官家一直没有定下韩王的储君身份，并不是对韩王有意见。
而是因为前面两个儿子的事情伤了心，可能也还觉得让儿子依照如今的惯例，以亲王的身份领京尹，确定下储君的名分并不吉利。
所以才一直没有让韩王像前面两位兄长一样，开始兼任开封府尹的位置，定下储君的名分。
他也认为到了合适的时间，官家还是会给韩王定下储君之位。
毕竟官家日渐衰老，为了避免日后兄弟相残，率先在诸位皇子中分出君臣之别，也是应有之意。
要不然的话，下面的皇子开始日渐长成，储君却并没有确定，关于储位的争夺就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只是他一直认为这一次官家也会像前一次一样，直接乾坤独断定下来，不会询问朝臣的意见。
倒是没有想到这一次，官家竟然会开口询问他的意见，心里面的想法一时间就复杂起来。
如果官家一开始就能够听得见其他人的意见，关于储君的事情，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的波折
无论寇准心里面是怎么在想，该说的话，却还是得说，只是却也不能够直说。
“为天下选择国君，不能与后妃、中官商量，也不能与近臣谋划，应选择众望所归者立为太子。”
因为心中早有预料，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又等官家屏退左右，再次开口问道:“韩王怎么样？”
寇准心中也并不奇怪，只是说道:“知子莫若父，官家既然认为韩王可为储君，就下旨吧！”
不过心中哪怕再有预料，他还是被官家下一句话给惊到了。
“寇卿真的认为韩王堪为储君，我可是听说你和韩王颇有不睦之处，寇卿就不担心日后韩王的报复，还是寇卿与韩王的不睦是装出来给我看的”
吃惊归吃惊，好在这么多年宦海沉浮下来，寇准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才入官场的愣头青。
虽然想法并没有怎么变，做事方法却变了，却也不再像当初那样一根筋了。
他尽管被官家措手不及的一句话给惊到了，还是很快就回过神。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储君是官家的储君，是天下的储君，只要官家满意，对天下百姓好，臣都只有高兴的道理。
而且臣和韩王之间，也不过是在一些政见上有分歧，为天下百姓好的心却都是一样，就更加不需要担心这些事情了。”
寇准好不容易应付完官家的询问，从官家处离开，出了宫门，却正好碰上一辆马车要进宫。
看到马车，寇准就要朝着一旁退开，能够直接坐马车进宫的人，一共也没有几个。
却不料马车在经过他身旁的时候竟然停下来了，马车帘子被撩开，露出来了车厢里面的人，韩王!
“见过王爷!”
“寇事中，这是从爹爹处离开小王听说你又要成亲了，不知道是哪天，哪家的小娘子，小王到时候也好送上一份贺礼。”
看着坐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的韩王，嘴里面说着恭喜亲近的话，面上的表情却完全不是这样子 。
寇准的一双手在不知不觉中死死的握紧了，目光也暗沉了下来。
其实他刚才在官家面前还是说谎了，他和韩王确实不怎么和睦，并不只是政见不同。
主要是韩王看不惯他，喜欢挑他的毛病，原因也是因为私事，而不是公事。
好在寇准也不是第一次面对韩王的刁难，虽然心里面并不算高兴，却也能够正常应对。
“多谢王爷厚爱，微臣不过是娶继室，哪里当得起王爷如此厚待，能得王爷特意提一句，就已经是微臣得天之大幸了。”
尽管寇准的应对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韩王既然是故意为之，也不可能轻易就放弃。
“寇事中就别客气了，小王也不全是为了寇事中，就是恍惚间听说寇事中要娶宋家小娘子了，一时间想到了往事。
十年前寇事中还是评事的时候，小王给你和宋小娘子准备的新婚贺礼就已经准备好了，一直没用上，这次正好用上。”
听到韩王这话，寇准本来已经握得死死的双手，都开始泛白了。
“那微臣就多谢王爷厚爱了，到时候一定恭迎王爷的到来。”
从嘴里面挤出这一句话以后，看着韩王的马车离开，想到韩王的针对，寇准也不由得想起了往事。
想到了当初那个胆大，而又带着几分少女可爱的小娘子，想到了自己那份朦胧的少年好感。
回想起来自己当初因为朱大娘子的话，一时意气不愿意受到折辱，就直接对着宋七娘子说了一些义绝的话。
然后按照家里面的要求，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书香门第之家的小娘子为妻。
又因为在立储的事情上惹官家生气，直接被贬出汴京城。
被贬出汴京城的日子并不好过，幸好有着新娶的妻子琴瑟合影，倒是让他觉得日子并没有那么难过。
在外面为官那些年，他其实并没有怎么想起当初那个宋七娘子，他也以为自己真的并不算在乎对方。
妻子温柔贤惠，对自己体贴，对母亲也孝顺，他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地方？
要是继续和宋家结亲，自己和母亲不是还得继续受宋家人的轻视、看不起
直到再次回到汴京城，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他却还是想打听一下这个宋七娘子怎么样了。
是嫁了一个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还是宋家的打算成功了，嫁给了让宋家满意的人家。
却没有想到得到了一个让他十分意外的消息，在他离京没多久，宋七娘子就病逝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突然就是一痛，只觉得空了一大片。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那个突然闯进他生命中的小娘子，也并不是真的就没有在他心里留下痕迹。
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切也是从两人初见的时候，就已经露出了痕迹。
所以哪怕那个时候，他对宋家意见并不小，对着宋七娘子，他却总是忍不住心软。
只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太过于年少，也太过于高傲，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也忍受不了宋家人的态度。
会觉得宋家人瞧不起自己，在侮辱自己，不过是因为朱大娘子的几句话，就把事情闹成这样了。
其实当时朱大娘子说那些话，也不一定就有恶意，很有可能真是为他着想，毕竟他一意孤行的结果是被贬出京城。
就像宋家有意另外为宋七娘子定婚事，也不一定就是要攀高枝，他还是武断了。
也是再次回到京城，看到韩王时刻跟自己过不去，那些记忆中的往事一下子涌现出来，才让他明白这一点。
宋家其实一直是想把宋七娘子嫁给韩王吧!
不过宋家这样做的原因却不好说，也不一定就像他一开始想的那么不堪。
以韩王的态度，看起来对宋七娘子所用之心，确实是在他之上，宋家更想要韩王这个女婿也很正常。
虽然他也并不是无心，只是明白的太晚了，在明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死去的人已经回不来了，他只能在愧疚、后悔之中，度过余生。
无论是韩王的刁难，还是宋家那些不合理的要求，都是他应该受着的事情。
哪怕宋家现在又看他好了，想把家中的小娘子嫁给他做继室，他并不愿意，却也没有勇气拒绝。
这一切都是他该受着，是他曾经欠下的债!
马车里面，韩王放下车帘，想着刚才寇准的表现，心里面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现在寇准表现出这样一副样子，又有什么用难道死去的人，还能够回来。
不就是为了表现出一番情深意重的模样，好让自己心里面好受一点，让知道内情的人高看一眼。
所以当初才会一点委屈都不愿意受，直接就放弃宋家的婚事，另娶合适的小娘子。
又会在原配没了，两家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以后，自己已经成为爹爹跟前的重臣。
却愿意去忍受宋家的刁难，愿意迎娶宋家的小娘子为继室。
这个寇准终究就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无论是当初的选择，还是现在的选择，都只是为了名声好听。
也不知道当初那个宋七娘子，脑子里面究竟是怎么想的，才会喜欢上这样一个道貌岸然之辈
甚至因为婚事没成的缘故，竟然还抑郁而疾，最终丢了性命。
不过也是，当初那个宋七娘子就不算聪明，看不出这样一个道貌岸然之辈的真面目也正常 。
只是就算一开始识人不清，在发现对方人不行以后，改过不就好了，为什么要为这样一个人丢了性命呢？
没了寇准，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其他好儿郎了
更何况还有他，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输在哪里了？
尽管两人最初相识的场景，并不算那么的和睦，最开始那一段时间的接触，也并不是那么真心。
可是他们却也是青梅竹马，两人都互相见到过对方无数高兴、伤心的模样。
他们有着无数共同经历过的事情，无论这些事情是好、是坏，都是独属于他们的记忆。
这样青梅竹马长大的感情，为什么会输给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寇准呢？
明明他们从小一块长大，最后成亲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其实真让韩王说一下，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小娘子了
也许是因为青梅竹马，也许是因为救命之恩 ，也许是因为对方和所有小娘子都不一样。
就跟想不通宋七娘子为什么喜欢寇准一样，韩王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喜欢宋七娘子。
现在斯人已逝，他就更不明白这一切了。